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北行

我是孜孜呀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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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含枢国,孟夏。蚕事毕,皇后领内命妇收茧。这是含枢国内宫中孟夏最为重要的事情之一了。宗丝与宗枲自然也在此列。

    身为嫡公主的宗丝跟在母亲的身后,头上戴着彰显嫡公主的发冠,颈中腕上挂着沉沉的玉饰,身上穿着青色的揄翟。宗枲则站在宗丝的后方,也带着沉重的发冠,却不似宗丝那样华丽。她穿着一件赤色的华服,一张略显稚嫩的小脸上满满的都是严肃。

    位在众人之首的皇后,灜,穿着一件玄色的袆衣,带着皇后独有的发冠。那袆衣是一种难以描述的华丽而隆重的礼服,与那缀满珠翠的发冠一同,衬着那年轻而庄重、温和而严肃的皇后,散发着万物敛藏却不怒自威的气势。

    漫长而繁杂的献茧礼,表达着含枢国人对身上丝麻的敬意和尊重,也间接表达着对黄帝的崇敬。传说在含枢国建国前,中州黄帝的元妻螺祖教会了人们如何养蚕缫丝,那些洁白的蚕丝由巧手的夫人织就成一件件华丽的衣服。含枢国的帝王为了让子民不忘恩御,每当收货第一批蚕茧时,都会通过特殊的仪式告慰于天,遥表感激。

    献茧礼结束时,太阳已经变得火红。皇后灜留了两位公主用晚膳,只说顺便考较下两个小公主的学业。

    说实话,宗枲其实很少这样近距离地与皇后用膳。这位来自东州的国母,不知为何总给宗枲一种疏离的感觉。她在皇后的眼睛中很少见到那种,只有她看到宗丝才有的,发自内心的宠爱。皇后对自己尽了一位中宫和嫡母所应尽的一切责任和义务,但对自己和蔼的同时,她却只能感受到限制于礼的冷静和克制。

    食不言、寝不语。这是女夫子所教导的。追求一场在平常人家其乐融融的晚膳,放在当下却显得那么的奢侈。整场下来只能听到传膳宫人窸窣的脚步声和盘著偶尔触碰的叮铃声。沉闷而安静的用膳结束后,皇后将两位公主叫到内室。

    内室相对于膳厅是一个没那么压抑的空间,僵直了一天的后背和脖颈可以在内室稍稍放松一些。皇后照着规矩问了她们经文的学习,又考较了一些女红之类的问题,便让宗丝先回了去。

    宗枲坐在下首,她垂着头,揣摩着皇后留下自己的原因。她控制着自己的小手不去因紧张而抓拧裙裳,内室的声音静的可以听到针落下的声音,而宗枲就这样听着自己的心跳,数着沙漏里的沙子落下了几刻。

    “宗枲,下月你可以启程矿山,去看你的哥哥,宗流了。”

    皇后的话音落下,宗枲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样,那黑曜石一样的眼睛瞬间有了光,而后她意识到自己不可以这样看向一国之母,复又垂下自己的眼神,心中如同装了一只拨浪鼓一样,咚咚咚咚地敲个不停。

    “陛下说要将恩泽施以边境,你太久没有见过宗流,所以陛下决定派你去北境,届时将带着种子、谷物、布帛和人口一同过去。”皇后依旧那样温和地对着下面的小公主说着,似乎她想到还有什么需要叮嘱或安慰这个孩子的,“女夫子会告诉你要怎么做才不失一个公主的体面。”

    宗枲心中的那个小拨浪鼓一直没有停下,她真的很开心,这是自哥哥和母亲离开她后,她最开心的事情!她开心地让那一双黑曜石蒙上了雾水,让稚嫩的嗓音有些颤抖,她一想到可以见到哥哥,就实在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籥籥扶着她向皇后行礼致谢。她退出内室,退出殿堂,她开心地忘记了是怎样回到的自己的寝殿。那夜,她环着籥籥的腰,开心地,哭了很久,很久。

