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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李儒这一声困兽犹斗的嘶吼,何咸真没想到历史上这条毒蛇,竟然也有如此刚烈暴戾的一面。可惜,他的反应仍只是端起了茶杯,让一旁的关平添了些热水。
在这个过程中,他给了李儒足够的冷静时间,随后才放下茶杯笑道:“岳父此言当真有趣,好像说的岳父大人这两年来,不是一直这样做的一般。”
这番话落下,李儒最终颓然地坐回了席毯上。两眼无神,仿佛灵魂从体内抽离:是啊,自己这两年来,不正是一直这样做的吗?
自己不是一直在叮嘱董卓要笼络何咸,不是一直在告诫董卓要调和凉并两州兵团的矛盾,不是劝谏董卓不可对士人一味轻信后又疯狂报复吗?
可结果呢?
结果却是董卓愈发目无余子、狂妄残暴;
结果却是何咸、吕布、士大夫、还有朝堂那位天子,种种势力都在蠢蠢欲动;
结果却是今日何咸堂而皇之地将阴谋宣诸于口,自己竟连一点应对的办法都没有!
“岳丈,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何咸最终叹了一口气,悠悠言道:“尤其如岳丈这种将一腔志向和满腹谋略假之他人的策士,更是要有识人之明、懂时势之变。”
“以前我还年轻,跟岳父一样单纯,可现在我长大了、成熟了,才懂得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办.”说到这里,何咸不由笑了一声。因为他这番话,根本就没怎么走心,好像在进行一场学前幼儿教育。
幸好李儒这时神魂大乱,否则就凭‘自己的事情自己办’这句话,他非得跟何咸急不可。
这个时候的李儒,心思还在自己的失策上,只是茫然言道:“如此说来,太师覆灭已成定局。就算老夫此番立即前往告知太师此间之事,亦然无法挽救?”“这怎么不可能?”何咸一副惊讶的模样,又侃侃分析起来:“事在人为,有因必有果嘛。岳父此番若是向董卓打小报告,当然会引起一系列的变动啊。至少,我这里恐怕就会动用后手,立即撤离长安,逃回
河东之后准备撸起袖子跟董卓死磕了呗。”
“对了,忘了告诉岳父,如今西河、上党、太原三郡其实也是小婿的地盘。那支令董卓头疼不已的汉贼,其实就是小婿一手扶持起来演戏的。”“嗯”说完这句,何咸托起下巴,一副深思的模样:“还有吕布那里,他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会坐以待毙之徒。小婿逃离长安之前,自然也会将这等消息透露给吕布的,虽然吕布可能敌不过董卓,但以他统御骑
兵的技艺,将关中一带搅个天翻地覆,想必是没什么问题的吧?”“到了这个时候,焦头烂额的董卓必然会错招频出。而对于早就期待着机会的士大夫和天子来说,这可能就是一场天赐良机。岳父你说,汉室这下会不会明着仍旧屈从董卓,暗地里却拉拢吕布、甚至还会派
人秘密联络关东群雄,来解关中之危呢?”
李儒的专业,就是谋略天下。此时听闻何咸的种种假设,他当然明白这一切都会成为可怕的现实。而何咸偏偏这样戏弄调侃自己,用意其实只有一个:自己若是不揭发密谋董卓一事,那何咸可能还会依照自己的大规划,收拾好董卓身死之后的残局;可若自己硬要逆天改命,那董卓覆灭的结果非但不会
有所改变,更会赔上关中大乱的后果。
“当然,岳父其实也不用如此担忧。毕竟,今日小婿既然有胆请岳父入内,自然也做好了让岳父出不去的最坏后果.”
最后这一番话入耳,已然令心死若灰的李儒,没有多少惊讶了。
此时,满腔抱负尽数毁于一旦的沉重压力猝然袭来,让李儒这位毒士不由变得苍老憔悴了许多。到了这一刻,他其实只剩下了最后一个问题。
“悉文,为何要将这等谋划,毫不避讳地告知老夫?是讥讽老夫当年不识抬举,还是只为了功成之前的炫耀?”
何咸这就有些郁闷了,他指着自己的鼻子言道:“岳父,小婿都说了这么多,难道你还未听出从始至终,便一直在劝诱岳父弃暗投明啊!”
“弃暗投明?”看着一副恨不得贴在自己面前的何咸,李儒不由冷笑起来:“原来,贤婿一直在招纳老夫只是不知,你何悉文缘何以为老夫会归附你的麾下?”
“我能给出三个理由。”何咸没有在意李儒这等嘲讽的语气,反而异常认真地言道:“首先,岳父心中的宏愿抱负,与在下的图谋殊途同归。而这点,其实便是策士做重要的择主因素。”“不错,在董卓麾下,岳父先期计谋百出,趁势将董卓送上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可走到现在,岳父也看出了董卓非是胸怀天下的明主,更不再对岳父言听计从。如此,岳父纵然有千般妙策,又有何
用?”
“相反,小婿这里虽然起步低了一些,但胜在根基扎实。如此一来,我等志同道合,自然有着聊不尽的共同话题,这样不比岳父在董卓麾下殚精竭虑,却壮志难酬要好过百倍?”李儒就没见过这种推销自己的主公,但只要静下心来想一想,何咸这番话还真不无道理。尤其早在两人相视的时候,何咸便提出了‘抚黎庶而抑士族,自下而上重建盛世根基’的治世良策,更是让李儒耳目一
新。
说句毫不夸张的话,之前李儒对于如何问鼎天下一事,他也无明确的规划。在高屋建瓴洞彻整个历史的才能方面,李儒还真不如何咸。并且,这两年来李儒还其实一直在按照着何咸的理念来劝谏着董卓。
看到李儒有所意动,何咸不由不失时机地打出了感情牌:“这第二点,就是岳父与小婿之间,毕竟还有一个媚儿。说来说去,我们总归是一家人。”
“俗话都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有这样一层关系在,岳父难道不觉得远远好过给老董家卖力?”
李儒又一次沉默,阴冷愤怒的目光也不由随之变得柔和了一些。
为了胸中的报复,李儒实在已放弃了太多。纵然他天性凉薄,但随着年事愈高、以及这两年来在董卓麾下频受打击,他愈加止不住渴盼着能有一处寄托心灵的港湾。
所以,当何咸说出这两个理由的时候,他内心其实已经动摇了。
不过,毕竟今日在何咸这里受了不少气,说不傲娇也是不可能没有的。
李儒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违心开口道:“这两条勉强算是理由,但太师这些年也算对老夫有恩,器重信赖,老夫仍旧罢了,你的第三条理由又是什么?”“这第三条理由,可是比前两条还厉害。”何咸何等人物,早就看出了李儒的口不由心。故而,他又不着调开口道:“第三条嘛,就是小婿怎么说浓眉大眼、玉树临风,比起董卓那等死胖丑陋的长相来,总要
好看顺眼一些吧?岳父以后在小婿帐下效命,总好过整日对着董卓那张肥脸要心情舒畅吧?”
李儒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被噎着,恨恨地举起案几上茶杯便欲向何咸砸去!
可就在此时,何咸却又异常认真严肃地说道:“岳父,切莫小瞧这一点,小婿风华正茂,总好过董卓垂垂老矣吧?”
李儒举在半空的手,陡然停了下来。这时候,他才真正明白了何咸的意思:我比董卓要年轻得多!
而年轻,就代表着无限的可能。
眼见这个乱世刚刚开启,需要的,自然是热血蓬勃的有志青年。
也只有老谋深算却身体年轻的枭雄,才能有足够的时间来平定这个乱世而董卓,已经老了,这个乱世已然抛弃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