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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海城外,海风吹拂。
仿佛还能听到海浪的声音。
叶千秋和韩非的身形出现在了一处山巅。
山巅之下的羊肠小道之上,一只身形庞大的黑豹正在驮着一个少女在山间疾驰。
很快,黑豹驮着少女,便疾驰到了悬崖边。
少女从黑豹的身上翻下,坐在了悬崖边上,痴痴的望着那大海之中的蜃楼,眼角流下了泪珠。
韩非看向叶千秋,道:“掌门,这不是在城中变戏法的那个少女吗?”
“看样子,她不是一般人。”
叶千秋微微颔首,道:“她是蜀山的虞渊护卫之一。”
韩非蹙眉道:“虞渊护卫?”
“那是什么?”
叶千秋道:“虞渊,亦称“虞泉”,传说为太阳隐没的地方。”
“夸父逐日窥虞渊,传说夸父与太阳竞跑,在渴死之前,曾经看到过虞渊深处,那里隐藏着不属于人间的力量。”
“蜀山在蜀地之中,一直都是神秘的存在。”
“我曾听闻蜀山之中有一颗扶桑神木,是远古时代太阳之神栖息之地的一棵巨树。”
“而这棵扶桑神树传说是连接神界、人界、冥界的大门,上面有三足金乌飞翔,能够引导人跨越三界,实现人的心愿。”
“当年,我游历天下之时,本想前往蜀山一探究竟,但因为有事耽搁,便没有去成。”
“在我闭关的这些年,阴阳家的人向皇帝进言,称这株扶桑神树是建造蜃楼前往海外仙山的必须之物,所以蜀山便被阴阳家和帝国大军联手攻破,这株扶桑神树也被阴阳家和公输家的人移植到了蜃楼之上。”
韩非道:“这么说,这小姑娘到了桑海,也是为了蜃楼而来?”
叶千秋点了点头,道:“应该没错。”
韩非道:“如果只是这样,掌门应该不会专门来看这个小姑娘。”
“掌门之所以跟着这小姑娘,应该还有别的原因。”
叶千秋负手道:“我怀疑她和我的一位故人有关系。”
韩非道:“故人?”
叶千秋没有回答韩非的话,而是说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话音一落,叶千秋的身形已经消失。
当韩非再看到叶千秋的身形时,叶千秋已经出现在了那悬崖边上。
此时,黄昏已至,太阳已经在海平面上缓缓隐没。
少女坐在悬崖边,望着那城中渐渐亮起的灯火,还有那大海之中的蜃楼,无声啜泣着。
这时,叶千秋的身形缓缓出现在了半空之中。
少女看着突然出现在半空之中的叶千秋,微微一怔,抹了抹眼角的泪珠。
少女身旁的黑豹,在顷刻间老老实实的匍匐在了地上。
“好美的景色啊。”
叶千秋看着眼前的少女,笑着说道。
“你是谁?”
少女看着叶千秋,一脸疑惑。
叶千秋没有回答少女的问题,而是笑道:“是不是想家了?”
少女道:“你怎么知道?”
叶千秋悠悠说道:“你是不是每次看着这万家灯火,就会有一种特别的感觉,仿佛只要伸出手就可以触摸得到。”
“但是这么美丽的景色,却又感觉距离自己那么的遥远,遥远的就像天上的这片星空,永远都无法接近。”
“遥远的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这么多的灯光里,每一盏灯背后,都有一个家庭。”
“当一家人,在黑夜降临的时候,忙碌了一天,回到了自己的家里,围绕着这一盏灯,彼此相聚,彼此温暖。”
“这种时候,你会觉得自己是这样的孤独,很孤独,好像完全不属于这个世界。”
“对吗?小虞?”
叶千秋目光灼灼的看着少女石兰,这个少女给了他一种很奇特的感觉。
自从他参悟了《黄石天书》之后,冥冥之中的第六感,又有了很大幅度的增长。
他能感觉到,这个来自蜀山的少女,很可能替他寻找到一些东西。
当少女听到叶千秋唤她“小虞”的时候,她立马瞪大了眼睛。
“你……你……怎么知道我叫小虞……”
“你是谁?”
“你到底是谁?”
