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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八八年春节,由于儿子只有三个多月大,行动不便,夏滕一家三口决定留在学校过年。
楼上楼下能回老家过年的几乎都回去了,热闹的学校一下子变得冷冷清清。
夏滕还是像平时一样,每天按着计划买菜,没有准备什么年货。
大年初一,夏滕去到校门口的菜场,里面空无一人。
他赶紧骑着自行车到城里的菜场,结果只有一个卖菜的老太婆,蹲在菜市场的门口外面的左墙侧,身边的菜筐里只剩下一小堆上海青,夏滕赶紧全买了下来。
夏滕一打听,菜市场要初四才开门。
好在儿子只吃牛奶,夏滕和于茜在大年初一,初二和初三只能吃那堆绿油油的上海青了。
初三的上午,夏滕正准备生火做午餐,突然听到一阵敲门声。
打开门一看,大学同学高华笑呵呵地站在门口,左手一只大活鸡,右手一只大鲤鱼。
“我来拜年来了。”
高华从金陵研究生毕业后,分配到华天农大母校教书。
“我知道你们没有回老家,所以特地来看看我的小侄儿。”
“来,过来看吧。元元,叔叔来看你来啰。”于茜高兴地笑道。
“哎呀呀,小儿子长得这么漂亮!来,叔叔抱抱。“
元元瞪着机灵的大眼,甜美地笑着看着这位不速之客。
“你们家离这里有多远?”
夏滕只知道高华老家在附近的一个县城,但到底多远,他还没有概念。
“三四十公里,坐车很快,过江就到了。”
虽然很近,对高华的意外到来,夏滕还是感激莫名。
“今天终于可以过年开荤了!”
夏滕赶紧把鸡拿到厨房,不声不响地把鸡杀了。
中午,三个人围坐在那了不起的九平米的大客厅的一张小圆桌上,一边聊天,一边享用那奇味无比的炖鸡汤和红烧鲤鱼。
开学后,系里安排夏滕担任昆虫教研室主任兼实验室主任。
昆虫教研室有十多位老师,主任的职责就是要协调安排好各位老师的教学课程。
当时,创收的风气已经慢慢吹进了校园,像一股让人不得安宁的小小的龙卷风,诡秘而又高深莫测地在这个象牙塔中卷动着。
老师们绝大多数没有走出校园,寻找到创收的门道,只得眼巴巴盯着课时的奖金。
每个课时年终奖励三元钱,真是了不得!
因此,大家都盯着教研室主任怎么安排课时。
夏滕一改前任主任独断专行的作风,广泛征求各位老师的意见,将课时合理安排给每位老师,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同和赞扬。
夏滕像个万金油,学校里很多外系的课程都找到他,他来者不拒。
因此,除了他把系里老师们不愿意接手的课程留给自己外,农经,农机和园艺三个外系的植保课程都由他一人承担。
他经常每天要上七八个课时的课。
晚上备课到深夜,他开始习惯性地失眠和头痛,思绪日夜沉浸在课本的海洋中。
日子就这样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匆匆逝去。
眼看暑假快要来临,一天,夏滕收到一封家信,是三哥写来的。
信中传来一个迟到的噩耗:父亲于不久前去世,请收到信后速回。
夏滕连夜找到同学陈安,让他代课。
第二天清早,他启程赶回老家。
他早上七点从郢都长途汽车站出发,下午四点到达江城解放路长途汽车站。
下车后,他赶上最后一班从江城出发到新浦县城的长途客车。
上车后,下起了雨,汽车在泥泞的国道上颠簸着。
夏滕心情沉重地看着窗外渐渐阴沉下来的夜空,父亲那慈祥的笑容印在那淅淅沥沥的雨幕中。
也是一年的初夏,有一天,母亲在大门外晾晒衣物,三岁半的夏滕独自一人在家。
他看到堂屋一侧的小桌子上,父亲经常用来敲打家具的那个漂亮的小铁锤静静躺在桌面上。
以前,他寻思梦想着要拿小铁锤玩,但都被父母夺走,不许他玩。
现在机会来了,他看到母亲在大门外,赶紧跑去关上大门,并拉上了门闩。
他高兴地从桌上拿起小铁锤,从灶屋搬来一块砖,放在堂屋中间的地面上,用锤子敲打了起来。
“砰砰”的击打声传到门外,惊动了母亲。
“八儿,把门打开,妈妈要进去。“
母亲推不开大门,急忙喊道。
夏滕赶紧跑去开门,他用小手使劲拉门闩,但门闩纹丝不动。
“哇!我打不开门了!——哇!”
夏滕哇哇大声哭了起来,他这时才意识到,房子里只身一人,十分阴森恐怖。
原来厚重的木门的门闩上有个暗藏的机关,门拴上后,要用手指伸进门闩里先打开机关,然后才能拉开门闩开门。
这是三岁半的夏滕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母亲急得团团转,一边跟小儿子大声讲着话,叫他不要害怕,一边招唤隔壁前后左右的邻居。
邻居们来了五六人,在外面干着急地吆喝着,拍打着门,但还是一筹莫展。
折腾了几个小时,夏滕眼见哭也无济于事,放弃了哭闹。
他重新拿起了小锤,砰砰地击打起堂屋中央放置的那块已经破碎的青砖。
他累了,尽管屋子外面一片吵闹声,呼喊声,他躺在堂屋中间的地上,睡着了。
下午,父亲急急忙忙赶了回来,他手头拿着全套的工具。
他跑到灶屋的外面,拿起斧子和琢子,将外墙琢出一个大洞,他从洞里钻进了屋子。
他跑到堂屋,从地下抱起了儿子。
夏滕在父亲的怀里醒来,看到父亲那慈祥的面容,咯咯笑了起来。
他第一次看到父亲的眼中流出了懊悔的晶莹的泪。
当天,父亲把大门的机关撤除了,夏滕很快学会了开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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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到达新浦县城已经是晚上九点多种。
天上还下着小雨,夏滕穿上雨衣,心急如焚地走在泥泞的主水大堤上。
他在黑夜里,独自一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三十多里路,回到了家中。
村子里死寂一般的安静,只有夏滕在泥水中的步履声回荡在空中。
他估摸着走到那低矮的自家门口,门嘎地一声开了。
“老头子呀,你想见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的儿子,这么晚摸黑回家看你来了哇!——”
母亲放声大哭,领着夏滕来到堂屋中间闪着幽幽灯光的灵堂前。
夏滕跪在了父亲的遗像前,泪水慢慢模糊了那熟悉的笑容。
“你父亲最后几天就是不愿意闭上眼睛,一直等你回来。我们知道你回来不了,叫他闭上眼,早点归山,他就是不愿意呀!
“你四个姐姐三个哥哥都来了,他们进到房间看他,他把他们都得罪了。
“他吼道:你们都给我出去,我不想见你们,我只想见到我的八儿,我一定要等他回来!
“他强了几天,最后实在是没有办法才闭上眼的。”
夏滕听完母亲的哭诉,心如刀割。
他深知,自己这一辈子都无法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尽管自己好像是很优秀。
此后,夏滕几十年如一日,常常在夜里梦见父亲。
几十年过去了,在夏滕心中,父亲从没有真正逝去,父亲好像和以前一样,永远生活在遥远的故乡,盼着自己的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