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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神将被黑暗空间将脑袋吞噬的瞬间。
神将依旧做出了一个反应。
只见一柄足有十余里长的光剑出现在他手中,朝着叶千秋斩去!
在他将这一剑斩下之后。
神将就彻底被黑暗空间吞噬。
这一幕,在整个人间,都没有几个人能够看到。
即便那些就在荒原之中的荒人们,也无法看到这一幕。
也就是悬空寺讲经首座和南海上的青衣道人,或者还有知守观后青山蚁窟里的寥寥数人。
再加上神殿的掌教和天谕神座。
再加上书院的几人,能够看到这辆黄金战车和车上的神将。
荒原上。
宁缺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个墨镜。
他戴上了墨镜,睁大眼睛看着空中的这幕画面,震惊的无法言语。
他知道叶夫子很厉害,然而面对昊天神国的怒火,面对着这样一个身若山高、目光便是昊天神辉的神将。
叶夫子居然就这样挥出了一剑。
仅仅是一剑而已。
就将那神将给完全吞噬了!
这一切,开始的很快,结束的也很快,非常简单。
这时,一道高大的身影突然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宁缺和桑桑的身旁。
“老师?”
宁缺猛然抬头,便看到了夫子出现。
夫子的身子一向高大。
此时,他依旧是那般高大。
“世间没有完美的事物,只有我们以为完美的事物。”
只见夫子负着双手,看着天空里那名刚刚被黑暗吞噬的光明神将,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宁缺不太懂夫子在说什么。
但是,宁缺知道,夫子这一来,他和桑桑应该就更没有大问题了。
如果叶夫子一个人不行,那夫子也一定会出手。
这几十年里,夫子从来没有出过手,以至于渐渐要被世间百姓所遗忘,甚至就连修行世界里的人,也偶尔也忘记他的存在。
在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的那些传说故事里,夫子用的武器是一根棒子,宁缺以亲自惨痛经历确认,夫子的武器确实是一根棒子。
下一刻。
夫子双脚离开地面,飘摇而上青天。
黑色的罩衣被风吹的呼啸作响。
夫子来到了叶千秋的身边,同样站在了黄金巨龙的背上。
黄金巨龙愤怒低吼,摆尾而打,云散雷鸣,声势惊人。
叶千秋和夫子站在它的头顶。
身形屹立不动。
叶千秋扭头朝着夫子说道:“你来干啥?”
夫子道:“杀龙。”
叶千秋道:“合着你是来吃龙肉的。”
夫子道:“平时涮火锅总是吃羊肉,想试着涮一涮龙肉,也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叶千秋道:“那你倒是动手啊。”
夫子道:“你的剑快。”
叶千秋一脸无奈。
下一刻。
太玄剑飘至。
黄金巨龙凄啸一声,拼命地挣扎起来。
只见太玄剑在龙颈间游走,片片龙鳞剥落。
黄金巨龙愈痛苦,挣扎的愈激烈,在高空上疾飞翔翻滚,身周有云自生,有电自云中生。
无数龙鳞剥离,就像无数光镜,在荒原上空缓缓飘浮,向着地面落下,反耀着天空里的光明,把整个世界都照耀成了暮色下难以安静的河水。
每一片龙鳞落下,荒原上便会燃起一团天火。
无数人在天火里惨嚎翻滚,然后死云,化为青烟虚无。
太玄剑绕行龙颈一周。
黄金巨龙身分离,巨大的龙和在天空上蜿蜒不知多少里的龙身,骤然静凝悬浮,然后像黄金沙河般崩落,洒向人间。
夫子见状,一脸气愤的说道:“龙肉没了!”
