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训练场上建立了专门的伞降训练模拟器。
三层楼左右高度的钢铁架伫立在黄土地上,钢铁架的表面被漆上了迷彩色,因为常年训练使用,有些地方已经脱漆,露出了斑驳的铁锈。
模拟器下方摆放着消防充气垫和高空防跌网。
林徊抬头,看了模拟器一眼,余光瞥到了江崇,又收回了视线。
先要进行地面的姿势训练,周诚为主教练,他戴着扩音器,脱下军帽,就开始示范。
“这是离机瞬间的动作要领,一定要记得弓身、曲膝。来,你们先做这个动作。”
陆允儿有多年的舞蹈功底,她学动作,速度很快,也比较标准。
慕萧萧常年拍武打戏,动作也很利落。
沈域在圈内的敬业是出了名的,动作也是相当有力漂亮。
周诚满意地走过,然后调整了一下夏晗和乔森然的姿势,说:“头再缩一些,收腹!”
但这些人的动作都不如林徊。
她不仅做得标准,而且熟练,一点都没有生疏感。
吊环训练、平台训练、开伞训练、离机练习,每一个环节都很流畅,她也是所有人当中,第一个能流畅且标准地完成这一套训练的人,就像是经过了专业的指导训练。
周诚笑了一下,瞥了江崇一眼,问林徊:“你有跳伞证?”
林徊:“没有。”
“那你训练过?”
林徊懒洋洋地看他一眼:“没有。”
“你的教练是谁?”
林徊顿了顿,然后侧头,迎着阳光的方向,看向了江崇,嘴上却冷嗤:“哪里有什么教练,就一个臭穷鬼!”
周诚没问了。
谁是她的教练,已经很明显了。
张导没想那么多,他回放了一下林徊的动作训练,眉开眼笑,从监控器后露出脸,像在说“行啊,动作很漂亮”。
周诚安排林徊第一个上模拟训练器。
江崇大步跨了过来,站在了林徊的面前。
他身体的阴影笼罩在了她的身上,他抿了抿嘴唇,两腮微动,要说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林徊没理他,低头勒紧了腰带,转身就要上训练模拟器。
江崇的眉头拧成绳索,眉眼微微凌厉,拽住了林徊:“刚刚白训练了吗?你的降落伞包检查过了吗?”
林徊用力挣脱了他的手,淡淡道:“检查完了。”
她不再理会江崇,两三下就从斜梯登上了顶端。
江崇眼眸微沉,浮起了怒意,两颊的肌肉微微鼓动着,绷紧了嘴角,大步跨了上去,也登上了模拟训练器,他对着耳麦冷声吩咐:“张士,你下来,我上去。”
张士立正:“是!”
林徊刚上去,江崇后脚也跟着上去了。
他拽住林徊的腰带,紧紧地勒住了她纤细的腰肢,不盈一握,仿佛再用力些,就能拧断。
林徊转头,笑了起来,眼尾纤细,有几分妩媚,却透着疏离。
江崇用手扳过她的身体,眼里的光锋锐,下颌的线条绷得冷硬。
他不让她动,从她的头盔开始检查,帮她戴正了头盔,绑紧了绳子,然后用索具,紧紧地勒住了她的胸围。
他大概心里憋着怒火,毫不避讳地滑过她的胸,检查了索具的绳结,垂眸,用大手掐住她细嫩的腰,勒紧皮带。
林徊故意挑衅:“江队不是要和我保持距离吗?”
江崇还是没说话,他打开林徊的伞包仔细检查,才刚合上,林徊就拽回了她的伞包,重新背上。
江崇看着她一副无所谓的散漫的态度,眼里闪过阴鸷的冷意。
“林徊,为什么不做登机前最后的检查?跳伞的危险性刚刚没跟你说吗?”
林徊抬了抬眼皮,懒洋洋地跟他犟嘴:“关你什么事?”
