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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利斯默默点头,走了进去。
浓重的湿气和霉味扑面而来。他下意识抬起手背掩住鼻孔,看到这是一个宽敞的房间,插着点燃蜡烛的木制烛台靠墙摆放,正中是一张用水泥和砖头砌成的工作台。有两个身穿白色教士袍的人正在忙碌,他们带着头罩,只在眼部留出两个小洞,以观察外面。
平台上躺着一个大约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他光着身子,手脚摊开,平躺成一个“大”字。手腕和足踝被铁链锁住,腰部被两条与平台连接的皮袋牢牢固定,虽可以摇晃,却不能挣脱。
约瑟夫将火把插在靠近门边墙上的金属基座里,缓步走了过去。卡利斯跟随他的脚步,他很快发现躺在平台上的年轻男子目光迷离,似睡似醒。
“他的虔诚度怎么样?”约瑟夫问。
站在左侧穿白袍的人回答:“评测数值为百分之八十四,已经达到狂信者的标准。”
约瑟夫如死人般僵硬的脸上显出一抹笑,也许是善意,也可能他想表现更加温和,但长相和气质决定了他注定与各种美好的词句无缘,这笑意在卡利斯看来尤为惊悚:“注射吧!让公爵大人看看他接下来的变化。”
停顿片刻,他加了一句:“这是陛下的意思。”
站在右侧的白袍人转过身,拉开平台对面的壁橱,拿出一支预先准备好的注射器。
卡利斯对这东西并不陌生。
各大王国从很早就掌握了玻璃烧制技术。基因记忆与现实之间的重叠,使“注射器”这种东西得以出现。制造封闭的玻璃管不算难,关键在于中空式针头的打造。目前,整个南方大陆上,有能力打造中空针头的铁匠只有四个人,而且针管半径超过五毫米。
粗大的针头扎进年轻男子体内,在白袍人的指部力量作用下,将满满一针筒浅灰色液体全部注入。
拔出针头,过了几秒钟,神情萎顿的年轻人猛然睁大双眼,他仿佛受到某种刺激,如疯了般狠狠拽动锁住手脚的铁镣,赤裸的身上肌肉凸出,粗大的血管从皮肤下面鼓起。他张着嘴,发出意义不明的“哬哬”声。
身为公爵,卡利斯见过很多对普通人相当于机密的事情。不难判断出这年轻人被注射了某种刺激性药物,比如米伽尔第四十四号药剂。
尽管如此,公爵还是凑到约瑟夫近前,装作惊骇地问:“他怎么了?”
“圣主正在对他的虔诚进行考验。”约瑟夫淡淡地回答:“只要熬过这一关,他就能成为强大的战士。”
“你指的是圣教军?”卡利斯反应很快,脑海深处立刻闪现出这个曾经听过的词。
约瑟夫侧过身子,注视着他:“圣教军是教廷最强大的军队,所有士兵都是最强壮的战士。本来我不该告诉你这些,但既然是陛下的意思,我只能服从。”
“赞美圣主。”卡利斯知道在这种场合必须表现得尤其虔诚。
“赞美圣主。”同样的一句话,约瑟夫说得干巴巴毫无感情:“外面的守卫者就是圣教军。没有得到陛下的允许,他们从不离开自己的驻地。阁下,你很幸运,这是国王们都不知道的秘密。”
卡利斯被约瑟夫后面那句话说得心惊胆战。他随即把话题转移到正在不断嚎叫挣扎的年轻人:“如果转化成功,他们能拥有什么程度的战斗力。”
“跟北方的巨人差不多,某些个体甚至还能更强一些。”约瑟夫回答得很快。
“咝……”卡利斯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他立刻对此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最强能达到什么程度?”
