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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元江与五毒教教主达成了什么交易,雷元江并没有告知其他人,只言明他们会在此地修整一夜,明日随五毒教主派遣的弟子回到马车放置处取回马车,返回中原。
所以唐申只能根据五毒教主与雷元江开场的对话猜测,交易的一方与五毒教主所言十二年前欧阳世家中发生的事件有关,另一方……许是雷元江想方设法对付唐家?他拿不准,从前他不曾参与涉及欧阳世家的任务,也未有参与雷家的任务,对这些一无所知,无从分析。
他们入住一处树屋旁的吊脚楼,树屋的主人是个青年,出人意料的热情,跟在左右替他们安排好住宿的事情后,逮着几个霹雳堂弟子用蹩脚的中原话追问中原江湖的模样。霹雳堂弟子不好拒绝,就你一言我一语挑着江湖上的趣闻说,那些忠肝义胆侠骨柔肠,把苗人说的一脸向往。
可惜大多是茶余饭后之趣。
苗疆之地,入夜也没有什么可娱乐的东西,部分人早早便歇息。雷元江伺机将莫赟叫出去谈话,好几个霹雳堂弟子胡侃上了瘾,去与热情的苗人秉烛夜谈,留守在唐申身旁的只有三人。许是自雷元江处得了通告,三人戒备颇松,不多时无所事事地跑到外头听同门吹牛,剩下的连连瞌睡,唐申一望,竟是沉沉睡去。
按理说,能与雷元江随行的霹雳堂弟子不应警惕性如此之差,唐申试着绕开两人,仍不见其醒。忽听银镯轻响,便知有人接近,扭头看向窗外,那轻手轻脚往此处摸来的人,正是蓝斓。
蓝斓轻一手握住笛子,咬着唇,大概是从哪里得来了消息,开口就问:“哩、哩明个儿就要走了?不多留几天喃?这里其实有好多好玩的地方,我还想……还想带你去看看哎……”
唐申叹气,失落而无奈道:“抱歉,恐怕是的。这不是我可以决定的事情,我……我也很想跟你到四处看看……”
蓝斓想起唐申如今处境,又闻他言语,认为唐申与她有着相同想法,不过碍于受制于人无法实行。心中窃喜的同时她心中更感怜惜,瞅瞅睡的直打呼的守卫,对唐申道:“要么,我们偷偷跑出去吧?”
“这不太好吧,万一他们回来发现我不在……”
“么关系啦,他们不会发现哩,我给他们施了眠蛊,就算挨个打耳光也不得醒。外头那个,是蓝家呢阿哥,听我呢话会拖住他们。哩明儿都要走嗦,我带哩看看这儿,以后还不晓得有么有再见呢机会……”
说到这个,蓝斓就很是沮丧,心里似被挖走了一块,空落落的,难受得紧。
“你别难过,我陪你就是了。”唐申摆手,翻窗而出,落到蓝斓身边,“你看,我出来了。我们要去哪儿?”
蓝斓笑逐颜开,眨了眨眼:“嘻,我晓得这时候,山后头有东西看!”
“东西……是什么?”
“先不告诉你,你到了那点儿就晓得啦。”
唐申跟在蓝斓身后,避开巡夜人,从瀑布旁的小道爬上山。就在唐申以为蓝斓想要带他到山顶瀑布的起源处时,蓝斓却走进林子里,进入一条瀑布分支淌成的小溪旁。
蓝斓将手指放在唇边对唐申嘘了一声,带着他蹑手蹑脚在树林的阴影里头前行。走了不到一炷香,忽闻笛声,探头看去,溪旁有一人席地而坐,白色蝶群环绕着他不断飞舞。
蓝斓将唐申拉到树的背面,压低声音道:“你看你看,黑漂亮给是?中原看不到这样呢景象吧?”
唐申微怔:“嗯……是。”
蓝斓有些兴奋,看着四翼在月光下反射出炫目微光的蝴蝶,笑弯了双眼,与唐申道:“雨少主在我们这辈儿最厉害,我同你说嘛,养蝶蛊特繁琐特难。虫儿要吃呢树叶,得用配好的毒煨过,养上千条都不晓得有多少只能够成功破茧哩。这样养出来,蝶儿虽然厉害,可活的比寻常蝴蝶要短得多,往往不到十五日就要重新养一批,换成是我,哪里有那样呢耐心。每次等蝴蝶儿要死哩,雨少主都会到这里头来吹笛子,我也是偶然才发现咯。”
“你很喜欢他吗?”唐申听罢,侧头问道,“我之前听你们的人说……你和他是不是有婚约?”