叶千秋道:“本来就没有肉。”
夫子愤而挥袖,黑色罩衣挟风而起。
他的左袖把黄金巨龙的龙身挥至北方的夜色里,正在分解崩离的金沙,在那片夜色里狂舞不停,然后连绵不停炸开。
每粒金沙里都蕴藏着最纯净最恐怖的昊天神辉,如今彻底的燃烧起来,不知生出了多少光热,北方的黑夜顿时被净化。
同时,黄金巨龙的龙头被夫子压缩成纯净的光团,朝着下方桑桑的头顶之中灌注而去。
桑桑体内残存的阴寒气息,就像是冰雪遇到了烈阳,骤然消失无踪。
桑桑体内的痛苦,彻底消失的无影无踪。
……
南海深处,黑礁之前的海水,因为岩浆的烧灼而不停翻滚,向着天空喷吐着白色的水蒸气。
青衣道人很不安。
他看着北方,看着那处不停亮起的电闪,不停响起的雷鸣,沉默了很长时间后,叹息着摇了摇头。
……
极西荒原的深处,云雾之中的经声,因为异象的产生而略显混乱,那些习惯了安静的黄色寺庙,似乎不知道该表达些什么,恰如讲经首座此时的心情。
他看着东方荒原上空的闪电,疲惫的容颜显得愈疲惫,不停地擦拭着额上的汗水,闪电渐渐停息,额上的汗水反而变得更多。
很快,讲经首座的面容开始痛苦的狰狞起来。
他匍匐在了地上,身子在不停的扭动着,仿佛一只蚕茧里的虫子。
……
知守观后的青山,此时一片沉默,充满了死寂和绝望的意味,一道苍老而凄厉的声音带着哭声喊道:“为什么?为什么?”
……
黄金巨龙的鳞片,自天而降,化作炽热的昊天神火,将荒原地面上的荒人席卷其中,极短的时间内,便不知道烧死了多少人。
在这种层次的战斗前,人世间所有的力量都只能旁观,而今天根本没有人有资格旁观,他们只能被波及被牵连。
雨消风停,被光明与黑暗割裂的天空,回复了正常,露出湛蓝的碧空,碧空上飘着朵朵白云,远处甚至出现了像云般的羊群。
叶千秋有些意兴阑珊的说道:“就这?”
夫子道:“要不然,还要怎样?”
叶千秋道:“涮龙肉是吃不成了,还是回去吃涮羊肉吧。”
“和昊天玩这样的一场游戏,其实也挺有趣的。”
刺眼恐怖的光明威压消失,阴寒恐怖的黑夜消失,荒原上的数十万人渐渐清醒过来。
叶千秋和夫子落下荒原,叫上了桑桑、宁缺、小黑,坐上了黑色的马车,渐渐远去。
人们隐约猜到发生了什么,却不敢相信,因为哪怕是最绝秘的教典和最亵渎的黑暗史书里,都没有记载过这样的事情。
神国与人间的战争,最终以人间取胜而告终。
而出手的那个人,注定将成为这个世间最大的传奇。
……
南晋剑阁,柳白看向了北方。
在此刻,他心中有了一个决定,他将放弃祭炼他祭炼了多年的那把剑。
他打算离开剑阁,前往长安。
朝圣。
……
在这一场突如其来的人间和神国之战当中。
叶千秋以强横霸道的姿态,让整个人间失语。
从前,很多人都在猜,夫子究竟有多高。
现在,这些人又在猜,叶千秋有多高。
而且,这二人同时出现在了苍穹之下。
夫子仅仅是微微拂袖,但也表现出了强横无比的力量。
从前,天穹之下,只有夫子一人。
现在,却已经不只是夫子一人。
……
长安城,皇宫之中。
黄杨大师看着远处的碧空白云,感慨说道:“天启十三年春天,书院开学,陛下在书院主持典礼,我与国师在道畔离亭里下棋,我曾问他夫子究竟有多高。”
皇帝陛下问道:“青山如何答?”
“国师老师曾经说过,夫子有好几层楼那么高。”
“我当时说,二层楼就已经很高了,夫子居然有好几层楼那么高,那可是真高……然而如今看来,我们还是错了。”
黄杨大师说道。
皇帝又问道:“夫子究竟有多高?”