“超过成年北方巨人百分二十八。”约瑟夫虽然刻板冷漠像个毫无感情的机械人,却对数据方面尤其敏感,而且有着敏锐的反应能力,可以从记忆当中迅速找出需要的部分:“这是到目前为止最高的实验记录。”
卡利斯无视了“实验”这个含义丰富的词。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眼前,只要不是傻瓜都能明白锁在水泥台上的年轻人其实就是实验品。至于具体来路……约瑟夫与白袍人之间的谈话提到过一个关键词————虔诚度。
与普通民众相比,贵族无论在知识层次还是个人见解方面均凌驾于其上。所以对于神灵崇拜这个问题,贵族与平民的逻辑和理解截然不同。
平民经过教会长达千百年的洗脑,以及教会刻意做出的各种“神迹”,再加上大规模愚民化统治和传教,他们早已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神灵。区别在于,莱茵王国、金雀花王国、撒克逊王国和维京王国崇拜圣主,也就是教廷倡导的唯一神灵。上主之国则不同,他们崇拜的神灵叫做“上主”,国家也因此得名。
互相指责对方是“异教徒”的战争就此展开,如果不是教廷居中调停,劝说各国暂时平息争端,合力对付北方巨人,四大王国与上主之国的战争仍将持续,不死不休。
无论圣主还是上主,在各自崇信者看来都是绝对不能违逆,必须服从的最高级存在。
国王们很清楚,这个世界虽说有些超乎正常逻辑解释范围的诡异事件,但就总的方面来看看,“神”这种东西并不存在。何况国王们根本不喜欢神灵,那意味着对手中权力的质疑,甚至出现过平民百姓宁愿服从神的意志,拒绝服从国王命令的大规模反抗事件。
无数次战争,无数的战死者,在堆积如山的尸体面前,原本态度坚决的教廷终于选择让步。当时的教皇与国王们达成协议,做出承诺:派驻各地的教士在传教的同时不再宣扬“神权高于王权”,而是尽量淡化,甚至绝口不提这方面的只字片语。同时,教廷有义务帮助各位国王稳定局势,巩固各国统治。作为交换条件,国王们允许教廷在各地征收“什一税”,聘用高级教士担任宫廷顾问,以“神灵代言人”的身份对各国朝政予以辅助。
卡利斯是公爵。他这样的高等贵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权势相当于国王。虽然家族祖上非常虔诚,但卡利斯对圣主是否真的存在这件事半信半疑。毕竟谁也没有见过圣主,他本人也很清楚那些所谓的“神迹”究竟是怎么回事————水变冰是因为有一种叫做“芒硝”的物质;切掉身体还能活动,经过“圣光”照射拼接重新变成完整的活人,不过是利用箱子和光线玩的障眼法;还有那些口吞长剑、三个小球在碗里来来去去让人猜不透具体在哪儿的小把戏……随着时间流逝,一千多年前古代人无法理解的“神迹”,如今很多都被证明是街头杂耍,甚至只是安排好道具布景的魔术。
听起来很滑稽,然而谁也无法否认这是事实,的的确确在历史上发生过。但不可否认,这些粗糙且可笑的法子曾在教廷初创时发挥过良好效果,吸引了一大批信徒。
站在卡利斯的位置,他认为“虔诚度”应该是指一个人的信念、毅力,对目标的执着程度。
教廷有着太多的秘密。
教皇说得风轻云淡:可以让自己看看四号和六号。
在这个用白色涂料标注为“四号”的房间,竟然有着一个综合实力达到甚至有可能超越北方巨人的实验者。
想到这里,卡利斯忽然觉得后背上直冒冷汗,毛骨悚然。
“像他这样的人……”卡利斯指着躺在平台上扭曲挣扎的年轻人,问约瑟夫:“我指的是圣教军,他们有多少?”
身穿黑袍的约瑟夫给人感觉不是很舒服,他发出猫头鹰抓住老鼠时那种难听、沙哑的干笑:“阁下,这个问题已经超出了我的正常解释范围。陛下只说让我带您看看四号和六号,没有让我告诉您更多的细节。”
卡利斯搓着双手,讪笑道:“那个……好吧,我换个问题:是不是所有接受所有接受试验,并活下来的人,都能成为圣教军?”
