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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来,仙族每当有大变动,凡间也会有异变。
人们推开窗,在街头巷尾指着不同寻常的天幕,纷纷猜测发生了何事。
被晏潮生放走的说书先生,半眯着眼看向天际,一敲手中折扇,说道:“犹记得,那空桑仙将白氏大公子死时,人间的雪,下了三日三夜。”
“那洪先生,这九天惊雷,又是为何?”有人问。
世间不太平,一会儿仙族大战,一会儿下界流窜妖族。凡人们不乞求仙族庇佑,只盼能安稳度日。
先生抖了抖衣袍,目露凝重之色,道:“八荒惊变。”
春风一口气吹绿大地,本该万物复苏,然而今日的九天惊雷,令所有人感到恐惧。
凡人们无法窥伺发生了何事,看着异变的天幕,心中惶然不已。与此同时,空桑万物凋零,仙境大门已经被毁坏,大地犹如被灼烧过。
空桑仙境一日之内被风伏命带天兵闯入。
姬香寒站在殿中,看着赤水翀和紫夫人,她以来使的身份,劝赤水翀归降。
她虽是赤水翀的子侄辈,然而年岁不比赤水翀小多少,这一辈少境主中,她最早掌权,也是最早臣服风伏命的。
姬香寒知道的秘密,不比他们每一个人少,她活得久了,从少幽的母亲出逃开始,自己就在一步步谋划今日的局面。
几千年前的宴席,姬香寒还是个小姑娘,去昆仑做客,无意偷听到密辛。
相繇帝君麾下曾有两位大将,一是夜魔罗,另一个叫做是郗川。夜魔罗被镇压,郗川却凭借自己的能力,侥幸一丝魂魄逃离。
此后在世间数年,他换了无数张面皮,数种身份,甚至魅惑了少幽的母亲岚姬,与岚姬青梅竹马“长大”,岚姬嫁给昆仑境主后,听信郗川的话,误以为镇压在昆仑禁地的灵脉眼是邪物,交给了他。
后来岚姬才知道,灵脉眼没了,意味着灵脉开始枯竭,相繇王族也能借腹降生,自戕于世,郗川本意骗人,却动了情,悲愤之中,去了鬼域,终日寻找岚姬的残魂。
这件事成了昆仑境主心魔,渡劫失败。而姬香寒,也是最早知道晏潮生会降生的人。八荒几乎没人知道相繇一族留了两个心眼,一是晏潮生,二是灵脉眼,灵脉眼如同开启一切的钥匙,命运从那一刻开始,发生转变,少幽不顾生死寻找母亲,何尝不是为了寻回灵脉眼,使灵脉停止枯竭。
姬香寒彼时没能力阻止,唯一能做的,是带着族人明哲保身,应对接下来的灾祸。
当时这些大能,各有野心,没一个会相信姬香寒,如今姬香寒能做的,也不过是为他们分析利弊。
姬香寒说:“我并非劝赤水伯父忍辱偷生,而是如今的局面,三大仙境哪怕联合起来,也不是风伏命的对手。风伏命有汲取灵脉修炼的本事和狠心,我们谁也没有,便注定有朝一日,他能剑指三大仙境。”
此话一出,所有人惊得面面相觑。
赤水翀也皱眉:“你是说他进步飞速,是因为汲取灵脉来修炼?”
这不是加速灵脉凋零,不顾族人死活么?紫夫人问道:“灵脉融于仙境根基,并非灵气,无法渡入仙体,风伏命是怎么做到的?”