黄杨大师诚心赞道:“原来夫子有天那么高。”
皇帝顿了顿,又问道:“这么说来,那位叶夫子也有天那么高,对吗?”
黄杨大师微微颔首,道:“我现在明白,国师为什么要对那位叶夫子恭敬有加了。”
皇帝道:“看来,朕应该庆幸。”
黄杨大师道:“是啊,当初如果他真的要杀我和陛下。”
“陛下和我活不到现在。”
皇帝道:“朕是否该去隆重拜访一下这位叶夫子,给他道个歉。”
黄杨大师知道,皇帝说出这话来,绝对是真心的。
毕竟,他是皇帝。
他是九五至尊。
在这世上能让皇帝心甘情愿臣服的人,太少。
夫子算一个。
现在,又多了一个叶夫子。
这时,皇帝又道:“只是,他终究还是杀了许世。”
黄杨道:“许世将军一心求死,也算是死得其所。”
皇帝闻言,微微颔首,道:“也对。”
这时,只听得皇帝突然又道:“可能要打仗了。”
黄杨大师怔了怔,道:“陛下为何这么说?”
皇帝道:“东荒之上恐怕马上便要有一场动乱了。”
黄杨大师研习佛法多年,于俗世事务与谋略却不甚精通,闻言仍是不明,心想那片荒原上,刚刚结束一场人间和神国之战。
在这样的战斗之后,还会有什么战事?
此时,皇帝缓缓说道:“西陵神殿不会善罢甘休。”
黄杨大师闻言,神情骤凛,道:“陛下,会不会太过忧虑。”
皇帝摇了摇头,道:“昊天的意志被灭,夫子和叶先生同行而归,西陵神殿如果不发声,没有任何动作,他们还是西陵神殿吗?”
“这是昊天的世界……”
黄杨大师听到这句话之后,沉默良久。
大唐立国千年,与世间无数国度生过战争,但即便是大唐战火连绵的那段岁月里,也始终没有与西陵神殿生正面的冲突。
双方都很清楚地知道那条界限在哪里。
西陵神殿不愿意直面世间最强大的国家,而大唐也不愿意与整个世界为敌,要知道绝大多数大唐子民也是昊天的信徒。
皇帝平静说道:“当夫子站在那位叶夫子的身边时,已经等同于对昊天宣战了。”
“从前,夫子只是一人。”
“现在,夫子不再是一人。”
“从某方面来讲,我们应该很高兴才对,因为,世间最强大的两个人选择了合作,对大唐是很好的消息。”
……
荒原之上一片死寂,那辆黑色马车消失之后的很长时间里,依然没有人敢说话。
光明与黑夜,金龙与神将,浩荡而来,惨淡而死。
黄金巨龙化为满天星火,落于荒原,然后云集、风起、雨落、烟尘散去。
这些画面完全超过了很多人的想象,这个故事在叶千秋的眼中或许只是稀松平常,乏善可陈。
但是在这些普通人的眼中,却是完全超越了人类所有的经验,震撼与敬畏惊恐的情绪,在这些荒人的心中久久缭绕不去。
而在荒原之上停留的那座巨辇上,万重纱帘里的高大身影缓缓站起,不再望向北方的荒人部落,而是望向西方。
那是大唐的方向,那是长安的方向。
西陵神殿掌教大人握着手中的神杖。
今日,黄金巨龙和黄金神将的泯灭,在西陵神殿和世间亿万昊天信徒看来,绝对是无法饶恕的亵渎。
光明就要战胜黑暗,却是有人却拦在了光明之前,再一次带走了冥王的女儿。
而大唐的夫子,也选择站在了那人的身旁。
这是对于昊天的漠视。
这是任何一个昊天信徒都无法忍受的事情。
夫子的选择,意味着大唐背弃了昊天。
既然大唐已经背弃了昊天,那为了昊天的威严,神殿必须做些什么。
下一刻,神殿掌教大人低沉而肃严的声音,回荡在荒原之上。
“大唐背弃昊天,当被裁决!”