叶千秋微微一笑,道:“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
“我这里有一枚玉珏,算是我给你的见面礼。”
“如果将来,你遇到了无法挣脱的危险,可以对着这枚玉珏大喊三声天人合一。”
话音落下,少女的身前多了一枚玉珏。
少女低头看着玉珏,正想抬头再问些什么的时候,她却是发现,刚刚还漂浮在半空之中的人已经消失不见。
少女握着玉珏,看着那夜空,悄然说道:“是幻觉吗?”
“不,不是……”
“一定是虞渊中的太阳神听到了我的祷告。”
“一定是这样……”
这时,少女的耳边响起了叶千秋的声音。
“你是战争的孤儿,在这天底下,像你这样的孤儿成千上万,数都数不过来,只要有这枚玉珏在,总有一天,你会回到你想要回到的地方。”
少女猛的回头,朝着四周望去,哪里有叶千秋的踪迹。
只见她紧紧握着手中的玉珏,朝着天空之中不停的挥手。
良久之后,她双手合拢,将玉珏紧紧握住,对着玉珏说道:“太阳神,我叫小虞,在我们蜀山,虞就是天上的小雨,我出生的那一天,娘亲说天上正好下着濛濛细雨……”
“你一定会保佑我的,对吧……”
“你一定保佑我找到哥哥的,对吧……”
……
叶千秋回到了山巅之上,和韩非汇合。
韩非看着朝着夜空挥舞着手臂的少女石兰,道:“掌门,这个小女娃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叶千秋道:“她或许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但是,她足够勇敢。”
“有机会,我们可以去一趟蜀山。”
韩非闻言,看着那个悬崖边上的少女,若有所思。
……
夜里,韩非和叶千秋已经回到了将军府中。
二人刚刚回到府中,叶千秋便让人去通知扶苏和蒙恬前来。
不多时,扶苏和蒙恬出现在了叶千秋居住的屋阁当中。
屋阁内,灯火通明。
扶苏道:“师尊突然找我和蒙恬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叶千秋道:“有件事,我需要蒙恬将军去办。”
蒙恬道:“国师尽管吩咐,蒙恬一定办妥。”
叶千秋道:“你带人去将有间客栈的老板,名满齐鲁的第一烹饪大师庖丁给秘密抓捕。”
扶苏一脸疑惑,道:“师尊为何突然要抓一个厨子?”
叶千秋缓缓说道:“有间客栈是墨家在桑海城的秘密据点。”
“庖丁的真实身份是墨家统领之一,是隐匿潜伏于桑海城的墨家高手,在墨家机关城覆灭后负责暗中应接墨家同门的就是他。”
“当年,墨家巨子六指黑侠曾经给过我一枚巨子令。”
“我游历桑海之时,便是在有间客栈入住的。”
扶苏道:“师尊不是说要将墨家叛逆份子和其他六国余孽一网打尽吗?”
“若是此时动了庖丁,会不会打草惊蛇?”
叶千秋笑道:“就是要打草惊蛇。”
“将庖丁抓了之后,就将其关押在将军府内。”
“让人好生看管便是。”
蒙恬闻言,当即拱手道:“末将领命。”
说罢,蒙恬直接朝着屋外行去。
待蒙恬走了,扶苏又道:“师尊,离父皇到桑海之期还有不到五个月的时间。”
“时间来得及吗?”
叶千秋悠悠说道:“放心,来得及。”
……
接下来的日子,叶千秋便轻松了许多。
整日和韩非在将军府内修行,闲暇时,带着韩非去荀子那里坐一坐。
桑海城虽然看起来风平浪静,但墨家众人的动向,一直都在叶千秋的掌控之中。
转眼间,四个月过去了。
始皇帝嬴政的车架已经从咸阳城出发,朝着桑海城进发。
而就在始皇帝嬴政从咸阳出发的前一天,荧惑之石从东郡落下,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天坑。
嬴政命蒙恬带着黄金火骑兵前去一探究竟。
“亡秦者胡”的四字流言也在天下间渐渐流传开来。
……
桑海城外。
靠近海边的绝壁山崖之上,是墨家最近才搭建的秘密据点。
此时,阳光洒落,海风吹拂,海鸟的声音和波涛的声音混合在一起,令人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墨家的几位统领站在一起,看着远方的大海。
班大师道:“小跖呢?”
“怎么不见他的人影?”
