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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5月7日,早上五点钟。
隆隆的炮声把夏滕从睡梦中惊醒。
夏滕仔细一听,“嘭!嘭!嘭!”的爆响声犹如在公司楼附近传来。
他惊慌地翻身下床,跑到窗前打开百叶窗帘向街道上看去,只见黎明前昏暗的街道上,许多摩托车惊慌失措地在MZD大道上飞驰着,有几辆摩托车摔倒在地,骑车人正在挣扎着从地面爬起来。
炮弹就在公司楼侧面不远处有规律地炸响着,夏滕明确无疑地意识到是部队打到金边来了。
“谁打谁呀?红高棉又不在金边?”
夏滕大脑像凝固了一般,瞬间一片空白。
他条件反射般地跑到三楼,打开天台的铁门,战战兢兢地上到了天台上。
他第一眼就看到了那让他刻骨铭心的一幕:
在枪炮声最密集的四号公路机场方向,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一个大型加油站被炮弹击中,爆炸后燃烧了起来。
巨大的浓烟和火光映在黎明前那幽暗的空中,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这一场景定格成为了金边战火的标志性画面,成为全世界未来几周内各国电视台报道金边战火的新闻主画面。
正在夏滕对这一场景看得目瞪口呆,惊魂未定之时,突然,从公司楼侧的下面传来“嗵!嗵!嗵!——”的爆裂声,震耳欲聋,特别瘆人。
夏滕赶紧寻声看去,只见一辆坦克像幽灵般停在公司楼右侧的小巷子里,上面长长的高射机枪顶端吐着火舌,“嗵!嗵!嗵!——”地向四号公路方向开火。
夏滕此刻惊奇地真真切切地看到近在眼前的高射机枪,足足有他妈的二、三米长,子弹带上的子弹足有一、二十公分长,声音跟电影中的小钢炮似的,根本不像是枪声,倒像是炮声。
后来夏滕才知道,公司楼右侧的小巷子通往四号公路的地方是王家军总司令列文才的豪宅。
他们是在进攻列文才的住宅。
这时,在MZD大道上,一辆辆坦克像乌龟王八一样在路面爬行着,坦克上面胡乱堆码着一堆摩托车,高射机枪高高在上地胡乱指向天空,高射机枪手一身邋里邋遢的高棉军服,悠闲地坐在坦克上,一边喝着啤酒,一边醉醺醺地手舞足蹈着,异常兴奋的样子。
夏滕在以前的战争片中从未见过如此不堪的战士形象。
他在惊悸和兴奋中,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危险处境,赶紧反身跑下楼,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他要马上与外界取得联系。
他首先想到的是唐城大酒店的马总,因为唐城大酒店是中资公司中最大的一家酒店。
“马总,我老夏,我楼下有几辆坦克正在用高射机枪开火,不知是打谁,没有看到地面部队,我想去到你那里避避。”
“夏总啊,别来,我只穿了个内裤就跑出了酒店。我这里被部队给包围了,我酒店顶楼是租给奉党电视台在使用,这次是洪森打拉那列,我酒店已经被部队洗劫一空了。我已经跑到张总这里来了。”
马总几乎是带着惶恐的哭腔诉说着。
“对了,夏总,你那里最危险。你可能不知道,你后面几百米的地方是列文才的住宅,他们肯定要重兵围攻的,你那里离大使馆近,赶紧联系大使馆去避避吧。”
夏滕像是突然被高人点醒,马上从手机中翻出大使馆的电话。
“你好,是大使馆吗?我是国内派到金边的隆华高棉分公司的职员,在MZD大道上,我们公司这里被坦克围住了,我想到大使馆避避,行吗?”
“我们建议你们不要过来,路上很危险。我们这里也不安全,上面也有炮弹在飞。你们不要怕,我们已经联系了洪森政府,让他保证我国公司和公民的安全。你们把公司大门锁好,不要外出,待在公司就行了,要注意保护好公司的财产。”
“哎!——”
夏滕实际是孤身一人。裘广仁是法国籍和高棉籍华人,他可以去法国大使馆避难,也可以作为高棉人哪儿也不用去。
“待在公司,万一他们砸门闯进来怎么办?”
夏滕心里没底,但还是坚持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曹总,我老夏,我这里街上有坦克开火,我怕后面有地面部队进来,万一砸门进来抢劫我们无法招架。钱财倒无所谓,搞不好小命给搭进去了就太不值了。使馆人让我们待在公司不要外出,我还是觉得不安全,你那里怎么样?”