他眸色冷然,薄唇紧抿,眼里的森寒慑人,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眼中的旋涡,像是要将她吸入。
周身的气压倏然降低。
她被他的眼神震慑住了,心里有了几分悔意。
她忽然想起,七年前,江崇回到西北山村的原因,就是他一路相随的队长牺牲了,他一时难以跨过心里的坎,干脆就休了假。
而十四年前,他的父亲和母亲也死于一次山洪暴发。
他当了军人后,参加了多次救援行动,每一次都是在和死神赛跑。
所以,他最瞧不起的,就是不珍爱生命的人。
夏晗仰头看着上面的两人:“这是干吗呢?江队怎么那么生气?”
慕萧萧:“我也觉得气氛有些诡异。”
周诚哼了一声,不轻不重地笑,然后才严肃地说道:“林徊就是个反面例子,一点都不把安全放在心上,所以江队才那么生气。等会你们一定要认真检查伞包和绳索,确保安全,听到了没!什么都没有性命重要!”
夏晗并拢腿,耍宝似的敬了个军礼:“是!周队!”
高台上,江崇移开视线,不再看林徊,嘴角抿着,低头再帮她检查了一遍。
林徊乖乖地站立着,垂眸,盯着他垂在她腰间的脑袋。
头发漆黑、很短,一根根像刺一样竖立着,冷硬又扎人,就跟他的臭脾气一样。
她心里的气,忽然就消散了。
江崇直起身子,嘴唇动了一下:“往前几步,做准备动作。”
林徊小小地迈了几步,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高台之下。
眼前恍惚,腿有些软。
她的恐高症不算严重,但在这种时候,总归是害怕的。
现在的她比起之前,心里更怕了一些。
因为前天,她在速降的时候,才因恐高,擦伤了腿。
林徊深呼吸了一下,又慢慢地往前走了一步,控制不住头晕目眩。
江崇盯着她,声音镇定,他没有让她不要害怕,只是平静地告诉她:“所有的设备都已经检查过了,很安全,高台下也有气垫和防跌网。”
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他交代:“跳出去的一瞬间,记得保护的姿势。”
林徊点点头,耳边的声音遥远又模糊,她的心脏跳得太快了。
江崇说:“记得我教过你的技巧。”
在山村里,林徊闲着无聊,缠着他教她跳伞。没有设备,没有条件,他只是简单地指导了她跳伞的动作。
但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是清晰地记得每一个动作。
应该说,关于他的一切,她都记得一清二楚,在想他的时候,一遍又一遍地慢慢回忆着。
林徊又往前了一小步,她看着下面,平复了一下急促的呼吸,左手紧紧地压住备用伞,右臂贴住了肋骨。
她闭上眼:“江崇。”
高台上,风吹来,吹弱了她的嗓音。
“嗯。”他应声。
“我现在很害怕,你呢,你有没有害怕过什么?”
在她的记忆里,他似乎从没害怕过什么。
他能熟练地使用很多军用武器,也会跳伞、会滑雪、会潜水、会格斗、会地图识别、会侦查、会排雷。
他从世界猎人学校毕业,挑战过极限,一百小时不曾睡觉、不进食,经历过可怕的“俘虏训练”——荆棘抽打、烟头滚烫、蚂蚁啃噬、瓦斯催泪,没有任何准备就被扔在了原始丛林里生活,与野兽斗争。
他完成过很多任务,救过很多人,被授予了荣誉勋章。
在枪林弹雨中经历生死,于刀尖上舔舐生命,他都不曾怕过。
林徊深深地呼吸,软而无力的四肢像是忽然被注进了力量一般,原本悬着的心也缓缓放松了下来。
长腿一前一后地分开站立着,他弓身、收腹、曲膝,做好了离机前的准备动作。
周诚在下面喊道:“林徊,准备!”他停顿了一秒,确保林徊已收到命令,而后短而有力地喊道,“跳!”
林徊收紧了身体,往下跳去。
风声呼啸过她的耳畔,强烈的失重感袭击了她。
猎猎风声里,她听到了江崇说话的声音,只有两个字:“有,你。”
——你有没有害怕过什么?
