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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旦坐在棺椁前坐到快要神情恍惚了。
他仿佛看到他的瑶瑶没有走,依旧如从前那般温婉的站在那里,静静地等候他。
每当出现如此幻觉时,他便眼神一亮,迫不及待的站起来,伸手想要抓住她。
可当他的手臂向前挥去,她便如迷幻的烟雾般,瞬间消失了。
连一道美丽的剪影也不曾留给他。
这样的情况如此反复,持续了整整三天之久。
三天滴水未进,更不曾照射到一丝阳光,他已没有力气像初次时那般果决迅速的伸出手,他眼底乌青,神情憔悴,视线恍惚,在挣扎着起身时,身体酸软无力,踉跄着刚起来便跌倒了。
很重的一声闷响,李玉赶紧从外边儿跑进来,看到倒在地上的皇上心疼不已。
皇上爱皇后娘娘,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这是任谁都没有想到,他会爱的这么深。
哪怕是李玉这样日日近身伺候的人,也不曾想过,这个素来冷静到无情的帝王,竟会有这般任性放纵到好似要抛却一切的一面。
“皇上,地上凉,奴才扶您起来……”
李玉慌忙的跑过去,赶紧将皇上从渗透着森森冷气的地上小心扶起,眼眶不由地泛着酸。
他从小便伺候着皇上长大,从未见过他如此失魂落魄狼狈的样子。
在他心中,皇上一直都是骄傲的,自信的,光芒万丈的,不容侵犯的……淡定从容,威风凛凛,何曾有过这般样子?
李玉心酸不已,想说句劝慰的话,可看着皇上这副样子,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能不使他更加悲痛。
终于,还是看着他这副潦倒的样子,忍不住道:“皇上,娘娘已逝,还请您保重龙体啊……”
“娘娘”这两个字如同噬骨般刺痛着他的心,弘旦如疯了一般,骤然爆发出悲恸狂怒的大吼:
“滚!都给朕滚出去!!!”
他猛然甩开李玉的时候,因为身体极度虚弱,反倒是弄得自己一个踉跄,猛然坐倒在地,狼狈不堪。
李玉惊得的又要去扶他,却被他发狂的推开,瘦削的脸上是一片阴鸷之色:“滚!!!”
因他反应如此强烈,李玉又害怕他会再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行为,便一步三回头,极其不放心地退出去了。
屋内因李玉进来而洒进来的阳光再次被格挡在外,恢复了原本的阴暗悲凉沉重。
弘旦痴痴的倚着棺椁坐着,伸出手臂抱紧那方寸间,瘦削到棱角分明的脸紧紧的贴在冰冷的木板上,眷恋缱绻,隐隐透着极致的疯狂。
他,永失所爱了。
……
顾悠然到的时候,弘旦正面色严肃,周身森冷的命令着官员们,“将这龙舟完整的运进紫禁城。”
大臣们一听,为难道:“皇上,这龙舟甚大,别说是紫禁城,就连京城的城墙都过不去。”
难道要拆了城墙,才能将装有皇后遗体的龙舟运进城吗?
可拆城墙也是大罪啊!
弘旦目光冰寒的朝他射过去,字字如刀:“朕不管你们用什么样的办法,谁要是胆敢惊扰了皇后的灵柩,朕就将其抄家灭族,刨坟掘墓,挫骨扬灰!”
“臣等不敢……”
众臣惶恐的跪下去,谁都没有想到,一向面色还算温和的皇上,在皇后娘娘仙逝后,竟变成了这般阴森恐怖的样子。
“去办吧。”
“是,皇上。”
众臣跪安,惊恐的赶紧出去了。
如今皇上就跟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炸的爆竹一般,危险至极。
且,凌厉无情。
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等众臣都退出去了,顾悠然才出现。
弘旦看着他的母亲,她一如从前那般温柔,只看到她便觉得心底涌起一股股暖流。
久违的温暖让他渐渐释放出了自己,待额娘走至他跟前,浑身的脆弱瞬间倾泻了出来,“额娘……”
顾悠然伸手抱紧了他,温柔的抚摸着他的肩背,一下一下的安抚着他,轻声道:“都会过去的……”
“过不去了,再也过不去了……”弘旦悲凉的呢喃道:“额娘,儿子一生都再无阳光了……”
“别这么说……”顾悠然听的心疼至极。
弘旦是她众多孩子中最聪明理智的一个,年纪轻轻便能运筹帷幄,大杀四方,将大清国治理的有理有条,国泰民安……他很优秀。
她相信,老天爷是绝对不会薄待一个这么努力的孩子的。
一定会有奇迹发生。
她能穿越,不就是一场奇迹吗?