“他出生天降祥瑞,龙鸣不绝,我探查多年,方知他有转换灵力之力。”到了如今,姬香寒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把她调查多年的,昔日老天君,不仅借风伏命的灵力,还转换风伏命寿命的事说了出来,一室沉默。
“灵脉给他吧。”姬香寒没了往日的不正经,叹了口气,“赤水伯父,我幼时就听过你的仁厚之名,交出灵脉,好歹能暂且保你空桑族人一条性命,即墨少幽倒是迎战了,结果如何呢,昆仑的桃花或许数千年也不会再开,鲜血浸染整个仙境。”
赤水翀闭了闭眼,搁在以往,赤水翀定看不上姬香寒这样带着满族投靠风伏命的人,如今惶惶回忆往事,他空桑折损弟子无数,连风伏命麾下也死伤不少,只有姬香寒的族人,最为安定。
那日琉双带仙兵去驰援少幽,赤水翀已经放下因为第五条灵脉生出的野心。
曾经四位境主中,空桑少主赤水翀最为有威信,灵力最高强。因为空桑少主孱弱,赤水翀不仅要作为父亲护着女儿,也希望有朝一日空桑能在四大仙境中扬眉吐气。
日复一日,那时琉双还并未拿走妖骨清盈石,赤水翀也借助清盈石洗清杂念,没想到野心渐渐化作心魔,险些带走他的宽仁,酿下大错。
如今他终于悔悟,明白了琉双当初那一番话,也知道眼前的姬香寒是出自好心。
姬氏少主若存心隔岸观火,如今拥有四条灵脉的风伏命不消片刻,就能打进来。
赤水翀看向空桑老臣,目露哀戚之色。
紫夫人明白过来他的决定,宽慰道:“去吧,我们不怪境主。”
赤水翀拍拍夫人的手,心里带上些许暖意,外面哀嚎声不绝,赤水翀把灵脉化作的息壤,交到姬香寒手中前,有些犹豫。
“少主可知,五条灵脉若相合,会发生何事?”
姬香寒捧着最后一条灵脉,笑笑:“赤水伯父,过刚易折,不破不立,八荒仙族本就走向败落,不如试试赌一次?”
看着她眉眼间的自信从容,大胆果敢,赤水翀缄默。
他也曾风华正茂,意气风发,而今真的老了,这些孩子们,却也都长大了。
*
龙吟虎啸之声,响彻八荒每一寸土地。
少幽和琉双还在赶来的路上,看见刚刚绽放花骨朵的花儿,一瞬凋零。
沃姜说:“五条灵脉相合了!”
琉双抿了抿唇,她害怕空桑出事,风伏命心性凉薄,手段狠辣,昔日只怕晏潮生毁了空桑,万万没想到,空桑会毁在风伏命手中。
“别怕,琉双,或许赤水伯父已经想通。”他们和姬香寒都能想明白的事,赤水翀想来也不会再执着。
琉双忧心忡忡。
目光触及空桑的焦土,勾起她上辈子最害怕的回忆,她全身冰凉,恨不得冲进空桑,看爹爹和娘亲是否安好。
沃姜拉住她:“别冲动,丫头。”
少幽也说:“空桑族人都没事,你看。”
他们混迹在风伏命的天兵中,风伏命今日大军压阵,以三人灵力,扮作普通仙兵,完全不用担心被发现。
琉双抬眸,赤水翀带着紫夫人还有一众空桑仙族,全部走出来,叩拜“天君”。
风伏命额间,不知何时隐隐显露出了魔纹,五条灵脉,最后汇聚成一块干净到不见任何杂质的邪骨珠。
“哈哈哈——”风伏命看着手中晶莹剔透的邪骨珠,大笑,“皆说八荒各自安稳方长久,本君偏不信,如今五条灵脉尽在吾手,何人不俯首称臣,什么相繇王族,我风氏,才是世间唯一的王族。”
仙族均抬头望着他,目露恐惧之色,到了现在,谁还不明白?什么天君,什么几届君主,风伏命从来都看不上,他要做的,竟然是早已消失世间的魔神!
五条灵脉相合的后果,竟然是汇聚成一颗邪骨珠!
不,应该说,最初它就是魔神的力量,被相繇王族守护着,以灵脉的模样示人。直至相繇王族被屠杀,上古帝王死去,灵脉四散,鲜少有人再有人知晓这个秘密。
时隔万年,仙族们第一次认识到,当初由于野心被推翻、还被安上无数罪名的相繇一族,竟然是邪骨珠的守护者。
相繇王族守世间安宁,其余仙族,为了一己之私,却设计屠戮干净了他们!这是何等愚蠢,何等令人追悔莫及。然而如今,谁也无法阻止风伏命了。
原本千辛万苦才回到风伏命身边的宓楚,看见这一幕,失声道:“怎……怎么会这样……”
她一心要嫁八荒最尊贵的男子,可眼前的风伏命,离成魔只差一步之遥。
她喃喃道:“魔神,他想做魔神!”
她的梦碎得莫名,甚至开始害怕苍穹之上那个男人。魔神短情绝爱,岂会爱她护她,他只会杀了她!