——有,你。
林徊的心悬在了嗓子眼。
后背的降落伞噗的一声打开,她的身体应声被往上拉了一些,紧绷的肢体舒展开来,索具紧绷,她顺着钢铁架子的方向,斜着缓缓下落,
林徊下意识地往上看了一眼站在高台上的江崇。
他漆黑的眼眸,深深地看着她。
他笔直地站着,长腿敞开,被黑色长裤裹着,肌肉的线条紧绷,充满了令人安心的力量感。
江崇见林徊抬头,眉头微皱,声音透过扩音器传了出来,沉而缓:“林徊,准备着陆!”
林徊敛了眉,低眸,两腿并拢,微微曲腿,轻轻弓身,不过几秒,就落在了沙坑里。
膝盖的疼痛,让她的腿一软,幸好还有索具撑着,才没摔倒。
她踩在了实地上,还有些不真实感,掌心里,冒出了黏腻的冷汗。
这种飞翔的感觉,还不赖。
张导很满意,他看了几遍林徊的姿势,跟旁边的沈域说:“这丫头还不赖,动作不错。之前她们工作室死命地塞钱,我听制作人说了,还想着,完了,我这电影要被毁了。”
沈域的侧颜清俊秀雅,转眸看了眼不远处的林徊,微笑了起来:“是不错。”
工作人员跑过来,帮林徊解下索具,扶着她下来。
林徊对自己膝盖的伤已经麻木了。
疼归疼,但她皮肤好,并非疤痕体质,过段时间好好养一下,应该就没事了。
工作人员扶她到导演旁边坐下。
导演让她一起看着监视器,工作人员蹲下,撸起了她的裤腿,帮她处理膝盖上的伤口。
林徊虽然在网络上常常被骂,没演技又黑料多,但不管怎么说,她还是当红小花,凭着粉丝流量也能稳居国内一线女星的地位。
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就怕一个不小心,惹得她不高兴。
但工作人员给林徊上完了药,也没觉得她像网络上说的那样恐怖,什么耍大牌,什么打工作人员,什么充满了流氓气质,什么捧高踩低,她只是有些冷漠,五官冷艳,平时又不太爱说话罢了。
等上完药,林徊自己弯腰,放下了裤腿。
她没表情的时候,就显得冷淡,但弯了眼睛,就透出了柔和感。
工作人员忽然觉得,林徊其实很适合演员这个职业,因为可塑性强,角色面广,只是以前都没遇到什么好角色而已。
下一个跳伞的人是陆允儿。
她从斜梯上去。
周诚就在林徊的旁边,瞥了眼她膝盖上的伤,发现,经过这几天,她的伤口看起来比刚受伤时还要惨重。
他扬了扬嘴唇,阿崇真是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啊。
林徊注意到了周诚的视线,抬眼看他。
周诚说:“我第一次见到江队,是在猎人训练营,野外求生时,我和他分到了一组。他的腿被毒蛇咬到了,为了防止毒血散开,他直接拿着烫红的军刀,刺进伤口,剜掉了那块腐肉。”
林徊第一次听,却一点也不惊讶。
因为这就是她喜欢的那个江崇啊,铁骨铮铮、难凉热血。
结束了一天的训练,江崇在食堂,没找到林徊的身影,目光逡巡了一圈,嘴唇紧紧地抿着。
周诚干咳了一声,问慕萧萧:“慕萧萧,林徊呢?”