“我们酒店现在只剩下我们公司自己四个人了,我们锁着门待在一间办公室里。你让老裘开车把你送到我们这里来吧,你来我们还可以斗斗地主。”
夏滕赶紧跑到三楼找老裘,刚跑到三楼的楼梯口,赫然发现裘广仁像一个幽灵、面无表情地站在他自己的卧室门口。
“老裘,街上坦克打起来了,你赶紧开车把我送到东京大酒店去,然后你自己开车去法国大使馆吧。”
“夏总,我是高棉人,他们只抢外国人的,我不用去法国大使馆。再说了,现在街上兵荒马乱的,外出很危险,我不敢开车外出。”
夏滕觉得老裘说得头头是道,尽管对老裘此刻的反应极为不满,他还是忍住了心头火。
“这样吧,老裘,你把车倒出门外,告诉我怎么换挡,我自己开去!”
夏滕恶狠狠地瞪着眼睛看着裘广仁,丝毫不让他有拒绝的机会。
裘广仁看到夏滕火爆的神态,知道没有机会拒绝,悻悻地走下楼去。
夏滕返身回到办公室,打开保险柜,把护照和仅剩下的六千美金现金拿了出来,把手枪和拆开了的AK-47塞了进去。
“他妈的,有枪在打仗时还不能用,只得乖乖藏到保险柜里。”
他把钱和护照塞进裤子口袋,锁上保险柜,然后,跑下了一楼。
楼下,厨师和清洁工收拾着行李,她们准备马上离开回到乡下去。
老裘打开大门,把车往门外倒去,停在了大门口。
“先踩离合器,再挂档,好,这是一档起步——”
夏滕挂上了一档,看到着急离开的老裘和街上慌乱奔跑的摩托车,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踩着油门就匆匆离开了公司。
他不会换挡,只能用一档像无级变速车式地猛踩油门往前开去。
在阴暗的天空的掩护下,不起眼的银灰色小车在一档满油门的情况下,冒着一长溜惹眼的青烟向前行进。
小车极为狼狈的震耳欲聋的狂吼声盖过了身边疾驰而过的摩托车们的声音。
甚至身边经过的坦克,对夏滕来说都是悄无声息。
街上没有行人,很少见到其他的汽车,只有惊慌的摩托车和在街道中间悠闲行驶着的坦克。
夏滕开着屁股冒着青烟,响声如拖拉机似的现代牌小汽车到达了五洲大酒店的门前路段。
只见前面迎面而来的一辆坦克上跳下二个手持步枪的士兵,他们朝路边惊慌逃过的摩托车手用枪托毫不客气地砸去,摩托车瞬间倒地,车手从地下艰难地爬了起来,惊恐地向前跑开。
这二个士兵抬起摩托车,走向在一旁等待的坦克,把摩托车扔到了坦克上。
夏滕这时才明白,坦克上成堆的摩托车都是士兵抢来的。
夏滕脑海中突然冒出了《浮士德》中的一句名言:
“有了强权就有了公理。
只问是什么,不问其他,
我算懂得了航海的要义:
打仗带掠夺带做生意,
三位一体而不可分离。”
歌德二百年前就描述到了现在的场景,真是人类的悲哀。
夏滕看在眼里,怒从心头起,他要是带上了那把AK-47,他准得将车停在路边,端起枪冲过去,至少先把这二个醉醺醺猪狗不如的抢劫者干掉,然后,让自己被坦克上的高射机枪给打死!
他现在只能用眼睛在与他们擦肩而过之时,恶狠狠地鄙视他们。
这两个大兵扔完摩托车后,反过身来给夏滕报以回视,并用手好奇地指点着夏滕汽车的尾部,因为那里在冒着一长串愤怒的青烟。
夏滕不顾一切地认真踩着油门,让汽车的轰鸣声盖过城市战火的声嚣,让车尾的青烟弥漫住战火的硝烟。
想像的勇敢过后,一股莫名的恐惧感越来越强烈地向他袭来。
他手无寸铁,身陷战火之中,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连个摆Pose的机会都没有。
他只有快快脱离这个险境。
从五洲大酒店门前上到莫利列大道,到达奥林匹克运动场旁边的西哈努克大道,前方独立碑已经历历在目。
他走过了幸运超市,来到“著名的”六十三街道口,往右拐进六十三街就可以大功告成。
因为东京大酒店就在六十三街旁边的幸运超市的背面巷子里。
正在拐弯的那一刻,远远看见独立碑前一声炮响,随着“轰!”的一声,三个宪兵倒了下去。
夏滕惊得猛踩油门,迅速向东京大酒店门口冲去。
酒店大门紧闭,院墙的大门口一侧站着一位士兵,肩上扛着一个火箭筒,虎视眈眈盯着到来的夏滕。
夏滕一脚踩着离合器,一脚踩着刹车,让车停在了门口。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曹总的电话。
“曹总,我到了门口,赶紧来开门。门口有个扛着火箭筒的大兵!”
“来了,老夏,不要怕,可能是洪森派来保护我们的。”
曹总亲自打开了大铁门,夏滕得救般地轰鸣着汽车,将车开进了东京大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