大铁锤环抱着双臂,道:“出去调查情报了,这家伙闲不住。”
班大师道:“这小子前一阵子受了伤,还没完全好,怎么又跑出去了。”
高渐离在一旁说道:“是张良先生的安排。”
班大师点了点头,道:“嬴政已经在东巡的路上,离桑海城也不远了。”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听闻,阴阳家和罗网的人都已经到了桑海。”
“相国李斯也提前到了桑海,来给嬴政扫除障碍。”
“一张无形的网已经张开,我们的情况不容乐观啊。”
“而且,庖丁已经失踪了好几个月,这事一定有蹊跷。”
高渐离道:“张良先生传来的最新消息,影密卫也已经到了桑海,让我们特别留意。”
班大师道:“嬴政一向非常谨慎,连影密卫也提前到了桑海,看来这一次出巡,他是早有防备。”
“我们和农家联手的事,可否有了进展?”
高渐离看着大海,悄然说道:“农家的侠魁尚未决出。”
“不过,我们已经和农家烈山堂大小姐,有“农家第一智囊”之称的“女管仲”田言取得了联系。”
“而且,已经达成了初步的合作意向。”
“眼下,农家内部波云诡谲。”
“田言想要争夺农家侠魁之位,需要我们的支持。”
“张良先生已经派了逆流沙的墨鸦和白亦非等人前去相助田言。”
“不过,张良先生终究不能代表我们墨家。”
“所以,这一趟农家之行,我们墨家也得去人,才能表示出我们合作的诚意。”
班大师道:“那此行由谁去更合适一些?”
高渐离道:“眼下,我们人手短缺,我亲自走一趟吧。”
“如果一切顺利,在嬴政返回咸阳的路上,便是我们施行这一趟刺秦计划的最佳时机。”
班大师道:“一切小心。”
高渐离微微颔首,道:“其实此次前往农家相助田言,我并不担心田言会失败,有张良先生从中斡旋。”
“我们的合作计划已经成功了大半。”
“我担心的是已经许久没有音信的太玄子。”
“自从太玄子押送巨子到了咸阳之后,便没了音信。”
“此次,嬴政东巡,也未见太玄子的踪影。”
“太玄子此人,乃是暴秦的强力拥护者。”
“他迟迟不出现,到底是回了太乙山修行,还是另有所图。”
“当初,他在机关城放我们离去,可不是大发善心,而是为了更大的图谋。”
“他若是一直不出现,那对我们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班大师在一旁道:“我怎么听张良先生说,太玄子已经派了他的亲传弟子晓梦下山前来桑海。”
“听闻这个晓梦可是太玄子的高徒。”
“虽然年纪轻轻,但已经是道家的顶尖高手。”
“此次嬴政东巡到桑海,已经出动了这么多高手保护。”
“太玄子好歹也是修行有道的道家圣贤,不会轻易下山。”
“他现在派了亲传弟子晓梦下山前来桑海,或许就是让晓梦代表道家。”
高渐离叹息道:“希望真是如此吧。”
“太玄子的恐怖,大家都是见识过的。”
“若是此次他也会出现在桑海,那我们想要成功刺杀嬴政,那就是绝对不可能的了。”
……
就在高渐离等人念叨着叶千秋的时候。
叶千秋已经秘密离开了桑海城,出现在了离桑海城尚有百里之地的三川郡阳武县附近。
两天前,叶千秋接到了密诏。
天降荧惑之石之后,嬴政的东巡大部队浩浩荡荡的从咸阳出发了。
但是,当嬴政的东巡大部队来到三川郡阳武县时。
嬴政突然发热不止,人虽然还清醒着,但却是精神不继,时常乏力。
随军的医家给嬴政开了许多副汤药吃了,也不见好转。
嬴政心中不安,隐隐觉得这一次的热病,并非那么简单,于是便下密诏,让远在桑海城的叶千秋赶至阳武县。
若世上还有人能救他的性命,那就一定是国师。
当叶千秋来到东巡行营之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叶千秋从桑海城离开,是孤身一人离去的,除了韩非和扶苏知道他离开,并没有惊动其他人。
事实上,他在桑海城的这几个月里。
知道他存在的人一直就不多。
除了韩非、扶苏、蒙恬之外,也就只剩下荀子了。
这几个月的布局,已经让墨家和农家紧密相连起来。
六国遗族动作频频,本来以为一切尽在掌控之中,但始皇帝的突然召唤,让叶千秋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他和嬴政早有约定,在桑海汇合。
但是,嬴政突然提前请他到东巡行营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当叶千秋在中军营帐之中见到嬴政的时候,他便明白了一切。
叶千秋进帐时,嬴政正对着面前铜鼎中几颗透着怪异的非紫非红又非黑、似紫似红又似黑的药丸发愣。
看到叶千秋进帐,嬴政脸上泛起喜色,他想要起身相迎,但是身上乏力,只得说道:“先生总算来了。”
“朕见到先生,心里便安定多了。”
叶千秋走上前去,看着面色苍白的嬴政,道:“陛下体弱气虚,无须动身。”
叶千秋看向铜鼎之中的药丸道:“此为何物?”