慕萧萧正在打饭,转过头来,还不忘用勺子往碗底压实了饭:“徊姐说不舒服,回宿舍了,我等会给她带饭回去。”
江崇没说话,朝自己吃饭的桌子走去。
周诚快步跟上去,半认真半玩笑地警告:“阿崇,你那天晚上进女生宿舍了吧?不能再去了,虽然她们不是正规来军训的,但至少,我们得保持点距离,这里还有其他的新兵看着呢,别耽误了你的前途。”
江崇没答应,也没拒绝,眼神很淡。
吃完饭,他回到宿舍,坐在椅子上,从抽屉里拿出了手机。
微信界面很干净,静悄悄的,不像以往,打开就显示了一堆未读消息。
粗糙的手指按下了属于林徊的对话框,虎口收紧了些,点击了“发送好友验证”的文字,发送请求。
他的呼吸沉了一些,手指摩挲着手机边缘,等着对方的回复。
林徊烟瘾犯了,正在洗漱间,靠着洗手台,看着墙上的一面大镜子。
细长的手指夹着一根烟,手指蜷曲,却始终没有点燃。
实在想念这个味道的时候,她就把烟咬在嘴里。
上衣袋子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林徊右手掏出了手机,解锁,看了一眼。
她把烟捻了下来,勾了勾嘴角,将烟扔进了垃圾桶里。
——江崇请求添加你为好友。
她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
林徊忍不住笑出了声,眉眼都跟着生动了起来。
她没有点击同意,而是重新锁屏,拖着受伤的脚,回到了宿舍的房间里。
江崇等了一会,没等到林徊的消息。
他拿了毛巾、香皂、背心和短裤,去了澡堂。
他粗糙地洗了个澡,也没擦干,湿漉漉地就穿上了背心和短裤。
背心贴着身体,显出了壮硕发达的胸肌,隐约能看到线条明显的腹肌。
他拿着毛巾,擦擦短短的板寸,也差不多干了。
回去的路上,他遇到了周诚。
周诚也穿着白色背心,他在江崇的身边,鼓了鼓肌肉,显然很满意。
江崇轻笑了一声,没理他。
手机还是安安静静地躺在桌上,没有收到任何的消息。
都过去快一个小时了。
江崇知道林徊是故意不加他,她就是一个网瘾少女,手机不离身,根本就不可能没看到他的请求。
他又坐了一会,然后换上黑色的军装,大步往外走。
在女生宿舍楼下巡逻了一圈,他绕到了长廊尽头的洗手池处。
那里斜斜地靠着一个身影。
女人听到军靴踢踏的声音,转过身来,手里把玩着一根尚未点燃的烟,眉眼有些模糊,笑道:“江队。”
不是林徊。
江崇睨了她一眼,说:“这里禁烟。”
陆允儿将长发往后撩了撩,借着走廊昏黄的光线,看着江崇:“没抽,就是想试试。”
江崇没再多说,转身要走。
陆允儿叫住了他:“欸,江队。”
她朝他走去,脚步轻盈,绕到了他的面前,抬眼看他。
眼神里透着分明的妩媚,直勾勾地盯着他。
她对自己的眼神很有信心,她知道怎样才能营造出多情潋滟的效果,媒体曾说她的眼神是——直男躲不过的电眼。
她弯着嘴角:“江队,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妩媚、可爱的,还是天真的?”她眨眨眼,眼里柔情得快要滴出水来。
“或者换句话说,我们几个女明星里,哪个最接近你的理想型?”
江崇看了她一眼,就收回了视线,明显不会回答这么无聊的问题。
陆允儿越发靠近他,笑了:“我就随便问问。我就是想知道,军人的审美,和常人有没有不一样,一般直男都比较喜欢林徊那种开放型的。”
江崇微微抿直唇线,敛了眉,眉间隆起褶皱,闻到了陆允儿身上的香水味。
陆允儿仔细地看着他的神情,妩媚地笑:“你也喜欢林徊那样的?”