约瑟夫思考了几秒钟,缓缓点头:“是的。”
他显然没打算给卡利斯继续提问的机会,直接转身,朝着房门走去:“我们在这里逗留的时间太久了。走吧,现在我带您去看看六号。”
……
跟着约瑟夫来到走廊尽头,卡利斯看到另外一把楼梯。
这里还有另外一些他从未见过的奇怪物件。
那是一个面积超过五十平米的钢铁平台,周边有金属围栏,朝向走廊的这一面栏杆已经弯折,看上去显然是被某种狂暴的力量冲击所导致,向内部凹陷,形成一个破裂的金属半球体。
插在两侧墙上的火把,照亮了平台内侧一部分黑黝黝的墙壁。透过平台与围栏之间的缝隙,公爵惊讶的发现,平台下面竟只是四周边角与墙壁之间连接,正下方是空的,而且深不见底。
约瑟夫看他弯着腰对着那个金属平台看个不停,于是耸了耸肩,淡淡地说:“着没什么好奇怪的。你可以把这个理解为一个特殊的“井”。当然这里不会出水,也不是连接地狱的通道。”
还是与上层同样的旋转楼梯,台阶都是大块的条石蒲城。一直走到底层,卡利斯发现这里极为空旷,尤其是空面有一块空地,堆放着好几百个巨大的长方形金属箱。
公爵看了一眼约瑟夫,发现对方没有阻止自己的意思。于是走过去,在锈渍斑斑的金属箱表面抬手摸了一下,指尖顿时沾染上一片暗色铁锈。
死人脸约瑟夫发出沙哑的声音:“这儿没什么好看的,走吧!”
如果是天浩在场,一定会发现金属平台其实一座升降机。
至于空地上的这些破旧金属箱,是被岁月风霜侵蚀过的大型集装箱。
“老嬷嬷”说得没错:小行星撞击地球并未毁灭所有的一切,仍有一部分防护坚固的基地保存完整。至于能在这些文明时代的遗留点具体找到些什么……一切只能依靠运气,以及后来者的眼光。
……
卡利斯跟随约瑟夫的脚步,逐渐进入了这座地下建筑群的深处。
他骇然发现,这里极其庞大。因为房间太多,这一层甚至配备了马和马车,还有专门的驭夫。坐在敞篷马车上,卡利斯看到很多与地上世界截然不同的东西。以墙壁为例,构成它的材质绝非自己熟悉的泥灰与石块,而是一种与金属及其类似,甚至有可能就是金属本身的东西。它表面光滑柔和,在火光映照下反射出刺眼光芒。
宽敞的路面足够十辆马车并行。木制车轮碾压着平整的道路,发出有节奏的转动声。偶尔可以看到几个守卫,他们穿着与值守地面入口圣教军同样的制服,配备了最好的武器装备。最醒目的特征,莫过于他们紧握在手里的长柄战斧。相比之下,斜挎在背上的火枪显然不属于常用武器,而是作为备用。
为什么会这样?
公爵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他有种感觉,答案应该在于这个隐密庞大的地下建筑群本身。火枪虽然先进,相比冷兵器有诸多优点。但只要有强大的力量和战斗技巧,抛开先制、首发命中、距离等因素不谈,战斧之类刚猛型冷兵器的破坏力其实远高于铅质子弹。
四号实验室里那位年轻实验者给公爵留下了深刻印象。可他仍然觉得这座地下建筑隐藏的秘密应该远不止自己知道的这些。马车越走越远,公爵默默计算着时间和路程,他骇然发现这座地下建筑的规模甚至超过地上的加百列城。
如果沿途经过的这些房间里都有人,如果这些房间里都转满了各种物资,如果这些房间都在进行着秘密实验……卡利斯觉得后背上冷汗淋漓,他简直不敢朝着这方面想下去。这实在太可怕,太疯狂了。
坐在对面的约瑟夫盯着他,疑惑地问:“你看上似乎不太舒服?”
公爵勉强挤出一丝笑:“可能是这里太闷了,我感觉有些难以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