嬴政道:“前几日,朕突然发热不止,吃了老太医的药也不见好转。”
“这是阴阳家的月神给朕进献来的治病丹药。”
叶千秋走近案前,两根手指捏起一粒药丸,放在鼻前嗅了嗅。
“陛下可曾服过此药?”
嬴政闻言,眉头一蹙道:“先生,可是此药有不对的地方?”
叶千秋道:“此药为大阳大猛之物!”
“以狮虎熊豹与海狗之肾之鞭,辅以羊肾,再辅以若干补阴草药而成。”
“此药入腹,强聚体内元气,每每使人孤注一掷凝聚精神,对元气损耗十分剧烈!”
“医家之道,非垂死之人而有大事未了,决然忌用此药!”
嬴政闻言,目中火光四起,面色更加苍白,霎时间,颓然瘫倒在了案前。
叶千秋见状,急忙上前,将嬴政扶住,大袖一挥,在嬴政的周身大穴之上点了几下。
先护住了嬴政的心脉,然后再徐徐救治。
一番查验之后,叶千秋便发现嬴政的情况实在是不容乐观。
本来他就心火积郁,这一趟突然热疾的缘由尚且不好说,但吃了这大补之烈性丹药,无疑是在透支嬴政的生命力。
月神敢在这个时候向嬴政进贡丹药,一定是出自东皇太一的授意。
是东皇太一图穷匕见了吗?
叶千秋的先天一炁在嬴政体内替他舒缓经络。
短短半年没见,嬴政的身体情况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
若是他再来迟几日,那嬴政很可能就直接崩逝在东巡的路上。
片刻后,昏迷的嬴政苏醒了过来。
他也算是修行了多年之人,但这些年,他吃了太多的进补之物。
那些进补之物在他体内并未完全消化,这一次他吞食了阴阳家进贡的大补之烈性丹药,直接将他这些年残留在体内的进补药力全部激发出来。
这种药力的迸发,已经直接超出了嬴政的承受范围。
再加上刚刚嬴政听到叶千秋的话之后,当即急火攻心,便直接晕了过去。
嬴政虽然醒了,但是情况不容乐观。
他此刻似乎也明白了自己的身体情况,他的额头渗出了一层细亮的汗珠。
神色反倒是平静下来。
只听得他朝着叶千秋缓缓说道:“不瞒先生,朕先前就有种感觉,这一趟东巡可能不太顺利。”
“前几日刚刚发热之时,朕便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了。”
“所以,便急诏先生秘密前来。”
“还好先生来的及时,不然的话,朕恐怕都不能见先生最后一面了。”
叶千秋闻言,悄然说道:“陛下且宽心,我已经为陛下清理了体内的一些残余大补药力。”
“只要我连续替陛下舒缓经脉七日,陛下就会无恙了。”
嬴政笑了笑,道:“朕知道,有先生在,朕不会这么快死。”
“当年,祖母太后中了阴阳家几乎无解的六魂恐咒,先生尚且能让祖母太后延寿三年。”
“朕还能撑多久,请先生给朕一个准信吧。”
叶千秋看着嬴政,微微一叹,道:“以我之力,可为陛下争取半年时间。”
叶千秋当年能以自己的血水给华阳太后延寿三载,那是因为华阳太后的大限未到,生命力尚且能够延续。
而嬴政的身体现在就犹如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已经到了不能再进补的地步。
他的问题就在于补的太多,已经到了积重难返的地步。
月神进贡的这几颗丹药便是引爆这座火山的药引子。
而叶千秋的血水生命力旺盛,如果一旦给嬴政吞服,后果只有一个,就是嬴政当场暴毙。
所以,救治嬴政别无他法,只能是清除他体内深入骨髓的药力,替他延缓体内火山的爆发。
但以叶千秋之力,也只能最多是替其延寿半年罢了。
若是嬴政的修为踏入天人合一之境,他体内的这些药力自己就能化掉,根本不存在药物过剩,虚不受补的情况。
但是,这些年,他勤于国事,终究还是将修行之事落下了许多。
离天人合一之境尚且有着很远的距离。
“半年……”
“朕……”
嬴政听到这里,看着叶千秋的殷殷目光之中竟然隐隐有了泪光。
此时,宏阔的御帐静得如同幽谷一般。
饶是嬴政早已经察觉到了自己可能活不长了,但猛然听到自己只剩下半年的寿命。
一时间,也有些难以释怀。
一统天下之君王,在未知的死亡面前,也终究是变得有些恐惧了。
叶千秋道:“陛下,月神进贡这些丹药,明显是存了不臣之心。”
“欲害陛下性命。”
“此事若非阴阳家教主东皇太一授意,她决然不敢如此。”
“陛下,阴阳家居心叵测,蜃楼启程寻访长生不老药一事,是否暂缓?”