江崇没回答,抬脚走人:“早点休息。”
陆允儿软软道:“江队,你有空的话,跟林徊说声少抽点烟,让她顾及一下寝室里的其他人,别在宿舍抽烟了。”
江崇:“知道了。”
陆允儿眼里的笑意缓慢地消散,她看也不看,扔掉了手里的香烟。
宿舍里,林徊靠着床头,在玩手机游戏。
她听到了陆允儿回来的脚步声,也闻到了空气里散开的淡淡烟味,眉眼不动,什么话都没说。
陆允儿抽不抽烟,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陆允儿从床底下拉出了她的箱子,忽然说:“刚刚在楼下遇到江队了,他跟我说,抽烟不好。我都没抽烟,就是想看看,烟到底有什么魅力,让你这么沉迷,不过,江队说得对,幸好有他,我才没抽上。”
林徊玩游戏的手指顿了顿,然后继续放技能,操控着人物去打野。
江崇来宿舍楼下了啊。
她笑了笑,等游戏结束,就关了界面,点开微信,大发慈悲般地同意了江崇的好友申请。
等了一会,江崇先发来了一条消息:“记得抹药。”
林徊抬高了腿,看了一眼膝盖,她刚刚已经仔细地抹了江崇给的药膏了。
这种药膏抹上去虽然疼,且味道重,但治疗效果的确挺好。
陆允儿合上行李箱,轻轻地吐了一口郁气:“林徊,如果还想你的演艺之路走得远些,就不要抽烟了,观众对女演员的要求总是很苛刻的。”
林徊淡淡道:“知道了。”
她手指在屏幕上飞舞,发出去一行字:“你刚刚来楼下找我啊,行,那我原谅你。”
她顿了顿,继续打字:“你今天说你怕我对不对?那你怕我什么?”
她只要想起,他说他怕她,就能脑补出一个怕老婆的江崇。
短短的几秒,她就将他们的未来都勾画好了。
一栋房子,两个孩子,她去赚钱养家,他去保家卫国。
江崇没有回答,隔了许久,才回了四个字:“早点休息。”
他点开林徊的头像,看着女孩眉眼中清风明月般的妩媚,用粗粝的拇指摩挲着,黑眸幽深。
他是怕她,遇到她之后,他才知道什么叫怕。
怕她什么呢,他也不知道。
只知道,一想起会失去她,他就对未来感到害怕。
接下来的两天复习了前几天的内容,又学了关于排雷等军事知识,以及军用直升机的升降等。
学习的力度加大了不少,转眼就到了最后一天的特训。
模拟一次上战场以及俘虏训练。
所有人都集中在大厅里,穿上了所有装备,黑色的特战队服服帖,裤腿束进高帮特战靴里,戴好了黑色的防弹头盔。
胸前是仿真手榴弹和爆震弹,腰间扣着子弹盒,左臂上绑着对讲机和一把军刀,手里举着仿真重机枪。
这些都是剧组研制的道具,但仿真程度足够高。
林徊举了举枪,还挺沉。
江崇笔挺地站在了前方,目光沉沉地盯着他们,右手举到了额前,敬礼:“立正!”
所有人听令,迅速地排好了队,腰杆挺直,目视前方。
江崇说:“今天你们就要上战场了,可能会战死,可能会成为俘虏,可能会荣归。但你们要记得,你们代表的是国家,是你们热爱的人民,是你们的爱人,作为军人,就必须有牺牲的准备,一旦成为俘虏,宁死不屈。”他顿了顿,“但你们既要打胜仗,也要安全归来!这是命令!”
夏晗被他的话激起了满身热血,他敬礼:“报告!夏晗听令!”
林徊几不可见地弯了唇。
慕萧萧小声吐槽道:“戏真足,不拿影帝简直对不起他的戏。”
周诚接着道:“上战场,随时都有可能牺牲,所以,军人在上战前,都会写一封遗书。如果你牺牲了,这封遗书会交到你指定的那个人手里。”他顿了顿,“你们现在也写,写给你想写的那个人,或者更多的人。”
林徊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江崇。
他没看她,侧脸对着她,轮廓深邃阳刚,显得有些冷淡。
慕萧萧好奇地问:“那周队,你们今天也会写吗?”
因为这次江崇和周诚是作为他们的指挥官,一起上战场。
周诚瞥了江崇一眼:“不写。”
“那不行啊,你们也要上战场的。”
江崇的神情一看就是不想写。
周诚干咳了两声:“我们之前写过,都带着呢,等会就用这个充数。”
慕萧萧笑得眉眼弯弯,没完没了地说道:“那周队,我们等会一起随机交换信看,好不好?一起分享分享嘛。”
周诚想看江崇的信,他想也不想地说道:“好啊!”
