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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三天,那个异族的男子都没醒来。他的眼睛紧紧地闭着,面色有些潮红。军医说这几日最是凶险,若是熬不过去,便永远都无法醒来了。
宗枲顾及着身份,并不敢明目张胆地去看他。但好奇心的驱使又总催促着她向前一步,再向前一步。于是,在侍卫换班的时候,小公主偷偷掀开帐篷的一角,从草丛的最高处偷偷爬了进去。
账内换药的军医刚刚离开,里面静悄悄的,似乎并没有什么人在看守。受伤的异族人躺在床榻上,一如军医向兄长所汇报的那样。
宗枲提着裙裳,蹑手蹑脚地靠近他的床榻,俯身仔细地瞧着他的模样。
不知为何,宗枲总觉着他和那条梦中的巨龙有着不解之缘,除去那双眼睛,她竟然感觉那条巨龙的轮廓也在与这异族人不断地接近和靠拢。
宗枲狠狠地摇了摇脑袋,她一定是疯了!对!她一定是疯了!眼前明明是一个真实的人,怎么可能是她梦中那个盘踞在山阴的,长者犄角的黑色巨龙呢?
就在她与自己的幻想打架时,帐外的脚步却越来越近,而当宗枲听到时,已经来不及逃出帐子了。她灵机一动,钻到床下,躲到最深处,静静地,争取不让自己发出一丝的声音。
“皇子,不能再犹豫了。若是您担心伤了公主的清白,那就将这人秘密押送回矿山。如果他是来自北州的奸细,这将对我们大大不利!”
宗流犹豫了一会儿,他不是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但当他回忆起昨天宗枲抱着他的样子,总是担心这个异族人的消失会不会再次刺激到她,毕竟……
“皇子!天下安危为重啊!”与宗流对话的人跪将下来,宗枲透过床帐的逢细,似乎是那个为床上的异族人诊治的军医。
空气有半晌的凝滞,终于,宗流阴沉的声音传入宗枲的耳中,“秘密送出,瞒着公主,动作越快越好!”随后,是脚步缓缓变远的声音。
宗枲等了一会儿,正想从原来的地方钻出去,却听到帐子再度打开,是军医在喂那异族人吃药。只听军医说“捏住他的鼻子,用苇管灌下去。务必不能让他今日醒来,晚上转移他去矿山地牢。”
宗枲这才意识到,异族人连续几天的沉睡,或许并不是由于他真正的伤病,而是那令人沉睡的草药在作祟。
听着动静,数个军士撬开异族人的嘴巴,试图将汤药灌进去,可看着地上洒出的部分,宗枲私以为灌进去的量或许还不足一半。连续折腾了小半个时辰,军医带着军士再次离开,帐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宗枲悄悄地从床榻下爬出来,只感觉此处不可久留,才要找到入口离开,竟被一个满是硬茧的手掌从身后捂住嘴巴,她拼命地挣扎却无法挣脱那个臂膀,而后,她的眼睛再次对上了那双熟悉的眸子。
“答应我,不出声,我就放开你!”异族人用不太流利的中州话向小公主表达自己并没有太大的敌意。
宗枲似乎被吓到,她点了点头。但当她感受到身后的人松开她时,克制不住的恐惧让她在他的掌缘狠狠地咬下一口,随后,她的一声“救命”还没有发出,就被背后的人重重地击晕了过去。
外族人皱着眉头瞧了瞧着这个救了自己却又被自己打晕了的女孩子,唇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容。
他将她抱到床上,用被子遮住她的身体,模仿成自己刚才的模样。瞧了瞧又感觉她的身量太小,小人行径地脱掉了她的外衣,将那厚重的衣服塞在下面,延长了她被下的轮廓。
地上的那抹明黄,这是什么?他拾起来仔细一看,原来是从她袖口中掉出的荷包。他瞧见了那荷包上绣的文字,他似乎认识,但又似乎不太认识。听闻中州的女子会将自己的闺名绣在荷包上,或许这就是眼下这个傻丫头的名字吧。
不知是什么样的心思作祟,他鬼使神差地将那荷包收了起来。又回头看了看他伪装的沉睡中的自己,满意地从她钻进来的位置逃了出去。躲开玉带池本不十分森严的守卫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很快,他隐没在了林中。
而此时,坐在木阁中的宗流已经发现有许久不曾见到过宗枲了。他喊来所有的奄人,而他们都不知公主究竟去了何处。不敢大肆声张的宗流既着急又恼火,他几乎要把玉带池周遭翻个遍,却仍未找到自己的妹妹,直到……
“皇子,那个异族人逃走了!”医师走进木阁中汇报时,宗流已经不知在此处来回走了多少趟,他正要跟着医师赶往帐子一探究竟,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整个人所散发出的气息几乎能够将人点燃“公主在帐中,似乎是那异族人击晕了公主。之前他是在伪装着没有醒来,而没让我们知道。”
宗流的拳头紧地几乎能够捏碎一块石头。若此时从帐篷中把妹妹接出,无疑将之前压下的舆论再次点燃,可若一直让妹妹在帐中沉睡,四处寻找宗枲的奄人只怕也会心下生疑。
宗流不动声色地走进阁楼西侧的帐中,衾中的宗枲仅着素纱,仍沉沉地睡着。宗流将军医和军士们都遣开,独自坐在榻边。他掀开被子的一角,还好着那异族人只是脱去了宗枲的外衣以仿造他的身形,而并没有对宗枲做过什么,若是……宗枲的拳头再次紧握,若是让他再遇到那异族人,他一定会用剑将他戳成筛子,用刀将他砍成肉泥!难道他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么?
宗流轻轻地呼唤着宗枲的名字,用手抚摸着她的额头将她唤醒。宗枲似乎感受到了什么,迷茫中张开眼睛,而映入眼帘的却是自己的哥哥。她感到脖颈处异常地疼痛,痛的让她流下泪来,让她没有办法坐起身子。
她回忆了好一会儿,才想起那个恩将仇报的异族人,在他放开自己后狠狠的在自己的后颈劈下一掌。她后悔极了自己救了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后悔自己听到他一直未曾苏醒后还不顾身份地跑来看他,后悔自己没有让军医撬开他的嘴,给他灌入更多的汤药,后悔自己听到哥哥要将他送入大牢的消息还又想着帮他逃出生天。她后悔自己的愚蠢,让他把自己打晕后,还脱掉了衣服,只余下素纱。他一定再一次看到了自己的身体……
宗枲越想越难过,泪水不断地流着,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心中的不甘。宗流看到哭泣着的妹妹,心里所有的气愤都化作心疼和对那异族人更深的愤怒。他哄着宗枲,将她扶起来,又仔细帮她穿好衣服。传唤了军医过来,让她披了军医的袍子,与他一同回到木阁。
自始至终,宗流没有多问宗枲一句。宗枲也选择性地没有再提起当日的事情。兄妹两人心照不宣。或许这就是用血液为纽带而牵连起两人的亲情才能让这对兄妹如此的知晓对方心中的所想。
宗流没有一句的责备,而宗枲的内心却无比的自责。她知道,或许自己为中州埋下了一个巨大的,隐藏着的危险,而这一切已经无法逆转。但愿那个异族人,不像是哥哥和军医所猜测的,是一位来自于北州的奸细。若是如此,宗枲难以想象自己将会自责至何境地。
距离祭祀之日只余两天,宗枲端着一颗始终无法平静的心,一遍又一遍地读着那些赞颂秋冬的献词。可再多的颂词也无法平静她的内心。她不知自己的所作所为,究竟会因祭祀而为中州带来幸福和安泰,还是会因为任性而为中州带来流血和杀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