“蛋蛋,相信额娘,一切都会好的,一定都会好起来的……”
……
因四爷的信件一遍遍的催,顾悠然见儿子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没呆多久就回去了。
她走后,便又是一片血雨腥风。
为了保住性命,众臣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了一个法子:在城墙上搭建木架,铺上木轨,硬生生用上千人力将龙舟拉过城墙拖进城。
而后便为皇后举行国丧。
皇上由悲生痛,由痛生愤,由愤生狂,掀起了一场血色恐怖。
因皇上如此挚爱皇后娘娘,聪明的大臣赶紧上奏折表示哀悼,动作慢半拍的立马被皇上骂个狗血喷头,第二天便是当庭四十大板。
皇上发现宗室中有两个郡王哀悼的不够真诚,甚至还在国丧期间喝酒吃肉,便直接将二人贬为庶民,重打六十大板后,血淋淋的轰出宫去。
众臣看着,惊骇不已。
生怕自己也被皇上罢了官,打到奄奄一息,赶忙哭得如丧考妣,悲痛不已。
弘旦听着众臣嚎啕的悲痛声,心才慢慢的安定下来。
可总有人感受不到事情的严重性。
在皇上罚了这么多,打了这么多人后,礼部的一个文书在翻译葬礼文书中,写错了一个字。
皇上大怒。
认为这是他对皇后娘娘不尊重,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当即便命人将其拉到乾清宫外处死。
浓重的血腥味,直接从殿外飘进朝堂之上,众臣闻着,胆战心惊。
整个紫禁城人人自危,人心惶惶。
可内心深处最煎熬的还是弘旦自己,他对已经故去的妻子开展了马拉松式的思念和永久的祭奠。
……
皇后娘娘仙逝后,皇上连续九天不上朝,还打破了大清规定,亲自为皇后拟谥号为“孝贤”。
一个月内作哀悼诗近30首,决定将对皇后的怀念持续到生命的终结。
弘旦将皇后居住的长春宫原封不动的保存了下来,在她离开他的100天后,他再次来到长春宫,看着他送给她的荔枝树,触景生情,哀思浓稠的忍不住提笔:
念懿后之作配,廿二年而于斯。
痛一旦之永诀,隔阴阳而莫知。
纵糟糠之未历,实同甘而共辛。
影与形兮难去一,居忽忽兮如有失。
信人生之如梦兮,了万事之皆虚。
呜呼!
悲莫悲兮生别离,失内位兮孰予随?
遒劲有力的笔迹悲痛落下三个字:述悲赋。
……
三月一过,服丧期满,严官们虽心中着急,却不敢提议让皇上大选秀女,另立皇后。
四爷却将此事跟媳妇儿提了提,“他还是要有自己的孩子才行,不然哪怕是宗室过继,也难免会起朝廷纷争。”
顾悠然明白这个理,可此事急不得,至少要等到弘旦的情绪完全调整过来再说。否则,以儿子的秉性,即使是给他塞了满后宫的佳丽,他也不会看一眼。
……
皇后仙逝一年,弘旦来到承德避暑山庄,入目之处皆是回忆,行之所至,无不感怀。
哪怕她人不在了,他也依然感觉她仿佛就在身边一般,她温柔的神色,她的一颦一笑,她带给给他的快乐,永远拨动着他的心弦,让他难以忘怀。
……
皇后仙逝是三年,迫于压力,他接受了众臣的请求。
广纳妃子,册封立新皇后。
他这一生已经完全灰暗了,只能专心致志的做个帝王了。
可大喜的日子,整个紫禁城,花团锦簇,喜气洋洋,他的心中却依然藏着那抹淡淡的伤。
六宫此日添新庆,翻惹无端忆惘然。
岂必新琴终不及,究输故剑久相投。
长春宫中,弘旦看着那颗荔枝树,仿佛看到了她站在树后对他浅笑。
他伸出手摸着那抹虚无的幻影。
瑶瑶,今日六宫迎来新主,可我的眼前无端由的只有你。
……
时光如白驹过隙,一晃眼,他已经40岁了。
可他忘不了那年春天与她共赏桃花的情景。
更忘不了秋天时,与她共闻桂花香。
……
五十四岁时,他再次南巡。
已迈老年,却忍不住含泪写道:
四度济南不入城,恐防一入百悲生。
春三月莫分偏剧,十七年过恨未平。