江崇眉眼未动,置若罔闻,否决道:“不行。”
张导眼睛微亮:“这样,等会你们每个人都站起来读自己的信,做一个剪辑,把这个片段放出去做宣传。”
第一个上去念的人是沈域,他的信件中规中矩,语气温和,是写给父母的。
夏晗写给他的父母和哥哥,他紧抿着唇,眼眶热热地读完了。
慕萧萧也是写给她的父母,她原本还嘻嘻笑着,读到了写给妈妈的话的时候,哽咽了一下。
陆允儿是写给她的妈妈,篇幅很长,感谢了妈妈,又表达了自己不能尽孝的遗憾,情感丰富。
乔森然的信件是写给他的父母和妻子,前大半部分都是对父母的交代,给妻子的话,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句——如果我牺牲了,就找个好人改嫁吧。
林徊是最后一个读信的。
她的信上只有一句话。
她抬眸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江崇,短发利落,眉眼深邃,轮廓分明,线条冷硬。
她收回了目光,眼尾细长,脸色恬静,略显冷淡,却偏偏透出了清冷的妖娆。
她红唇动了动:“你知道我有多自私,也有多小气,我死了,你也不能忘记我。”
陆允儿闻言,意味不明地嗤笑:“你是挺自私的,如果你真的不在了,还要你父亲一辈子记得你,受折磨吗?”
这话里,火药味就重了。
慕萧萧想要缓和气氛,还没开口,林徊就笑了:“不是写给我爸的。”
话音落下,几个人都看了过来。
沈域有些惊讶,林徊的家世背景在圈内的确是个谜,但她上采访的时候曾说过,她家里只剩下一个父亲了,她又没有男朋友,那这封遗书是写给谁的?
林徊嘴角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浅笑,目光对上了江崇的视线。
她抿紧了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她勾了勾唇,冷硬的军服也被她穿出了几分柔美:“我写给我小舅舅的。”
慕萧萧好奇,撑着下巴眨眼:“徊姐,你还有舅舅啊,那你舅舅是做什么的?”
林徊的家世瞒得严实,外界都猜测,她要么出身于富贵人家,要么就是贫寒至极。
江崇垂在身侧的手指捻了捻。
林徊从台上走下来,掀了掀唇,有些漫不经心地回答:“我小舅舅养猪的。”
“……”
“网络上不是有我以前被猪追的照片吗?就是我小舅舅那破猪圈里的猪。”
陆允儿不屑地嗤了一声,眉梢里都是胜了林徊一筹的得意和讥嘲。
夏晗冲着周诚挤眉弄眼:“周队,该轮到你们了。”
慕萧萧跟着起哄:“对,江队、周队,我们想看看真正上战场的人写的信件和我们写的有什么不一样!”
陆允儿也很感兴趣,她软着声音笑,直勾勾地看着江崇:“对啊,给我们看看呀。”
江崇脸颊紧绷,什么话也没说。
周诚想了想,觉得也没什么不能看的,便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封信,大大方方地给大家念了。
偏偏江崇一直不拿出来。
周诚斜了他一眼,出其不意地伸手,从他口袋里夺了那封信,拆了开来。
慕萧萧灵活,动作快,也凑在了周诚的后面,匆匆一瞥,还没看清。
江崇目光冷冷,伸手抢了回去,他抿直嘴唇,下颌的线条紧绷着,攥着信件的手指隐约可见青筋。
他冷声说:“好了,每个人把自己的信件折叠好,装进自己的作战服口袋,休息十分钟,然后出发。”
江崇说完,就转身往外面走去。
气氛一下有些凝固。
慕萧萧像是受了惊吓般,傻傻地站在原地,眨着眼睛,微微张大了嘴,望着林徊。
周诚也有些讶异地挑眉,深深地看了林徊一眼,半晌,轻笑了一下,跟在了江崇后面出去了。
陆允儿说话的语气阴阳怪气的:“萧萧,江队不让你看,你还看,你把他惹生气了。”
慕萧萧撇嘴,不好意思地说:“我知道我错了。”
林徊慢条斯理地将她的信件折叠好,然后去洗手池。
慕萧萧连忙跟上:“徊姐,等等我。”
林徊在洗手,慕萧萧的视线一直黏在她的身上,让她想要不注意都难。
慕萧萧迟疑了半天,终于鼓足了勇气,把脸凑到了林徊的面前。
林徊一抬头,就看到了慕萧萧放大的五官,缓和了一下:“怎么了?”