……
黑色马车在荒原上疾驶着。
春风扑面而来,大黑马不停摆着头颅,兴奋地奔跑着,在过去的三年里,它可是一直在棋盘世界中,少有这样能够放肆的时候。
车厢里。
宁缺端起一杯茶,先递给夫子,然后再端起一杯茶,递给叶千秋。
桑桑坐在车窗旁,有些紧张地攥着袖角,看着夫子和叶千秋,傻呵呵的笑着。
小黑坐在一旁,也在嘿嘿笑着。
夫子接过那杯热茶喝了口,看着二人,和一旁的叶千秋说道:“这三个孩子傻了吧唧的,不知道傻笑什么?”
叶千秋道:“因为高兴,所以傻笑。”
宁缺在一旁道:“叶夫子说的对。”
桑桑在一旁低声细语的说道:“谢谢师父。”
叶千秋道:“这下好了,不会再有痛苦了。”
夫子在一旁道:“我觉得我们应该先找个地方涮了火锅,再往回走。”
叶千秋道:“到前边去,我记得那里有一座城。”
“叫什么城来着?”
夫子道:“管它叫什么城,能吃火锅就行。”
叶千秋道:“嗯,很有道理。”
桑桑老老实实的坐在一旁,她清晰的感觉到,自已的身体里多了一道很鲜活的生命气息,那道气息并不像昊天神辉和冥王烙印那般纯净,显得有些繁杂。
那道生命气息包罗万象,有花草鱼鸟,有风霜雨露,有柳湖雪莲。
那生命气息里似乎有人间的一切,自然也有很多杂质,甚至是污秽的东西,然而似乎正是因为这些杂质,所以才会显得那般鲜活。
因为那是真实。
桑桑知道正是这道鲜活的生命气息,才治好了自已的病。
这时,宁缺在一旁眉头微蹙,有些担心说道:“老师,叶夫子,西陵神殿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吧。”
夫子把茶杯递给他,说道:“不甘与我何干?再来杯茶。”
宁缺苦笑一声,把热茶倒入杯中递了过去。
“老师,您难道不担心昊天迁怒于长安?”
夫子道:“昊天会这么无聊吗?”
宁缺道:“那西陵神殿呢?”
夫子道:“那又如何。”
宁缺觉得老师实在是不能好好回答问题。
于是,朝着叶千秋请教。
叶千秋道:“打就打吧,反正世上总归不可能是平静的。”
宁缺道:“打仗会死人的。”
叶千秋道:“我知道。”
宁缺又道:“死的都是普通人。”
叶千秋又道:“我知道。”
宁缺还想说什么。
叶千秋继续道:“我都知道。”
宁缺无语。
“那您还让打?”
叶千秋道:“即便是我和你的老师,也阻止不了这世上的一切事。”
“我们能做的,只是在该出手的时候,选择出手。”
“你想要我去救更多的人。”
“但是,你却是忘记了,这个世界从来都没有什么救世主。”
“能够救自己的,永远只有自己。”
“人类之所以能够存活下去,是因为在无尽的历史长河当中,人类的适应能力,很强大。”
“想要由弱小变为强大,就必须经受洗礼。”
“而战争,就是这洗礼的一部分。”
“虽然这个现实很残酷,但这就是人间。”
“这是昊天的世界。”
“昊天的信徒何其之多。”
“我们总不能把世上的所有昊天的信徒都给杀了吧。”
宁缺闻言,沉默下来。
夫子在一旁说道:“哎呀,你和这小子废什么话。”
“小子,你要是想多救几个人,现在立马就下车。”
“去救人便是。”
宁缺没有动。
不是因为他不想去救,而是他明白,战争已经是势在必行。
他要救的绝对不止是几个人。
他说道:“如果你们二位出手,这个人间,会少死很多很多的人。”
夫子朝着宁缺翻了一个白眼,懒得搭理宁缺。
叶千秋坐在一旁,悄然笑道:“我和你的老师曾经都和你有过一样的想法。”
宁缺道:“那为什么现在变了呢?”
