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滑州军快要进黎阳了。
“砰——”
“砰——”
“砰——”
黎阳县城里, 几乎家家户户都迅速关起房门,扒着门缝往外面看。
其中一个正往外直瞅,门缝外突然多了一只眼, 他“啊”地叫了一声往后摔。外面传来喊声:“你扒着人家门口看干什么呢!”
“我看看里面有没有人,怎么满大街都没人呀。”八岁的衣衣把眼睛从门板上挪开,有些委屈:“他们躲什么啊,我又不会进去翻箱子。”
十九岁的衣衣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
她这队友年纪应该不大,不然就会知道……“他们就算听别人念了大宋笑话,对赵构失望, 也不代表他们就对其他军队抱有期望了。在古代, 军队像匪徒,刮地三尺才是常态, 他们害怕到躲起来也很正常。”
“哦哦!”八岁的衣衣又回头打量了一下那间屋子。
门由木板拼接成,有些发霉发黑, 一看就知道没什么钱清理。而且, 估摸着也没年纪稍大的孩子,不然,普通人家会支使孩子去干活, 至少可以让孩子把门板上那些霉菌刮掉。
没有孩子, 普通人家……
她蹿到十九岁衣衣身旁:“如果让张娘子抱着金哥儿过来和这些人说,我们不是坏人,会不会比较有用?”
十九岁衣衣眼睛一亮:“好主意!张娘子是个妇人,金哥儿是她孩子,才四五岁,回头抱着往那里一站, 与门中人唠嗑唠嗑, 在公职人员还没有建立起群众信任前, 让百姓来说话比我们说破嘴皮子都好使。”
八岁的衣衣:“除了她们,还可以请圣城里其他百姓来帮忙!至于军队,先不进城了吧。”
滑州城中百姓很乐意帮这个忙。
这些百姓一听说小官人需要他们,毫不犹豫放下手里活计赶到滑州,挨家挨户去敲门,操着一口乡土音:“老哥啊,大姐儿啊,看一看俺们小官人,他们是会干事的官人嘞,不是那些黑心肝!”
黎阳百姓透过门缝窗缝偷偷看,看见这些说客一个个和他们一样,衣服上打满了补丁,皮肤粗糙发黄,一笑起来,满嘴黄牙。
但,这就是草民,和他们一样的草民,他们在说不要怕那群军官。
“俺们小官人对俺们可好了,他们看瘸子家没水,还会帮他挑水,你们见过谁家官人会帮挑水了!”
“俺们小官人还给俺们分地,每人分十亩地,税只收十石,没有杂税!俺们可以活下去了,再有个丰年,俺们还能给娃娃攒些家底!”
“不骗你们,俺又不图你们钱,这破门,小官人用斧子一砍就进去了,骗你们开门图什么啊!”
“小官人还给我们退税了,退了好多铜钱,换成粮食能换五石大米!整整五石!今年都不用发愁了!”
说着说着,他们居然在各家门口架起了锅,从腰上解下一袋米,放进小锅里煮,还掏出来小块腊肉切成肉末撒进去。肉粥香味从门缝中飘进去,躁动着黎阳百姓的心。
“老哥啊,大姐儿啊,出来吃口肉粥吧,听小官人说,你们之前被金贼抢了地里秋粮,如今还是勒紧裤腰带过嘞。”
有些人家,孩子咽了咽口水,哀求家里人:“爹爹,妈妈,饿……”
黎阳百姓犹豫不决,不敢开门,却又偷偷将门拉开一条缝,让自己看外面看得更清楚。
外面那些人说:“出来吧,我们也饿过。”
千般思绪都败在那句“我们也饿过”上,不知是哪家,鼓起勇气拉开门,才踏出半步,便被滑州百姓热情拉住手,拉到小锅前,盛了满满一碗肉粥。
“小官人说我们都是兄弟姐妹,他们帮助我们,我们也帮其他人,大家一起努力活下去。吃吧,俺家里还有米,都是小官人退下来的税,官府多收的税,小官人退给我们啦!”
一个人开了门,陆陆续续就有其他人开门走出来,每一个人都得到了春风里一碗热粥,暖洋洋了全身。
他们发现,这些人当真没有骗他们,那些军汉入城后,竟然没有闯进他们家抢东西,也没有侮辱女人,有军汉看到谁家土墙破了洞,立刻就招呼其他军汉搬来石头堵上。
他们还说:“明日一早到城门口来,记上姓名,印个手印,给你们分地!成丁一人十亩,不分男女!”