慕萧萧说:“徊姐,你是不是以前就认识江队?”
“……”
林徊用纸巾擦着手,没有回答。
慕萧萧眉开眼笑,小眼神满是八卦的气息:“那天在宿舍,我看到你强吻江队了。”
“……”
林徊的动作顿住。
她的目光转向了慕萧萧。
慕萧萧脸上的笑意越发浓了:“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刚刚看到江队的遗书了……上面有你的名字。”
林徊乌黑的瞳孔轻轻地收缩了一下,捏着纸巾的手渐渐收紧,胸口就像揣了一只兔子,剧烈地蹦跳着,又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捏住了,连呼吸都疼,胸腔里堵着一口气。
她高兴,他能想起她,又害怕,忍不住想,如果他真的出事了,她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是不是就见到了他冷冰冰的身体?或许,连尸体都没有。
她低了头,喉咙哽住,眼泪就落了下来,滴在了手背上。
眼眶微红。
空气里,有细小的尘埃起伏。
慕萧萧被吓到了,说不出话来,一时间安静得只剩下林徊轻微的呼吸声。
她站了一会,抬起头,重新打开了水龙头。
水流声哗啦啦。
眼泪滑落到她的唇畔,有一点点咸、一点点苦。
她弓身,捧了水,泼在了自己的脸上,双手捂着脸,一动不动。
良久,嘴角才缓缓地弯出了浅浅的弧度。
她出现在他的遗书里。
训练场上,战争开始。
硝烟弥漫,喊杀震天。
张导和几个副导演都在掌镜,镜头紧紧地跟着场上的几个人。
泥潭里圆木滚着,沈域拉着绳索,从上方滑降了下来,陆允儿和慕萧萧从挂梯上下来。
林徊趴在泥潭里,白皙的脸上涂满了黑色的泥土,浑身湿透。
这样的天气里,她冷得嘴唇微微泛白。
她紧紧地抿唇,眼神坚定,盯着前方。
前方安静,她慢慢地爬起,猫着腰,缓步跑到了前方,突然有烟幕弹炸了开来。
耳麦里传来江崇短促的命令:“林徊,卧倒!拔枪!射击!”
林徊的心提了起来,她下意识地持枪卧倒,趴在了土地上,透过掩体的空隙,对准前方的红点开了一枪。
仿真枪传来了“射中”的震动。
林徊弯了弯唇。
江崇冷静道:“分散,匍匐前进。”
在最后战争快要结束的时候,林徊被“敌方”逮捕了,她当时躲在掩体后,忽然就从后面伸出了一只手,与此同时,枪支抵住了她的额头。
几乎全团被灭,然后就是严刑逼供。
江崇下了命令,因为他们不是真正的军人,所以减轻了逼供力度。
但林徊还是觉得难受,一群戴着黑头套的人毫不留情地押着他们,让他们跪在泥泞的地上。
高压水枪喷射、溺水、熏催泪瓦斯。
夏晗被摁在地上,戴着黑头套的人狠狠地问他:“说,你们下一步的战略!”
他浑身狼狈,被绑着手脚,大声嘶吼:“宁死不屈,我是中国军人,哪怕献出生命,也要挺到最后!”