叶千秋道:“因为,看的多了。”
……
……
叶千秋的话,让宁缺又是一阵沉默。
叶千秋道:“我知道,你现在还很难理解这些东西。”
“但等有朝一日,你站在了我们这样的位置,你就会明白我们的心境。”
叶千秋知道,每个人所处的层次是不一样的。
从高往下,自然很好理解。
但是,想要让低层次的去理解高层次的,那无异于是天方夜谭。
毕竟,没见过,自然就不会理解。
这一场看似没有太大意义的交谈,在一场火锅到来之前结束。
几个人进了一座城,买了食材之后,到郊外开始了火锅宴。
滚烫的热水在锅里滚荡着。
几人一边吃着,一边说着话。
宁缺朝着叶千秋问着那黄金巨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叶千秋道:“今日赢的不过是昊天意志的一些显象,也不是昊天本身,其实也算不得什么。”
“黄金巨龙,还有那个黄金战车上那名光明神将,都是昊天神辉拟出来的幻像,看着吓人,实际上根本谈不上强大。”
宁缺又道:“那接下来怎么办?桑桑的病没问题了吗?”
叶千秋笑了笑,一旁的夫子没好气的说道:“你这小子的问题怎么这么多,吃肉的时候就好好吃肉,废话是真多。”
宁缺一脸无奈。
夫子没好气的解释道:“光明是有,黑暗是无,以有化无自然是不行的。”
“所以不能指望昊天神辉能压制她体内的冥王烙印,佛法讲究的是自悟,依然无法完全消除。”
“所以,和光同尘才是最好的法子。”
“老叶,不得不说,你的那一手和光同尘真的很地道。”
叶千秋道:“这是我道家的一门要诀。”
“和其光,同其尘,可不简单。”
这时,夫子不知从哪里摸出来几瓣糖蒜,脆崩脆崩嚼了,满足以摸了摸肚子,道:“今天的这羊肉不错。”
小黑在一旁憨傻的笑着。
羊肉是他买的。
吃完了这顿火锅之后。
几人再度坐上了大黑马拉着的车,朝着远方而去。
夫子和叶千秋道:“你我相识这么久,好像还是第一次一起旅行?”
叶千秋道:“好像是。”
夫子看了一眼桑桑,然后和叶千秋笑了笑,道:“那我们这一趟,便好好看一看人间。”
叶千秋道:“我觉得这个想法不错。”
于是,一场没来由的旅行开始了。
旅行,本就是说走就走。
在世上的很多人,都没有拥有说走就走的能力。
所以,能够说走就走,是一件很酷的事情。
叶千秋拥有说走就走的能力,已经很久很久。
但是,从前的任何一趟旅行,都没有这一次和夫子的同行,更为让他感觉到畅快。
一路上,夫子开始给宁缺讲故事。
讲他过去的那些故事。
叶千秋在一旁听着,也不开口。
时不时抚一下桑桑的发梢。
桑桑变得越来越安静。
小黑很高兴,因为能够在天南海北的到处乱走,的确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
尤其是对于渺小的人类而言。
世界很大。
谁都想去看看。
这一日。
叶千秋一行人来到了极北寒域,热海之畔。
这地方,寒风如怒,黑夜如幕,星光暗淡。
热海海面也早已冰冻,积着不知多深的雪,叫雪海更为准确。
正午时分,热海畔依然一片昏暗,根本找不到太阳在哪里,一行人继续向北前进。
直到看到一座雪峰之后,众人方才停下脚步。
那是一座陡峭高耸的雪峰,在星光之下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在那雪峰之下,略作感慨之后。