“目下,理当先将阴阳家的人全部捉拿,论罪行处才是。”
嬴政闻言,却是低声朝着叶千秋问道:“先生,你觉得世上是否真的有长生不老药?”
叶千秋看着嬴政那明暗不定的面庞,缓缓点头,道:“天地之间,的确有着超越凡人的力量。”
“有没有长生不老药,我不知道,但的确有这个可能。”
嬴政低声道:“朕知道先生在担心什么。”
“阴阳家的这些叛逆,他们居心叵测,朕也知道。”
“可是,朕想搏一搏。”
“若是徐福真的能从海外仙岛求来长生不死药。”
“那朕岂不是就有救了?”
“先生,朕的意思是,先暂时不要动阴阳家的人。”
“半年,给他们半年的时间。”
“若是在朕大行之前,他们尚且寻不回长生不老药来,朕去之后,便先生替朕铲除这些叛逆。”
“以先生之修为,朕相信天下间没有人能逃脱先生的手心。”
“先生……拜托了……”
嬴政的眼中还闪烁着希望,他看着叶千秋,希望叶千秋答应他。
叶千秋见状,微微一叹,道:“也好。”
“便容阴阳家的这些贼子再活一些时日。”
“陛下若去,我定拿东皇太一的人头来祭陛下。”
嬴政闻言,微微颔首,笑道:“有先生这句话,朕心足矣。”
“先生,让人将蒙毅叫来,朕有事安排他。”
叶千秋朝着帐外一喊,道:“来人,传召郎中令蒙毅速来中军营帐。”
守候在外面的禁卫迅速离去。
不多时,蒙毅到了。
蒙毅进帐之后,看到了躺在叶千秋身旁的嬴政,面色一变,当即上前道:“国师,陛下这是怎么了?”
嬴政勉强抬了抬手,道:“蒙毅,朕,行将到头了……”
“陛下……”
蒙毅闻言,双眼顿时通红,扑地拜倒,死死忍住了哭声。
“起来……听,听我说。”
嬴政缓缓道。
“陛下但说,蒙毅万死不辞。”
蒙毅和蒙恬是兄弟俩,蒙恬为兄,蒙毅为弟,这两兄弟一直都是嬴政最信任的文臣武将。
此刻,嬴政已经完全清醒了,他的声音虽低,但是却异常的清晰。
“蒙毅,朕命你立即返回咸阳。”
“名义是还祷山川,为皇帝祈福。”
“真正要做的事是会同二冯,镇抚咸阳,调回李信十万大军,镇抚内史郡。”
“关中,已经没有老秦人了。”
“一旦有变,李信的大军便是支柱。”
“若有可能,让李信从上邦将陇西老嬴秦数千户,全数迁回关中……”
“朕要去桑海,见蒙恬,见扶苏,安定北边,部署身后大事……不,不能再耽搁了……”
蒙毅闻言,在旁悲戚说道:“陛下,以蒙毅之见,陛下当立即回咸阳镇国!”
“由国师赴桑海,召回长公子与家兄!”