    ······

    仲夏的上丁日,含枢国的帝王宗篁在北郊送别了远去中州北岳的小公主,与小公主同行的还有二十牛车的种子、二十牛车的谷粟、二十牛车的布帛、十牛车的金币和三百男丁和三百女人。含枢国此举是希望进一步扩大自己的领地,让那片荒芜的土地能够有些乡土气。而这一切,其实从他将宗流流放至矿山就做下了准备。他的儿子,从来都未曾让他失望,而整整三年的筹谋,已经为他建立起了坚不可破的边关。

    从含枢国的中都,到极北的矿山,浩浩荡荡的一行人足足要走三个月。即便是走的快些,到了矿山,也是仲秋时节了。含枢国在第三代国主宗篁的掌管下十分安定,一路走来十分平稳,未曾遇到匪寇。只是随着每日颠簸向北的马车、越来越光秃的枝丫和逐渐寒冷而干燥的空气,宗枲还是病倒了。

    那天清晨,籥籥看到缩在马车里的宗枲,小脸红的像熟透的苹果,她全身颤抖着紧紧地攥着被角,嘴里喃喃地不知道在说着些什么。

    在宗枲的梦中,她又梦到了那条奄奄一息的黑色巨龙,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眼睛紧紧地盯住了自己,无论她靠近或离开,无论她大哭着摇动着他的身体还是用力按住那些她根本无力按住的伤口。他的身体内如同埋藏了一个巨大的火球,在不断地升温、再升温,他的皮肤灼烫着她的手,甚至让她的身体都被烤的火热,那是一股像烧焦了的木头一样的火热,而那些从他皮肤中流出的血液如同那焦木中熄不灭的红色的火,从那些裂痕中爆出灼目的火花,而后更加汹涌地使那木头燃烧的更透彻些。

    她的泪水越来越多,她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在流泪,是害怕、还是对那条巨龙的心疼,但似乎她的泪水也要被那火焰烤干了。她的喉咙、眼睛、鼻子,甚至她的发梢,都要被那火焰带的一起燃烧起来,她感觉自己似乎要跟他一起燃尽,但好像她的灵魂中有什么束缚着她一样,让她仍不愿意丢下他,自己跑开。

    籥籥看着越发滚烫的小公主,感觉到情况的不妙。她叫来随行的女医和女柷。一剂又一剂的草药无法灌进小公主的嘴巴,她喃喃地说着那些籥籥并无法听懂的话。而女柷癫狂的施法,却也并没有让小公主好哪怕一丁点。

    就这样,籥籥紧紧地抱着小公主,熬了整整三个日夜,而就在第四个夜晚,一向干燥的北荒大地若晴空霹雳般劈下一道闪电,那条闪电如同一条狰狞地巨龙,将整个大地照的如同白昼。而后拳头大的冰球砸向地面,甚至将那帐顶砸破了一个大洞。籥籥一面招呼着奴仆重新搭起帐篷,一面牢牢抱住小公主,将她藏在身下。而就在这一夜以后,小公主的高热在渐渐退去,神志也渐渐清醒起来。

    当她迷茫地张开眼睛时,看到的是籥籥焦急而布满血丝的双眼,以及那熬了许多个日夜没有合眼的憔悴的脸颊。

    “公主醒了!”籥籥很快地喊来女医和女柷,两人为小公主做了很久的检查,确定小公主已经没有大碍。

    “籥籥,对不起。”宗枲的脸色是那样的苍白,身体是那样的虚弱,但她还是用力握住籥籥的手,让她感受到自己的力量,那对黑曜石般的眼睛里面涌进了满满的愧疚。这个像母亲一样的女子,从她记事起就一直陪伴着她。自己这次的重病一定把她吓坏了吧!

    籥籥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为她掖了掖被角,没有任何的责怪,只有满满的心疼。她轻轻地在小公主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傻孩子,有什么对不起。要快快好起来呀!”

    小公主懂事而认真地点了点头。

    前些时候因小公主的生病耽搁了一些时间,而现在要加快速度了。只因若是不能在冬季来到前抵达矿山,随行的人们都将很难熬过剩下的路程。这不仅仅因为北荒的寒冷,还因为它是那样的让人难以想象的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