继续向前行进。
于是,众人来到了雪峰的另一面。
一片黑沉的海出现。
那是一片汪洋大海。
之所以海洋的颜色是黑的,这是因为这里没有碧空,没有任何阳光,虽然星星显得更加清晰明亮,但变得少了很多。
黑海里有一艘船。
这艘船很大,大黑马可以在甲板上尽情奔驰。
于是,众人便上了船。
叶千秋和夫子并肩而立。
宁缺和小黑紧随其后。
反倒是桑桑落在了最后边。
夫子抬头看着漆黑的夜穹,说道:“黑夜便是从这里开始,然后逐渐向南蔓延。”
宁缺望向他,问道:“老师,这艘船是……”
夫子开始解释这艘船的来历。
这艘船是夫子造的。
夫子和宁缺说了很多。
叶千秋听着夫子的话,有些沉默,良久之后,叶千秋打断了夫子和宁缺的对话。
打发了宁缺和小黑去另一边呆着。
……
过了一会儿,只剩下夫子和叶千秋在船头站着。
叶千秋道:“最近你的话有些多。”
“让我听起来,像是在交代遗言。”
夫子道:“你知道,我们演的这场戏终究是会结束。”
叶千秋道:“她在等待什么。”
夫子道:“或许她也想走完这个世界吧。”
叶千秋道:“其实,我可以帮你。”
夫子道:“我知道。”
“只是,我还是想看看,凭借我一个人的力量,能否逆天。”
叶千秋道:“你不觉得那样很愚蠢吗?”
夫子笑道:“没打过,自然不知道输赢。”
叶千秋道:“外面有着更加广阔的天地,我觉得你没必要去做这种事。”
“既然有更好的办法,何必要用笨法子呢。”
夫子摇了摇头,道:“你是外人,我是内人。”
“我想要挣脱,就得靠我自己的力量。”
“当然,想要破局,有你这个外人相助,自然是要轻松许多。”
叶千秋道:“行吧,我也不拦你。”
“只是,我觉得我可以给你念一些书。”
夫子闻言,讶然道:“什么书?”
叶千秋道:“你没看过的书。”
夫子一听,喜上眉梢,道:“那真是太好了。”
“你知道的,这世上已经很少有我没看过的书了。”
叶千秋笑了笑,道:“我念,你听。”
夫子道:“那你念慢点,你知道,我的天资很普通。”
……
良久之后。
叶千秋念完了他要念的书。
夫子看起来很高兴。
对于一个喜欢读书的人来说,这的确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这时,他抬头望着夜空之中寂寥可数的几颗星,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微笑说道:“很多年前,我曾经向天空飞过。”
叶千秋道:“我知道。”
“当我第一次拥有飞天的能力时,我也是毫不犹豫的朝着天空之中飞去。”
夫子有些好奇的问道:“那你看到了什么?”
叶千秋笑道:“一片黑暗。”
“当我每一次飞向天空的时候,都会看到黑暗。”
“等我再次睁眼的时候,便会出现在另一个世界。”
夫子一脸讶然,道:“所以,你来到了这里?”
叶千秋道:“是的。”
夫子道:“我有些羡慕你了。”
叶千秋道:“羡慕也白搭,想要拥有这样的能力,你办不到。”
夫子道:“那你是怎么办到的?”
叶千秋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夫子闻言,翻了个白眼,道:“你听听,你说的还是人话吗?”