“不。”
嬴政摇头道:“东巡半道折返,动静太大,势必引起朝野不安,更何况,国师在桑海筹谋多时,只为将六国余孽给一网打尽。”
“朕和国师早有定计,为大秦百年计,此事不可改。”
“以目下情形,朕可以再撑半年……朕若回咸阳,大事便得多方会商。”
“反不如你回咸阳,奉诏直接行事方便。”
蒙毅闻言,单膝跪地抱拳道:“蒙毅明白!”
嬴政又道:“不要急,不要乱,将你手头上的事情交接完毕再走,不能显出形迹。”
蒙毅道:“陛下,大营事务交于何人?”
嬴政道:“交给赵高便是。”
蒙毅道:“陛下,赵高素无法度之念,臣以为不妥……”
嬴政笑着摇头道:“蒙毅,你多虑了,小高子跟随朕多年,对朕忠心耿耿,更何况,目下还有国师随军,到了桑海之后,蒙恬、扶苏、李斯皆在,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陛下……”
蒙毅欲言又止。
嬴政勉强笑着:“蒙毅,大事托付你了,这里没事,要紧处在咸阳……”
“陛下……”
蒙毅一声哽咽,泪如泉涌。
平素里威严十足,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嬴政此刻有些热泪盈眶。
“蒙毅啊,朕与你情如兄弟……”
“朕真舍不得你啊,但比起朕的命来,天下更加要紧,大秦更加要紧……蒙氏一门忠烈,蒙毅,你勿要负朕……”
蒙毅泪流满面语不成声,扑在案前,深深的叩了三下,才依依不舍的走了。
蒙毅一走,嬴政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
嬴政和叶千秋说道:“先生,朕最后的这段日子,就拜托先生了。”
叶千秋闻言,微微颔首,道:“陛下放心,有我在,大秦不会乱。”
嬴政笑道:“朕知道,朕知道。”
“当年,若非先生助朕一臂之力,铲除嫪毐,让吕不韦心甘情愿的交出丞相之位。”
“朕岂能顺利亲政?”
“灭六国,一天下,是先生为朕定先行之策。”
“朕之长子扶苏,是先生之弟子,扶苏仁厚,素有贤名,又不失勇武,全是先生教导有方。”
“朕一直相信,有先生在,我大秦便能万世永安。”
叶千秋道:“陛下扫灭六国,统一海内,开创帝制,废分封,行郡县,书同文、车同轨、行同轮,统一文字、货币、度量衡。”
“抵御匈奴,修筑万里长城,南征越地,桩桩件件都是功在千秋之事。”
“陛下以数十年之功,完成了历代君王都没有完成的大功业。”
“即便没有我,陛下也可以扫除六国,一统天下。”
嬴政的眼中泛起了追忆之色,他缓缓说道:“先生可还记得当年先生与朕一同从韩国归秦时的情景。”
叶千秋道:“自然记得。”
嬴政道:“朕这一生,蒙先生指点良多。”
“朕虽然做了一些事,但是朕很明白,帝国如今最大的问题还是在内部。”
“去岁王翦老将军丧事期间,发生了两起意外事件。”
“第一件事,是泗水郡在两月之前逃亡了三百多名徭役。”
“郡报上说,沛县徭役民力三百余人,由泗水亭长刘邦带领民力赶赴骊山。”
“西行到丰县一片大水旁,逃亡了数十人,亭长刘邦非但没有报官,反倒擅自放走了想逃跑的其余民力,自己与十余个追随者不知去向。”
“眼下,泗水郡正在追捕刘邦等人。”
“第二件事,则是骊山刑徒黥布秘密鼓噪数百人起事,杀死了数十名看守士兵,大约两三百人逃亡到汉水大山里去了。”
“冯劫率军赶赴骊山,已经将没有逃走的,与起事者有牵连的两百余人全部斩立决。”
“冯劫已经查明,这个黥布原本姓英,乃古诸侯英国后裔,因有相士说此人若受黥刑便当称王,英布自家改姓为黥,以求镇之,其实本人并未受过黥刑。”
“今日,朕遭逢大难,细细想来,这两件事都不是小事。”
“自从朕一统天下之后,帝国所行新政历来都是体恤民众疾苦的,无论是种种工程,还是镇压六国贵族复辟。”
“哪一件不是于民有利?但是,如今竟有民众逃亡起事了。”
“若仅仅是六国余孽复辟,朕有十足的信心扭转乾坤,因为朕坚信天下民众不会乱,坚信百姓会追随大秦。”
“但若时天下的百姓乱了,那事情就大了,六国余孽若是与举事民众融合,纵然有大军镇抚,也难保天下不会大乱。”
“朕现在在想,帝国的新政是否有错失的地方。”
“朕这些年来,是否有错失的地方。”
“而今,放眼大秦,北方已经安定,长城已经即将竣工,大体可安。”
“唯独这与闽越相连的南海三郡地处偏远,王翦蒙武两位定国老将都已经过世,任嚣、赵佗等一班大将能否镇抚得力,实在堪忧。”
“朕目下最担心的还是六国余孽复辟之事,这些六国余孽和农墨联合,纷纷逃亡荒僻山川。”
“国师上次传回来的情报,不是说农家要在其总坛六贤冢齐聚,推选侠魁,与墨家联合行刺。”
“农家号称弟子十万,这可不是一股小力量,虽然帝国大军并不怕这些人。”
“但目下,楚地已成复辟势力啸聚之地,将来一旦动兵剿灭农家,先生说他们不会逃向南海三郡?”
