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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为这个世界添上一把火，当然，并不需要毁掉这个世界。”
哈维斯陶醉般的深吸了一口艾萨琳的空气，与从前那一味的腐朽和无趣截然不同，此时他闻到了弥漫的硫磺，沸腾的邪能，以及蒸发的血腥味，这令他精神十足。
这是他漫长岁月中为数不多的消遣方式，站在女王寝宫前的陛阶上，俯视这座他亲眼见证下从无到有，终至世界之巅的伟大城市。
雄伟的精灵王城被哈维斯尽收眼底，每当他回头，就能看到女王寝宫内，那层引动无数人贪婪绮念的淡紫色薄纱。正如他在卡多雷中的地位那样——一人之下。
纵然是那些比战争古树还要陈旧的老家伙，也不能否认这个族群在哈维斯的手中蒸蒸日上这一事实。
那已经是很久远很久远的事情了，久远到在绝大多数的暗夜精灵记忆中，从他们有记忆时起，哈维斯就如今日一样，安静地侍立在王座的左手边。
这位上层精灵总是低眉顺眼，穿得一丝不苟，在不明就里的外人看来，他更像是艾萨拉女王的应声虫和传令官，而不是这个国家的无冕之王，卡利姆多大陆所有智慧生命中手握最大权柄的那一位。
暗夜精灵总是自大又傲慢，而哈维斯的谦卑是根植在骨子里的。
这位参事的嘴角总是残留着云淡风轻的微笑，哪怕是与人争执，也总是不含半分火气。
只因他是站在世界顶点的那个男人，他不愿，也不屑。
“就快了，就快能结束与这些劣等种族无止境的寒暄了……”
哈维斯喃喃自语，他侧起耳朵，风中隐隐传来精灵们临死的惨叫，这是他心中新世界的序曲，是全新秩序建立之前必要的阵痛。
平民也好，上层精灵也好，在哈维斯眼中，不过是两种散发着不同臭味的老鼠。他曾亲眼见证这些精灵在森林深处衣不遮体的样子，如今艾萨琳的夜晚太过嘈杂，上层精灵们顾影自怜的优雅仪态和繁文缛节让他只想作呕。
“这是神迹！是创世神赐予卡多雷的福祉！”
哈维斯的耳边恍惚响起了这样的话语，他凝视着永恒之井的湖畔，那座邪火燃烧的传送门不远处，矗立着一棵很平凡的橡树。
这份记忆已经有上万年的历史了，然而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将它放在太阳下，似乎想要晒掉这声音中的腐朽气息。
说话的那位族老脊梁佝偻得很厉害，与如今纤细秀美的暗夜精灵相比，他的面貌称得上是丑陋，哈维斯记得十分清楚，这个老精灵大概是最初那批森林精灵中硕果仅存的一个，他的牙齿已经脱落殆尽，但从下唇那诡异的弧度中，仍然隐约能看到两棵獠牙曾经存在的痕迹。
他是族中最为德高望重的长者，也是精灵中的占卜师和巫医。
一根弯弯曲曲的长手杖被他握在左手中，他挣开身边年轻人的搀扶，如同朝圣一般趴伏在地上，亲吻着永恒之井湖畔的土地。
从那天起，这片湖泊成了精灵一族的圣地，他们在湖边建立村落，繁衍生息，在懵懂中摸索文明进步的每一个脚印。
长者居住的茅屋紧挨着那片湖，因为他需要距离创世神最近，以便于向族人传达神的谕旨。
在永恒之井的滋养下，曾经的森林精灵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们的面部线条更加柔和，肤色由青绿色逐步转变成大家所熟知的暗紫色。
他们仍然是丛林中矫健的猎手，但比之从前，他们愈发的习惯在夜间行动，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多精灵发现，那片滋养了他们的神器湖泊，似乎不止是一片水域那么简单。
族群中出现了第一批特殊的精灵，他们摸索出了与“圣湖”沟通的方法，微风，涓流，甚至火焰都能在他们指掌间流转穿梭，这些能力神奇而方便，精灵们的日常狩猎因之愈发的简单了起来。
“亵渎！偷窃！你们这是对创世神的羞辱！”
族老已经不像过去那般苍老不堪了，圣湖的神奇力量滋润改造着他的身体，他的脊柱不似从前那般蜷曲的如同虾米，正因如此，依旧驼着背的他已经能够俯视绝大多数年轻精灵。
“圣湖周围的五百步以后将成为族内的禁地，我绝对不容许你们这种唐突神祇的愚蠢行径！”