“哎?”蓝斓没想会被提到这个,看了看不远处的罗谷雨,再看了看身旁的唐申,“婚约是有……我是蓝姓一族来日呢族长,族老希望我同雨少主成亲……”
蓝斓手指拨弄耳上水滴形的耳坠,有些黯然:“雨少主蛊术厉害,以后会是教主,我自然是不讨厌他。可是雨少主似乎并不喜欢我,他对我同对其他人没得啥子不一样,甚至更冷淡些,我不晓得咯是我哪里做哩不好。可能跟白露有关吧,白露向来都不喜欢我,而雨少主很疼白露……”
“那……不提婚约,你真的想嫁给他吗?”
蓝斓愣了愣:“我……”
唐申再道:“你真的喜欢他吗?还是因为没有其它选择?抱歉,我……似乎不应该问这样的问题……可是我觉得如此不妥,你尚未见过外面的世界,不应该就这样由别人决定你的未来,不是吗?”
“我……”
从来没有人问过蓝斓这个问题,没有人同她商量过,她不知道如何作答。自幼家里人就告诉她,她未来会是将成为五毒教主的罗谷雨的妻子,并且教导她要怎样做一个及格的教主之妻。身边同龄的女孩子都倾慕罗谷雨,羡慕她与他有婚约在身,罗谷雨并没有哪里不好,却没有人问她到底喜不喜欢年纪比她还小一岁的罗谷雨,到底愿不愿意嫁给他。
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她时常有去听寨里的老人说,不知不觉间就满心憧憬。中原人的习俗跟他们有什么不同?中原的衣服是不是跟寨里老人说的那样漂亮?中原的江湖是什么样子的?中原的男子……又是什么样子的?
是不是都像唐申这样,会为别人着想?寨里的年青男子从来都没有在意过她的衣着打扮,也从来没有人夸过她好看,只因为在他们眼里,她头上已经顶着教主夫人四个大字,美貌与否都与他们无关,她的一切努力也会被当成理所当然……
她时常也会想象成亲以后的生活,会想丈夫温柔体贴,对她无微不至,为她着想,可罗谷雨能供她想象的只有命令一般淡然的语气。她想要的丈夫不是那样的,应该是……像唐申这样的……会温声细语,会讲道理。
“你脸色不太好……夜深露重,我们还是回去吧。”唐申提议道。
蓝斓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觉得开始想带唐申来看蝴蝶的心情都没有了,满腔愁绪与唐申下罢山去。两人轻手轻脚回到吊脚楼里,往里看,屋中一切正常,熟睡的人已睡成大字型,无人留意到唐申偷偷跑出去一小段时间。
二人于窗前道别,唐申迟疑了一下,抬指轻轻拨了拨蓝斓额发,温声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我也想在离开前多陪陪你……这次到苗疆来虽然遇到了许多不好的事情,还是很高兴能够认识你,尽管未来或许再不能相见……”
临别时刻气氛本就容易引人感伤,蓝斓自小生活在苗寨,五毒教中人一般一辈子都不会走出这个地方,她更谈何经历过什么永不相见的离别?唐申如此一说,蓝斓更觉心里堵的慌,当下认为自己当说些什么才是:“我、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一语落,两人相顾无言。
蓝斓总觉得心里有很多话想要说,半响仍旧什么都说不出口,她看着面前少年的容颜,想到从今往后或许再瞧不见这张脸这个人,胸口沉沉地发疼,只好仓皇转身逃去。
将蓝斓神情收入眼中,唐申知晓他已成功地在蓝斓心里种下一颗欲摆脱被规划好的命运的种子,至于这个种子将来会长成什么模样,看的还是蓝斓自己。在林中,唐申数次起杀心,想要直接让这女子埋骨花叶间,但都牢牢控制住。既然上辈子从未听闻这样一人,他最好还是不要妄自将其扼杀,以免未来没了蓝斓,又多出一个白斓红斓。
至少他已经大概了解到蓝斓与罗谷雨之间的事情,从蓝斓口中探到罗谷雨待她并无不同,观察到罗谷雨对蓝斓并无别样心思。
唐申在屋外站了一阵,恰见莫赟进返身屋准备查看情况,于是进屋装睡顺利瞒过莫赟。不会儿再听外头说的正是热闹,确定短时间内不会有人回头后,他再在屋中守卫的睡穴上点过,运功冲开仅剩被封闭的穴道,运起轻功朝罗谷雨所在小溪奔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去那里做什么……或许是,今日一别,不知再要相隔几年才能相见,所以想要多看那人一会儿。