林徊被瓦斯熏得眼睛睁不开,泪眼模糊,忍不住干呕,还没反应过来,就又被摁进了浑浊的水中。
她闭紧了眼睛,听到了夏晗的声音。
这是台词,圈内的人都说夏晗是小鲜肉里最敬业的演员,这样看,还真是。
只有把剧本和台词记得很熟,才能这么快入戏,几乎是融入了真情实感。
沈域吼了一声,他平日的嗓音如冷冷的清水,一旦吼起来,却也能轻易地激起满腔热血,他的声音有力、动听——
“如果祖国遭到侵犯,热血男儿当自强!
……
红旗飘飘,军号响。
剑已出鞘,雷鸣电闪。
……
中国军魂!”
慢慢地,其余的几个人也跟着加入了歌唱。
没有伴奏,没有伴音,只有几个人的嗓音,高亢有力,因为被压迫着,声音还有些走调,却一点都影响他们的爱国激情,热血沸腾。
林徊的眼前闪过江崇坚毅硬朗的面孔,想象着他赤裸着上身,满身伤痕的模样,想象着他宁死不屈的样子,想象着他为了国家和人民奋战的样子。
光想着,她的胸口就沸腾般灼热起来。
她一点也不后悔,一听说国防宣传部要拍一部关于军人的主旋律电影,她就又是试镜又是塞钱,甚至没提什么条件,只拿了很低的片酬,就签了合约。
她只是想体验一回军人的生活,只是想离他近一点。
张导盯着监视器里的众人,仔仔细细地研究每人的神情,跟旁边的副导演笑了起来:“我觉得不错,军人的热血、兄弟情和爱国情,都有了。”
副导演也赞许:“对,这次来军队啊,算是来对了,演员有了体验,才会有自己的体悟,才能更好地融入角色之中。沈域本来就是演技派,这一段都快演得出神入化了,发自内心、全程投入,那个小花林徊的演技也还可以。”
张导笑了笑,注视着镜头里的林徊。
结束了训练,基地门口停了好几辆汽车,都是这几个明星的车。
几个人收了东西,提着行李箱下去。
上车前,特战队员双腿并拢,挺直脊背,站成了一排,严肃地敬礼,目送他们离去。
慕萧萧年纪小,最经受不住分别的场面,她眼眶红红的:“江队、周队,我会想你们的。”
周诚缓了缓情绪,勾起嘴角,重新给慕萧萧敬礼,叫道:“慕萧萧。”
“到!”慕萧萧下意识地站直身体。
周诚说:“把蛟龙突击队演好、演活!这是命令!”
“是!”
林徊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助理帮林徊把行李箱放到了后备厢,林徊则走到了江崇的面前。
她仰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显得有些无辜,她的声音很小:“这个任务结束了,你会去哪里?”
江崇垂眸看她,目光落在她头顶的草莓发夹上。
草莓发夹褪了色,廉价又幼稚,有过岁月的刻痕,和她身上质地柔软的毛衣裙,一点都不搭。
才出了基地,温度还很低,她就毫不顾忌地露出了两条笔直的白腿,冷风吹来,她冷得下意识地蹭了蹭。
江崇皱了一下眉,粗粝的手指勾了勾,又松开。
周诚替江崇回答,他眼里的笑意分明:“江队会休假一段时间,我也是。”
林徊笑了起来,拉长了眼尾,如黑丝绒布一般的眼里,落满了星光。
她薄唇微动:“江队、周队,再见。”
夜色深重,路灯昏黄,一排挺拔的身影在地上拉开了一道道长长的人影。
黑色的保姆车关上了车门,引擎启动,车灯闪烁。
车轮在黄土地上碾过,留下两道又长又深的痕迹。
尾气喷洒,汽车拐过几条山道,从这荒凉寂静的山间,驶向了浮光掠影的繁华世界。
喧闹、浮躁,充斥着名和利以及厌恶。
已经看不到江崇了,林徊回过头,闭上眼睛休息。
助理问她:“徊姐,是回家吗?”
“嗯,送我到公寓,我睡一会。”
她脑袋昏昏沉沉的,眼前只有黑暗,什么也做不了,连挣扎都没有,就陷入了漆黑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