他这一生去过很多地方,可却誓死不再入济南城。
那是个让他悲痛欲绝的地方。
他害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终日伤悲。
瑶瑶,又到了三月份,这么多年来,我从未忘记过你。
……
六十岁时,他过寿,大清国泰民安,富强昌盛,寿宴是大清开国以来,最盛大的一场。
在这样的一片繁华中,他想:六旬我独庆,百世汝称贤。
……
七十三岁时,漫步在御花园的一片静谧中,他怡然的想着:
瑶瑶,与你一起的那些快乐的日子离我越来越远了,但是我仍然忘不了咱们一起清新文艺的样子。
你作诗写字的样子,真美。
另外,朕不得不承认,你的字写得确实比朕漂亮。
……
三秋别忽尔,一晌奠酸然。
追忆居中阃,深宜称孝贤。
平生难尽述,百岁妄希延。
夏日冬之夜,远期只廿年。
时间过得真快,瑶瑶,我已然八十岁了。世事多磨,与你阴阳相隔的每一天都是折磨,时间太久,我没法把所有的经历和苦难都告诉你,与你共度的日日夜夜是那么美好,每每想到便更想你一分。唯一能够安慰的是,与你相见的愿望大概再过二十年就能实现了。
等我。
我爱你。
……
瑶瑶,皇阿玛和皇额娘今日去了,我秘密为他们下葬。皇阿玛的遗诏中写着要合葬,并且牵着皇额娘的手……这封遗诏他几十年前就写了,我好羡慕他们……
因为他们之间的真情从未变过,他们可以和相爱的人相守到老。看到他们能幸福的走到白头,我为他们高兴。
可一想到我想要共度余生的人却早已不在了,心中便是一片苍凉。
瑶瑶,我如今已经八十六岁了,我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可我活着的每一天都在想你,很想,很想……
瑶瑶,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吧?
……
公元1799年2月7日,乾隆皇帝驾崩于养心殿,面容安详,享年88岁。
上尊谥为“法天隆运至诚先觉体元立极敷文奋武孝慈神圣纯皇帝”,庙号高宗,与孝贤纯皇后合葬于裕陵。
伴随着裕陵地宫的关闭,康乾盛世也落下帷幕,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
……
瑶瑶,我来了。
我来了。
我来了……
手臂上的刺痛感让弘旦猛然惊醒,鹰眼瞬间睁开,对上那张极熟悉的帐顶。
他略有些头疼,感觉身子虚弱至极,微微蹙眉。
他记得他已经死了。
感觉到太医用羽毛在他鼻息下轻轻试探,而后便是满屋子的悲痛声。
他这一生都沉浸在这样的悲痛下,可死的时候却是最快乐的。
他想,他终于死了。
终于甩下一切对列祖列宗、对皇玛法和皇阿玛的重负,可以安心释然的见他的瑶瑶了。
可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他记得他当时正在养心殿处理白莲教起义的事儿,如今他这是又被救回来了?
弘旦眉头紧锁。
他倒要看看,是哪个混蛋太医把他给救回来了!
简直可恶!!罪大恶极!!
猛然坐起身来,一把掀开被子,上去就是一脚,踹翻了那个刚收针的太医,怒吼:“谁准你把朕救回来的!?”
满屋子鸦雀无声。
弘旦阴气森森的叉腰,怒了很久。
在这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中,最终,他还是臣服于这该死的命运了,泄气道:“去把和珅给朕叫来。”
身为皇帝一天,他就要为大清负责。
那被踹倒的太医愣了愣,问道:“皇上,谁是和珅?”
弘旦怒:“军机大臣你都不知道,是医术好到脑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