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热血祭南山(七)

西南润浓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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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苻直眼见师父现身,当真是喜得不能自已。刚才万剑齐发之际,他只当自己就要撂在当地,已是怀了必死之心。若不是师父混在从属之中出手相救,此时自己早已一命归西。但见地上躺着的三人,身上密密麻麻插满箭矢,鲜血尚自“咕咚、咕咚”地冒着,狭窄的隧道内充斥着浓烈的血腥之气。饶是他再自视艺高胆大,见此情景也不免心惊肉跳,脊背发凉。然而他此时不但毫发未损地活着,更是平添得力助手,大悲大喜之间,本性毕露。他再不摆出公子哥的惺惺文雅之态,咄咄骂道:“子师,你这个两面三刀的小人。若不是我师父有先见之明,我差点就栽到你手里。哼!果真是反掖之寇,信之不得!”又转向胡怀忠,讨好般问道:“师父,您不是随父王出征,怎地会在此处?”

    胡怀忠用眼一瞥另一名随从,用意颇深,似是有话要说,却没有当即发作。接口回苻直道:“《南山赋》事关重大,老王爷放心不下,让我前来助你。我若不来,咱们还不知道子师道长用心如此之深。我倒是想问一句,子师道长,你又叛又护,到底是何意思啊?”

    子师正想回口,却听石门之后传来苍老浑厚之声:“来者皆是客!子师,请几位进来吧。”

    子师知是师父说话,心内一软,眼睛登时红了。他浓眉微锁、牙关紧咬,衣襟微微颤抖,心知师父此时伤重未愈,此门一旦打开,便是你死我活。可若是不打开,自己身上这两代的血海深仇又该如何了结呢?他心内火烧火燎,额头冷汗涔涔!

    众人见他脸色忽明忽暗,阴晴不定,均自心内盘算,不知子师要做何决定。子蒙自在右手之中扣了三粒石子,乃是刚才在水边顺手捡得。以往,无妄用它当作暗器,他还略有嘲笑。哪知如今,他也用上这不起眼的小东西。子蒙屏住一口真气,只待子师一动,即刻就要将其射出。眼见胡怀忠武功之高,他无论如何不能让子师打开石门。石门不开,师父就还有一线生机!

    子师犹豫半晌,深喘一口气,终似下定了决心,低着头往石门前踏上一步。子蒙右臂不动,翻过手掌,指尖用力,掌中石子当即就要射出。却不想胡怀忠早在他翻掌之际就已闪身上前,“啪、啪”两下便封住他紫宫、巨阙两处穴道,子蒙登时动弹不得,掌中石子“扑愣、扑愣”几声掉在地上。他武功本就在胡怀忠之下,又失却一臂,举手投足间全不适应,是以一招之内就被对手制住。

    胡怀忠这一下出手,兔起鹘落。子蒙也没料到他的身法竟是如此之快。阻止石门打开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一时间,他绝望至极,万念俱灰,嘶哑着嗓子竭力喊道:子师,不要!不要啊!

    一语未歇,只听得狭窄空荡的隧道里,四处回荡着撕心裂肺的三个字:“不要啊……”

    就在此时,石门吱吱扭扭地兀自开了。门后立着一人。那人一袭长衫、须发皆白,胸前斑斑血迹,依稀可见,不是有恒道长又是谁?

    众人均是一愣。他们再没想到有恒道长会自内打开石门,一时间全都不知要作何反应。有恒道长缓缓环视来人,面无表情。及至他视线落在子蒙身上时便不再移动了。

    子蒙此刻得见师父,心中的悲伤、内疚、自责、委屈一时间全部涌上心头,再也忍耐不住,两行泪便即滑下脸颊,颤声道:“师父,子蒙有负重托。南山怕是守不住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南山三代,经风历雨,屹立不倒,是何等威风。如今,师父在危难之时将南山派交在他手中。岂知他一时失察,轻信顾不得那小人之言,竟至一败涂地。好好的南山派就断送在他手里。此时,师父又在重伤之下面对强敌,全无胜算,自己却无能为力,子蒙如何能不哭?!

    有恒道长望向徒儿断臂,心头不禁一颤。他朝子蒙温柔一笑,伸手“啪、啪”两下解开徒儿穴道,柔声安慰道:“师父不怪你。凡事尽力就好,不必过于执着。”说罢,旁若无人地扶着子蒙缓步回至石室。

    众人见有恒道长从容不迫、风姿卓然,竟视众人为无物,怕是有什么更厉害的机关,便也不敢轻举妄动,各自小心翼翼地踏入石室,生怕再遭暗算。待得一忽,见全无异状,这才放下心来。只听胡怀忠说道:“想必有恒道长已知晓老夫一行的目的。还请尽快拿出《南山赋》下阙,我们便不再叨扰。”

    苻直一听师父与有恒道长说话如此客套,不免急躁起来,一脸阴骘地说道:“师父,不必与这糟老头废话。您老人家出手将他擒住,一根一根地捏碎他的老骨头,不怕他不说出下阙所在。”

    苻直自从水路进山,迭遇险情,几次死里逃生,已是气急败坏。加之他平时甚是在意样貌,此刻却衣脏发乱,湿哒哒地站在敌人面前,更是又急又恼。恨不得立时拿到下阙,赶紧找个舒适的所在洗漱一番。

    子蒙本与师父携手坐在石榻之上,听得苻直如此无礼,霍地站起身来,厉声喝道:“你敢?!”

    有恒道长轻拉徒儿衣襟,示意他稍安勿躁,喉间低声轻蔑地“哼”了一声,说道:“想要《南山赋》下阙也使得。待贫道处理完家事,再与各位分说,如何?”他口中虽问着“如何?”语气中却自带着一股威严,几乎让人无法抗拒。

    苻直见他临危不乱,泰然处之,心内已然虚了,却强自嘴硬道:“别想着拖延时间,结果都是一样的。早死早超生!”胡怀忠眼见徒儿此时形容猥琐,风度全失,言行无状,不禁眉头一皱,低声喝道:“不得无礼。”随即挑个石凳,一抖前襟坐了下来,又道:“客随主便,但望老道长言出必行。”说罢便不再言语,一副“我便等着你”的神情。苻直家教甚严,向来事师如父。他见胡怀忠如此态度,不得不耐住性子坐下来。只是他衣衫鞋袜尽皆湿透,此刻冷得上下两排牙齿打架,格格作响。

    有恒道长不屑一顾地看了看胡怀忠师徒,又拉着子蒙坐回身边,眼神望向石门外的子师,颇为凄凉地问道:“你打算躲为师一辈子吗?”。

    子师自石门打开的那一刻便站在门口,一动未动,听到师父此语,肩头不禁一抖。该来的总会来。他无数次幻想与师父再见时的情景,要说些什么话。及至真的见了,反而踌躇忐忑起来。他终于还是一步一步地挪到师父跟前。只有十几步的路,他走得既焦急又缓慢,心里好像希望一下到达,又希望这路,永远也走不完!

    只见他在榻前低头垂立、双拳紧握。本来白净的脸庞在烛火照映之下,变得晦暗不明。

    良久,谁也没有开口。有恒道长打量着子师,那眼神既疼爱又痛惜。面对苻直等人时的清冷与孤傲荡然无存,眉目间满是凄苦,似是一下老了十几岁。

    最终,还是有恒道长先打破这沉默,缓缓问道:“你就没什么要与为师说的么?”

    子师紧紧地闭上了双眼,将头慢慢抬起来,狠狠地叹一口气,问道:“我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