族老依旧拄着那根弯曲的长杖，脚步坚定的回到了自己的茅屋。
“对神明力量的觊觎终将招致祸端！”
在几天后的族内大会上，族老端坐正中，声如洪钟的宣布道。
“我很遗憾，不是每个人都能经受住这种诱惑。”
他的嗓音仍旧衰老，用手中的拐棍重重砸在了地上。
几名被五花大绑的精灵被推到众人中间，他们中最小的甚至连耳朵尖都是圆润的。
“你们要以他们为戒……”
族老的声音低沉而嘶哑，他接过旁边人递过来的火把。
“在你们中间还有更多的渎神者，我会将他们一一烧成灰烬……”
火光照亮了长老皱纹纵横的半张脸，嗯，从那天起，他被精灵们称为长老。
在一众受刑者惨烈的嚎叫中，长老坐上了众人之中最高的那把椅子。
恐惧的流言在精灵族内迅速蔓延，曾经令人欣羡不已的天赋如今成为了魔鬼的诅咒，每一位拥有魔法天赋的精灵都被视为十恶不赦的罪人。
“不……不要过来……哈……哈维！救我……”
年轻的精灵满头大汗，群狼环肆间，他奋力的挥舞着火把，呼唤着伙伴的名字。
狼群在他周围悠哉的踱步，眼前的精灵已经成为了他们的盘中餐，扯断他的喉咙，对这些猎食者来说，只是时间问题。
而他的同伴稚嫩的面庞上闪过一丝无措，他转头看向危机中的族人，喉结轻轻地蠕动了一下。
粗重的呼吸声传入哈维的长耳，他的，同伴的，伴随着自己的心跳，如同鼓声一样敲打着他的胸膛。
哈维最终下定了决心，他紧咬牙关，转回身去。
“原谅我……”
一团蓝色火焰从他手中燃起，点亮了哈维空洞的眼神。
淡蓝色的火柱冲天而起，气流将火舌塑化为飞旋的龙卷，刹那间，同伴眼前的狼群与身下的草地一道化作飞灰。
“你……”
逃出生天的同伴脸上浮现出更加深刻的惶恐，他挣扎着远离自己的同伴，跌跌撞撞的跑出了丛林。
哈维一言不发，从他身后传来牢笼落锁的声音。
“对……对不起……”
为他所救的同族战战兢兢地同他道歉，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木篱笆。
哈维摇了摇头，毫无来由地笑了一下。
眼前的下场，在下定决心转身那一刻，就已经被他接受了。
如同其他的渎神者那样，这个逼仄的牢笼将成为他的棺木，也是唯一的陪葬品。
烈火会抹消他的罪孽，以及他存在过的痕迹……
正如在那片森林，被他手中火焰吞噬的狼群那样。
“神的力量吗？”
哈维斯抬起头，视线的尽头是造就他原罪的祸首，那片晶莹静谧的湖泊。
当天色暗去，便是他偿还罪孽的审判之时。
哈维再一次笑了起来，他放声大笑，直至歇斯底里。
他终于想通了心中那莫名其妙的想法。
“好弱的神啊，连自我都不能保有。”
“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如此开心的渎神者。”
宛如一滴清泉打碎平静的水面，崩溃中的哈维听到这个声音，心中的躁动莫名的消失了。
来人纤细的身影笼罩在长袍中，太阳尚未落山，夕阳将她的影子披在笼中人的肩膀上。
“你是谁？”
颓坐在地上的哈维缓缓抬头，仿佛要将眼中拿到黑鹰的轮廓印在自己脑海里。
对方手腕一转，振下银白的短剑沾上的血污。
一团细微的能量在她掌心汇聚。
“和你一样。”
………………
“这就是我救你的原因。”
巨大的树洞中，哈维呆呆点头，其实他根本没听清少女对他说了什么。
如同他一头雾水的跟随她摆脱禁锢，浑浑噩噩地逃出守卫监视的范围。
哪怕她用手中的短剑割断了数位族人的喉咙，哈维都宛如浑然不觉。
他的双眼，他的心跳，他的灵魂，自始至终就没有离开过少女柔美的面庞。
“哈维，我的名字。”
哈维抿了抿干涩的嘴唇，短短几个字，他所付出的勇气甚至要远大于在森林中，对狼群燃起魔法之火。
“你根本就没有听是吧。”
少女毫不意外，对哈维展颜一笑。
“不需要，”哈维被少女的目光惊退，不敢与之对视，最后将无处躲藏的视线落在她白皙的一双玉足上。
“无论去哪里，做什么，我都没问题。”
精灵少年颇为羞涩地低着头，语气却无比笃定。
少女一愣，而后淡然点头，转身离去。
“艾萨拉，我的名字，但你没有直呼它的权力。”
哈维斯闻言精神一振，他擦去脸上的灰尘，亦步亦趋的跟上了少女的脚步。
………………
对渎神者的制裁还在继续，这俨然成了长老最重要的工作之一。