“南海未来大局还会安定吗?”
嬴政一口气说了他的许多担忧。
对于大秦的未来,他着实很担心。
叶千秋闻言,在旁宽慰道:“陛下放心,农墨两家联合一事,成不了大气候。”
“农家虽然有弟子十万,但天下之事并非只靠人多就能取胜。”
“至于帝国新政,或许有急躁之处,但大的方向,还是有利于百姓民生的。”
“这些政务之事,往后只要稍微调整细节便是。”
“扶苏已经长大了,可以为陛下分忧。”
嬴政闻言,看向叶千秋,微微一笑,道:“先生还是想让朕提前册立扶苏为太子?”
叶千秋微微颔首,道:“陛下二十余子,唯有扶苏是最具大局的一个,也是众皇子中唯一拥有朝野声望的一个。”
“若是从前,陛下自然不需着急立下太子。”
“但是,如今情况危急,还是早定国本为好。”
嬴政闻言,脑子是越发的清醒了,他点了点头,道:“朕明白先生之意。”
“朕此去桑海,便有此意。”
“但是,册立太子,尚且需回雍城拜祭祖庙。”
“时间上,可能来不及。”
“朕到了桑海之后,若是当即宣布扶苏为太子,势必会引起外界的猜测。”
“所以,朕的意思是朕先提前拟诏书一份,由先生掌管。”
“若是朕能坚持到东巡返回咸阳之时,自然不必由先生颁发旨意。”
“若是朕中道而崩,那这份诏书便由先生颁发。”
叶千秋虽然觉得还是不太妥当,但事到如今,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
嬴政的担心是对的,若是他到了桑海之后,突然立扶苏为太子,定然会引起六国余孽的注意。
毕竟嬴政可是一直都没有册立太子的迹象,突然册封太子,必然事出有因。
叶千秋虽然不怕这些人乱起来,但若是打乱了他提前的部署,那可就不妙了。
帝国的大军都各自有各自的部署,不能轻易调动。
叶千秋深知,秦国的根基力量是数百万的老秦人,但是据他所知,如今关中的老秦人都被嬴政给安排的差不多了,嬴政手头上能调动的大军是有限的。
若是六国余孽知晓了嬴政大限将至,必然会提前复辟,到时候,天下战火再起,受苦的还是普通百姓。
那就不是叶千秋想看到的了。
所以,叶千秋的意思就是,在剩下的这半年时间之内,将六国贵族余孽给彻底打掉。
即便是将这些六国贵族余孽全部都给杀了,杀出个血流成河来,也不能让天下战火再起。
和平都是血与火换来的。
叶千秋自然懂得这个道理。
这一夜,叶千秋和嬴政促膝长谈,从国家大事,谈论到身后之事。
第一次感觉到死亡是如此之近的嬴政,内心之中还是充满了对于死亡的恐惧。
只有呆在叶千秋这样功参造化之人的身旁,才能忘却时间的流逝。
叶千秋每日都会给嬴政舒缓经脉,替其续命。
嬴政的精神也日渐好了起来,多日不曾退却的低烧也退了下去。
七日之后,嬴政一声令下,东巡大营开拔,朝着桑海浩浩荡荡而去。
……
此时的桑海城中。
长公子扶苏并不知道始皇帝的生命已经开始了倒计时,而他已经成为了始皇帝钦定的大秦帝国的继承人。
他今日要在海月小筑宴请相国李斯。
他邀请了韩非一起作伴。
当然,在扶苏的眼中,韩非只是道家的杰出弟子,无尘子。
扶苏少年时在太乙山呆过几年,又是叶千秋的弟子,虽然没有拜入道家,但和道家之人是天然的亲近。
叶千秋离开桑海数日,扶苏和韩非倒是联系的越发紧密起来。
一开始只是扶苏单方面的示好,韩非对这个大秦帝国的长公子,还是有些排斥的。