叶千秋道:“我真的不知道,这些年,我一直在路上,起初我以为我是在寻求长生不死,后来我才发现,其实我也在寻求我能不断前往下一个世界的答案。”
夫子道:“听起来,要比我面临的问题难上许多。”
叶千秋笑道:“或许吧。”
夫子道:“我记得我当年飞了很长时间,但发现天空还是那么高远,星星依然没有任何变化,更令我感到不解的是,脚下的地面,似乎还在原来的地方。”
“天空上也有日夜交替,只不过当时的我自然没有心情去计算年岁,湛蓝的天空里先有雄鹰,还有白云,到最后什么都没有,只剩下我一个人。”
“当时,我很孤单,心里也渐渐没有底,而且感到累和疲倦,然后我便转身飞回,当我重新降落到人间的地面上,才知道已经过去了三十几年。”
叶千秋道:“在昊天的世界里,自然是飞不出去的。”
“只有打破她,才能看到外面的世界。”
夫子道:“你说的道理,我也是后来才明白。”
“其实我很想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叶千秋道:“总会看到的。”
夫子道:“听你说过那月亮之后,我便一直在想,什么时候能看到那轮明月。”
夫子抬头望向夜空,仿佛看到一轮明月出现在那里,微笑说道:“万古长夜生明月,那画面想来一定很美。”
……
叶千秋和夫子还在说话。
大船已经离开海岸,驶入黑暗的海洋,继续向北方前进。
一轮明亮的红日跃出海面,太阳就这样陡然地出现,根本没有任何预兆。
宁缺和小黑完全没有想到,在黑暗海洋的更北方,居然能够看到日出,二人被这幅画面震撼的无法言语,怎么也想不明白。
桑桑很安静。
安静的像是不存在。
大船继续向北前行,看到太阳的次数越来越多,太阳在天空里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黑暗的海水,也渐渐变成美丽的深蓝。
随着时间的流逝,大船四周不再只有汪洋一片的海水,开始出现积雪的海岛、游动的海鱼,甚至有一天,他们看到了海岸线。
大船行于海上,从来没有遇到过风暴。
叶千秋和夫子一边聊天,一边钓鱼,喂海鸥,晒太阳,喝船舱里贮存多年的美酒。
这种日子很惬意。
然后,大船在大河国南方一处海港登岸。
一行人又开始乘坐着大黑马车在陆地上奔驰。
从南到北,一路而去。
吃了很多美食,看了很多美景。
环游世界,的确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
又过了一些日子。
一行人终于回到了长安城。
黑色马车在朱雀大道上缓缓行驶,几人掀起窗帘,看着熟悉的街景,难免有些感慨。
但奇怪的是,长安城里的居民,没有人注意到黑色马车,好像根本看不到它。
由朱雀大街向东,建筑渐矮,便到了东城。
马车驶入久别的临四十七巷,停在老笔斋前。
叶千秋看到了在斜对面的李三儿正在给客人下着面片儿。
很久没吃,叶千秋还真是有点想这一口。
于是,叶千秋下车,走进了面馆。
李三儿看到叶千秋出现,先是愣了愣,然后一脸惊喜的说道:“叶夫子,您可算回来了。”
“这几个月,您都去哪儿了。”
“虎头这孩子还以为您离开长安了呢。”
“这小子天天闷闷不乐的,嚷嚷着要见您呢。”
叶千秋笑了笑,道:“没什么,就是去外面转了转。”
李三儿道:“那您这次回来,还走吗?”
叶千秋道:“还会走些日子,不过,很快就会回来了。”
李三儿叹了一口气,道:“叶夫子,您是读书人,别跟街里街坊的一般见识。”
“他们这些人,就是没自己的见识,谣言一飞起来,就都怕了。”
叶千秋笑了笑,道:“没事,给我来碗面。”
李三儿闻言,笑道:“好咧,您稍候。”
李三儿下面的速度很快。
不消一会儿,面片儿就上来了。
叶千秋闻了闻,还是那个味道。
几个月没吃,的确有些馋了。
那边。
宁缺和桑桑他们带着夫子回到了老笔斋。
小黑跳下车来,也跑到了面馆这里。
让李三儿又上了一碗面。
看到小黑也回来了。
李三儿相信,叶夫子是真的快回来了。
几人没有在东城停留多久。
叶千秋师徒俩吃完了面片儿。
夫子在老笔斋喝完了茶。
一行人继续坐着马车闲逛,逛着逛着,便逛到了长安北城,隐隐可以看到皇城。
时值盛夏,长安城里酷暑难耐,街上行人不多,大树却很快活,郁郁葱葱,繁茂至极,显得极为浓郁,掩映宫墙,很是美丽。
朱雀大街上。
朱雀绘像的眼眸微微转动,仿似要活了过来,却在片刻之后,失去了所有灵动的感觉,就像是失去了灵魂一样。
昏暗的车厢里,出现了一只浑体通红的小鸟。
小红鸟在地板上挪动,姿式显得有些笨拙,模样看着很是可爱,但朱红色的羽毛里却似乎蕴藏着极为恐怖的力量,令人不寒而栗。
“啾啾。”
小红鸟走到夫子身前,叫了两声。
夫子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摸了摸它的脑袋。
小红鸟显得很是高兴。
“这是那只朱雀?”