唐家堡轻功本是绝伦,加以唐申累计起来数十年的经验,做到踏雪无痕亦不困难,何况在林间穿梭?待他重新回到罗谷雨所在,发现那成群的蝴蝶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了一地、一动不动,罗谷雨手握蛊笛静坐在蝴蝶残骸中,身周仅剩下十数只蝴蝶还有气无力地围绕他飞舞。
直至最后一只蝴蝶落下,翅膀煽动的声音完全消失,罗谷雨才站起身,慢步往山下走。
唐申藏在树影后随着罗谷雨前进,视线不时扫过此人。
他能感觉到罗谷雨的心情不太好,但罗谷雨不应是那种会为几只蝴蝶悲春伤秋的人。前世唐申刻意留意过罗谷雨的喜好,仍然时常捕捉不住罗谷雨的想法,过去廿贰岁的罗谷雨已经叫他琢磨不透,现在拾伍岁亦也是这样。到底是因为……他对罗谷雨的事情、对罗谷雨此人,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仔细算算竟一概不知。
一明一暗,一走一随,两人都心不在焉。下山之际,忽见罗谷雨脚下一绊,整个人朝前扑去,唐申思绪尚未跟上,身体却自作主张掠出,一把勾住罗谷雨腰肢。
糟糕……
“啊个?!”罗谷雨脚跟尚未站稳,转念想罢不会有巡夜人到这个地方来,即刻低喝一声,右手便化爪朝圈在自己腹间的手拍去。
要是换一个时间,换一个地点,唐申说不定会挨这仅是出于警惕的一招。可当下他若让罗谷雨瞧见他模样,雷元江那处就无法交代,故自然不会回答,更不会让罗谷雨逮住他。唐申晃身绕到罗谷雨左侧,反手擒住罗谷雨右手手腕往其背后一绕,想要以此制住他的行动。
因本无伤罗谷雨的意思,手里便下意识放轻了几分,不想被罗谷雨一个反擒拿拽住,眼见的他就要转过身来,忙把另一只手从他腋下环过,缠住他左手,把人固定在自己身前。
罗谷雨挣扎了两下没有挣脱,右手不敢松开,怕一旦松开会完全失去抗衡的能力,便拿脚冲身后人小腿踹去。唐申挪步避开,见罗谷雨还要再踢,只得以膝敲在罗谷雨脚腘处,令其不由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罗谷雨微恼,松开右手后,自左肩上过拍向身后人面门,脱离双手被缚状态的同时要扭身去看到底是何方神圣敢在五仙教的地盘撒野,还妄图偷袭五仙弟子?!
唐申松开缠着罗谷雨左手的手,格挡他拍到自己眼前的右掌,为防变数干脆一把将人摁在地上,复而右手执过他左手快速盖住他的眼。动作之间,罗谷雨戴在头上的银帽被打落,滚到一旁,些许黑发覆在唐申手上,泛着丝丝凉意。
罗谷雨哪里肯罢休,心里暗恨要不是他养的蛊蝶不凑巧在方才死光了,否则有蛊蝶在他四处布下防线,怎会有人能够轻易靠近他?即使双手被制,双眼被蒙,到底现在他们在五毒教中,袭击者若遭发现,全是粉身碎骨的下场!罗谷雨冷笑一声就要开口喊人,怎料唇上一凉,那突如其来柔软的触感,顿时令他整个人都傻了。
陷入呆滞的人不止罗谷雨一个,唐申睁着眼,脑中亦难得空白。
两人挣扎压制的动作齐齐僵住,停滞不动。
一只绿蚂蚱自草叶尖端跃起,自唐申后背蹦过,落到另一侧叶头。
月明起微风,罗谷雨身上淡淡的草药味沁入唐申鼻窍,略显急促的温热呼吸喷洒在他脸侧,似鹅毛搔弄,一路传至心尖。
唐申一眨速冷静下来,趁着罗谷雨没回过神,立即拔身而起,投入山间树林,瞬息隐去身影。
罗谷雨在地上躺了大约半柱香,才把自己被偷袭者强制覆在眼上的左手拿开,咬着牙用手背狠狠擦拭嘴唇。他起身呆坐了数十息,脸上表情不断变化,怒喝:“哎个杀千刀哩仙人板板!老子记住你嘞!莫让老子再碰上你,不然叫你尝尝万蛊噬心的滋味!”
握拳狠狠一锤地面,罗谷雨站起身捡起自己的银帽。弯腰时,忽见地上有什么亮闪闪的东西,联想到那突然出现的人,哪里不明白是谁掉的,捡起来一瞧,是一柄手指长、勾尾且两头略尖的……发簪?
唐申一路急遁,飞速回到居所,心乱如麻。
他并未想如此做,只是当时情况紧急,若让罗谷雨喊出声,定引起骚动。他要逃开不难,难就难在骚动一起,雷元江定会首先去寻他的存在,这么一点时间他要如何甩掉追兵并且悄无声息地潜回树屋?而那时他双手都制着罗谷雨,情急之下就……这都是意外!
顺着窗户跃入屋中,唐申忽感背后发凉,不妙预感驱使他抬手一摸自己先前藏于头冠中、后取下匿于袖中的飞镖,察觉竟消失的无影无踪。
……好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