但后来,二人私下里相处的多了,韩非便知道了扶苏的秉性。
韩非从来都不是小心眼的人,他已经决定了放下过去,浴火重生。
所以,便与扶苏的关系越来越亲近。
扶苏自幼承叶千秋教导,对天下诸子百家之学都有涉猎。
而且扶苏的治国理念深受叶千秋影响。
韩非这个崇尚以法治国之人,让扶苏深感佩服。
韩非所著的《韩非子》,扶苏是看过的,那是摆放在嬴政桌案前的第一大书,扶苏并不排斥依法治国。
韩非经过这么多年的世事浮沉,又通读了多年道家典籍,于治国治人又有了更多的理解。
这两个隔了辈儿的人,都有着让天下久安的理想,自然是越聊越投缘。
这一日,二人驱车来到了桑海城内的海月小筑。
海月小筑,靠海而建,景致极佳,齐鲁闻名。
此时,一身白袍的扶苏正在和韩非看着那风平浪静的海面。
碧海蓝天,海天一色,海风吹拂过扶苏的面庞。
扶苏笑道:“无尘师兄,这海月小筑的风景还可以吧。”
韩非闻言,亦是笑道:“桑海城内,最令人心驰神往的,恐怕便是这海月小筑了。”
扶苏道:“相国李斯大人是我大秦肱骨之臣。”
“大秦新政的诸多国策都是出自李斯大人之手。”
“无尘师兄身兼儒法道三家之学于一身,于法家之学有独到之见解,今日与李斯一见,定然能与李斯相谈甚欢。”
韩非闻言,淡淡一笑,却是没有说话。
当年他和李斯同在荀子门下求学,二人也算是相交莫逆。
一转眼,这都数十年过去了。
韩非已经不是当初的韩非,而李斯也早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李斯了。
这时,只听得扶苏又道:“也不知道师尊他老人家何时能返回桑海。”
“蜃楼启程之日将至,墨家叛逆多日没有动静。”
“不知最近怎么了,我总是觉得有些心慌。”
“若是师尊在就好了,我还能向师尊请教一二。”
韩非闻言,微微一笑,道:“公子无须多虑。”
“无论这平静的海面之下如何暗涛汹涌,只要掌门人在,大秦的柱石就在。”
就在这时,一名秦军锐士突然快步朝着这边行来。
朝着扶苏躬身拱手道:“公子,相国大人到了。”
……
九月中旬,嬴政的东巡大部队终于缓缓的来到了桑海城外。
海风吹拂着这座海滨城市。
听着海浪拍岸之声,嬴政有些高兴,和叶千秋说道:“先生,终于到桑海城了。”
“朕都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看一看那蜃楼到底是什么模样。”
叶千秋掀开了车辇窗帘的一角,透过那半道缝隙,可以清楚的看到蜃楼的一角。
嬴政看着停泊在海边的蜃楼,这艘始终停留在远处,可望而不可即的神秘巨舰,拥有着华丽的外表。
此时,夜将至。
蜃楼之上的灯火通明,好似一只巨大的海中怪物,全身都是发光的眼睛。
一丝海风吹拂进了车辇,叶千秋缓缓说道:“风有些大了,看来有雨将至。”
宏大的车骑仪仗隆隆的开进了桑海城。
皇帝大巡至桑海,百姓们早已纷纷守候在城外的道边,要一睹这难得的盛事。
太阳即将落下的时分,整个桑海城沐浴在了漫天霞光之中。
雄伟的箭楼之上,三十六支长号整齐扬起,悠扬沉雄的号角之声朝着远方的海上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