到了此刻,她方明白父亲的苦心,明白楼辛竺的苦心。
宓楚恐惧不已,下意识想到父亲说深不可测的那个男子,他叫什么来着?晏潮生!对,父亲说,妖族或许是世间最后回归安稳的希望。
她终于后悔,想起那日晏潮生毁了自己体内的幻颜珠,自己费尽心思,才骗过父亲,去给风伏命报信,说晏潮生活过来了,而自己能帮他攻打空桑。她在空桑长大,熟悉仙境的每一个角落。风伏命笑得莫名,却也留下了她。
片刻前,宓楚还想着和姬香寒争风吃醋,怨她自作主张说服赤水翀归降,看上去比自己有用。如今宓楚只想后退,宁愿自己从未来过,哪怕是回父亲身边,老老实实被关一辈子都好。
下一刻,她被人吸入掌中,风伏命捏住她的脖子,笑道:“你想去哪里,吾的天妃?”
宓楚唇色惨白。姬香寒也看向她,轻轻笑了笑。比起自己,她显然早就知道会发生何事。疯了,宓楚心想,这女人难道不怕“魔神”吗?
风伏命眯眼:“蠢物,吾最厌恶背叛。”
宓楚勉强笑道:“没有,天……天君误会了。”
“错了。”风伏命不悦道,“是魔神。”
宓楚对于风伏命来说,本就再没有什么价值,风伏命不喜欢背弃者,也不喜欢懦弱之人,宓楚背弃空桑,来他身边,逃离楼辛竺都要跟着他,风伏命本就只当一场好戏看。
而今她退后的步子惹得风伏命不愉,眼看他要杀了宓楚,一道身影的长剑刺过来。
琉双见了,拧起眉头。少幽拉住她,摇了摇头。
风伏命阴冷笑道:“敢与吾动手?”
他扔了宓楚,掌中一道华光过去,少年被击落天际,吐出一口血来。
宓楚这才看见,是白羽嚣。她浑身一颤,一股巨大的悲哀,顷刻笼罩了她。然而白羽嚣并不看她,少年仙将,拄着剑,自己站起来。
白羽嚣看得分明,风伏命俨然就是要成魔,他一心想做魔神,早已没了约束。
宓楚有罪,楼族长却镇守灵脉千年。若这件事能过去……宓楚必须关在无妄海,赎罪到死那一刻。然而风伏命当着所有人的面杀等同境主养女的宓楚,空桑其他人,日后焉有活路?
琉双不在,兄长没了,境主也渐渐老去,他白羽嚣便是空桑的脊骨。他若怯了,空桑众人真的能在风伏命手中活下去吗?
“羽嚣,退下!”白族长急忙站出来,跪下请罪道,“小儿无知,还望天……魔神陛下恕罪。”
风伏命眯起眼:“无知?他一身反骨,最适合滋养邪骨珠。”
白族长浑身一震,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风伏命哪里是真的不容他人冒犯,他是嫌这些年灵脉枯竭,有所损耗,邪骨珠不够强大,便拿空桑众人的血来祭奠!
白羽嚣和白族长哪里是如今的风伏命对手,眼见风伏命抬抬手指,他们就要魂飞魄散,琉双咬破了唇,明白自己不能出去,她若出去了,徽灵之心保不住,才是众生祸患。
就在此时,一声妖鸟长鸣响起。
银色长戟架住风伏命的轩辕剑,琉双看着那个人,身披战甲,挡在他们空桑仙境前面。
风伏命眯眼,道:“你总算出现了,孽畜。”
那人冷冷一笑:“孽畜是你们风氏这些乱臣贼子,本君是相繇氏最后一个,来取你狗命的相繇王族!”
琉双隐在无数仙兵中,遥遥望着晏潮生。他眉眼桀骜,哪怕是面对拿着邪骨珠的风伏命,依旧狂妄得不可一世。
她记起很久很久以前,她还是一株小仙草,没有化形。
仙妖大战的战火弥散到了苍蓝,彼时风雨招摇,所有精怪吓得不清,银色战甲的晏潮生,便是这样,抬手护了他们,笑得恣意猖狂。
他随手一护,宛如心情好放个生。她却记那张脸,记了许多年。
那时候他衣诀带风,长戟冷锐,一眼都懒得回头看他们这些蝼蚁,也不曾在她身边驻足,却是她爱上他的开始。
后来他受伤,又掉入苍蓝,她问树爷爷:“他是谁?”
树爷爷笑眯眯说:“他啊,是这世间唯一以妖身修鬼道之人。”
“是坏人?”
“是枭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