宁缺很惊讶。
夫子笑着点头。
叶千秋伸手去点那小红鸟,小红鸟扑闪着翅膀,吓得赶紧消失。
夫子没好气的和叶千秋说道:“你说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要欺负一只小鸟。”
叶千秋摊手道:“谁欺负它了,我就是让它睡了一觉而已。”
黑色的马车离开了长安。
再一次来到了荒原。
来到了叶千秋他们出发的那个地方。
再回到这里,已经是几个月之后。
叶千秋和夫子走下了马车。
叶千秋朝着天穹望去,道:“真是一件令人怀念的事情。”
夫子道:“是啊,的确值得怀念。”
此时,桑桑、宁缺、小黑都跳下了马车。
叶千秋道:“准备好了吗?”
夫子道:“这些年,我一直在做着准备。”
叶千秋道:“有信心吗?”
夫子随着叶千秋一道望天,叹息说道:“从来没有真正打过,哪里来的信心?”
就在这时。
桑桑忽然抬起头来,安静望向天空。
然后,她收回目光,望向夫子,说了一句话。
“其实,我也没有信心战胜你。”
当桑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天地间的气息仿佛都瞬间为之一变。
叶千秋微微一叹,道:“你终于开口了。”
……
下一刻。
只见桑桑的双脚离开了荒原的地面。
她整个人突然飘了起来。
她那微黄的头发,瞬间变得无比乌黑,然后渐渐变长,如瀑布般披散在她的肩头,又像是无数道光线。
她黑色的眼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然后与眼白相融,紧接着变淡,淡到仿佛透明一般,然后有淡淡的圣洁光团氤氲其间。
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出现在桑桑的脸上,一种是人间桑桑的惶恐不安畏惧与痛苦,另外一种是……漠然。
那是绝对的漠然,排斥生命与喜乐,带有神性的漠然。
突如其来的一幕。
让宁缺感觉到了惊慌。
宁缺想要去抓住桑桑。
这时,只听得夫子悠然叹息一声,抬手定住了宁缺。
飘起来的桑桑,身体不停的发生着变化,瘦削的身子渐渐变得丰盈。
黑色的长发随风飘舞,她脸上的神情变得越来越痛苦,身体不停扭曲,像在一张网中不停挣扎,然后渐渐静止,只剩下漠然。
很快,那个瘦削的、普通的、病弱的桑桑不见了。
一个全身赤...裸...的女子出现。
那是一个完美到了极点的女子。
完美的身体与容颜,配上圣洁而漠然的神性,给人一种不容侵犯的感觉,如同那些道门之中供奉的昊天女神像。
此时的桑桑和天女像唯一的区别便是她的肤色,她的肤色依然显得有些黑,一如从前。
但她的双脚却是洁白如玉,如同两朵雪莲花。
夫子看向桑桑,道:“原来是身在身在黑暗,脚踩光明。”
叶千秋道:“这一刻,终于来了。”
“这几个月来,我一直在想,她会不会提前出现。”
“现在看来,她还是很有耐心。”
夫子笑道:“应该是这些年为了捉到我,才练就的耐心。”
叶千秋负手道:“真的不需要我帮忙?”
夫子笑道:“你有你的路要走,我也有我的路要走。”
“你不是和我说大道独行吗?”
“你已经给了我点帮助,我相信我不会输。”
叶千秋叹了口气,道:“好吧,那我等着你回来一起涮火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