“那个孩子，”长老的声音中满是遗憾与痛惜。
“他被从神明处窃取的力量迷失了心智，看看这些尸体！”
精灵们或悲戚或恐惧的看着大厅中被割喉而死的几位精灵。
“这便是亵渎者理应得到净化的最好佐证！”
长老面色狰狞地痛诉道。
“所有渎神者都应得到净化……”
他浑浊的双眼中冒出精光，鹰隼版扫过每一位同胞的脸。
“……若有人对他们心存同情，那么为渎神者准备的牢笼，也会有他的一份。”
“那你呢？”
冷峻的女声从众精灵中传出，与之同时传出的还有阵阵惊呼。
“哈维！”
“你竟然还敢……”
人潮不自觉的在两人身边空出一道通路，哈维面无表情的跟在艾萨拉身后，这些色厉内荏的族人只让他想要发笑。
“我是在说你，长老，你想让谁来负责……净化你呢？”
艾萨拉长身而立，与长老对峙，她纤细的线条与长老的巨魔身材形成极大对比。
“算了……”
艾萨拉并没有打算让长老回答，她只是淡漠的抽出短剑。
“还是我来吧。”
艾萨拉左手反握住银白短刃，莲藕般的右臂从斗篷中伸出，五指张开，掌心正对长老。
“轰！”
在所有精灵惊恐的目光中，艾萨拉的掌心光焰喷涌，吞噬了长老的躯体。
“不！渎神者！他们杀了长老！”
人群中传出一个尖细的声音，精灵们的惊慌化作愤怒，数百双眼睛齐齐看向人群中的一男一女，铿锵之声不绝，那是武器出鞘的声音。
“聒噪，”艾萨拉的视线一刻也未曾离开爆燃的火焰，她只是挥手驱散了向她扑来的烟尘。
“我不喜欢。”
哈维斯轻轻低头，“我很抱歉。”
气流在他脚下凝聚，旋风包裹住年轻精灵的瘦弱身体，将他的双脚托离地面。
“安静。”他漂浮到人群中的一个角落，左手虚张，气流如同一张无形大手，钳住了最先发出声音的精灵的喉咙。
“我说，安静。”
随着哈维的动作，周围的嘈杂反而多了起来。哈维浮在半空，将头转向人群，用极低的声音道。
“听不到吗？”
“嚓——”
宛如衣袍相蹭的一声细微响动后，之前发声的那位精灵彻底失去了声息。
烈焰在一瞬间烧毁了他的整个呼吸道，他在死前连肺泡中呛出血沫的声音都没能发出。
“据说我们最古老的先祖，拥有能够断肢再生的强悍生命力。”
艾萨拉望着熊熊燃烧的魔法之火，仿佛自言自语地道。
“只是我从未亲眼见过，也不清楚这种能力……对你而言，极限在哪里。”
“或许我应当，再加一把火?”
艾萨拉话音未落，三道粗壮的冰锥便突破火幕，向她直射过来。
“我以为你打算藏一辈子呢，”艾萨拉的身形在空气中模糊了一瞬间，锐利的冰锥只射中了她的残影。
火焰散去，场间的所有精灵都惊讶的发现，他们衰老的长老身体上笼罩着一层白气，散发出惊人的寒气。
“真有趣，长老你自己，好像也是一位‘渎神者’呢。”
艾萨拉说话间双手一合，蓝紫色的魔力蓬然爆发，一连串的爆炸声在长老身上炸响。
“这是神迹！是创世神赐予卡多雷的福祉！”
长老的面容扭曲而狰狞，用截然不同的语气说出了与当初一样的话。
“神明可不会弱成这样。”
奥术光芒占据了艾萨拉的瞳孔，永恒之井的原始魔力在体内奔涌，让她如同一轮行走的蓝色月亮。
………………
艾萨拉看了一眼气喘吁吁的哈维，将目光转向惊魂未定的族人们。
“一切都是骗局，只是某些人为了自己的统治撒下的弥天大谎。”
长老并没有被神明眷顾，当他的寒冰护盾破碎，被哈维的火焰风暴笼罩时，发出了如同其他渎神者死前一样的凄厉惨叫。
只不过在过人的恢复能力面前，这惨叫持续了很久——生生榨干了哈维的全部魔力。
“然而他有一点没错，过去的精灵如同一盘散沙，以后不会了。”
艾萨拉转头，将一枚橡树种子埋在脚下，长老的骨殖留下的焦黑地面。
“我将统治你们，而它——”
她将手臂平指，指尖的朝向有一片晶莹的湖。
“……将为我们所用。”
………………
就是从那一天起，哈维斯一直侍立在他的女王身侧，如同她的影子。
万载岁月在不朽面前只是弹指一挥，艾萨拉身下从树洞里粗糙的根脉，变成如今华光溢彩的王座。
他始终是距离那把椅子最近的人，却永远会是距离那把椅子最远的人。
“慢慢地，慢慢地……”
女王的参事俯瞰燃烧中的艾萨琳，喃喃低语。
“还没到该熊熊燃烧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