有家寡妇忍不住追问:“女人也给分地吗!俺家里没男人!”
那军汉大声说:“分!而且,我们主公说了,谁要是抱着吃绝户的心思,就等着我们带上刀枪上门收拾他!这是新法!”
寡妇顿时满脸喜色。
她家里原先难道没有地吗,但这世道,倘若家里没个男人,没个儿子,就算有地也会被抢走,官府还不管这个。若是有新法,若是新法当真给她们女人出头,她们心里就有底了。
如果没有立法,分给她再多地,她也不敢要!
这寡妇一晚上都没睡,翻来覆去,一不小心脑袋撞了床柱,哎幼哎幼捂着脑门叫唤,可同时又忍不住撕着头发:“疼的!没做梦!”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爬了起来,朝霞为那张脸涂抹了胭脂。她对着铜镜,目光扫过白额头、挺鼻梁与红嘴唇,尤其是嘴唇,像是菱角,红润饱满,引得很多男人想要咬一口。
寡妇门前是非多,美艳寡妇门前尤其多,就算去报官,官府也只会说让她自己收敛收敛,如果深居简出又怎么会有男人来骚扰。
寡妇有时候也会想,或许真的是她太不检点,眼波太风流,才让那些地痞无赖缠着她。好人家姑娘就不会有地痞无赖纠缠。
她裹上外袍,想了想,又把领口松了些。
她以前不这么做,但如果能用这具身体让分地的官人不会故意忘掉给她分地,咬咬牙也就忍过去了。如果她有地,就能招个男人来入赘。她就不会受欺负了。
寡妇摇曳着腰来到城门口,她来得太早了,等了一个时辰那些军汉才搬着桌椅过来。
“黄三娘,女,家住大树巷三门,分地十亩,具体分到什么地,还请等我们丈量过黎阳周边土地。这张条子你拿回去,等我们上门通知。”
黄三娘低头看着那张条子,脸上表情震惊中带着茫然。
就这么给她了?没有不规矩的目光,没有毛手毛脚,没有暗示她献出身体,等这些军汉丈量完土地,就会给她分地?
黄三娘迟疑了一会儿,用手指勾了勾那军汉手心,军汉抖了一下,迅速将手收回,正色道:“黄娘子,条子收好就可以归家了,我这儿还要等下一个人登记。”
黄三娘拿着条子,一步三回头离开这张桌子,桌子后那个军汉对她全然目不斜视,她也不知道等她离开后,那军汉拉着他同袍,语无伦次:“你要给我作证,和主公说,我真的没有欺负妇女!上回有个劣货借着登记田地,对妇女行奸,威胁那女人不许说出去,他可是被主公直接拖出去一百军棍打死了。我真的没有那想法!我记着咱们军纪呢!”
同袍也是心有余季:“放心,我给你作证,你就是老老实实登记!”
……
“黄娘子!黄娘子!”
黄三娘听到身后有人叫,神情凝重起来,而后又强撑着变为笑靥。
果然还是来了吗……
她转过身去,看清来人后:“原来是小官人,小官人有何事唤妾?”
来人是十九岁的衣衣。她快步走过来,直白地问:“我听那些县官说,时常有地痞无赖来骚扰你,是哪些人,你认得出来吗?”
黄三娘愣住,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思,将这少年郎带到其中一个无赖家外,看着她踹门,揪住那无赖头发,暴打了一顿,一边打一边说:“让你耍流氓!让你耍流氓!”
无赖被打得哭爹喊娘,整张脸被青青紫紫淹没,或许是心里不服,扯着嗓子喊:“是那贱女人先勾引我的!她一个寡妇经常上街,从我家门口走过,不是想找男人是做什么!”
十九岁的衣衣冷笑一声,一拳打在他眼睛上,打得无赖痛苦哀嚎,手指抽搐,眼睛周围尽是青紫:“我觉得你这张脸在勾引我的拳头,我这就满足你!”
黄三娘眼中闪着泪光,她想说什么,嘴巴张了又张,说不出话来。
将这个人打完,少年郎又带着她去其他地痞无赖家,一一打上门,一个一个警告:“今天和过去不同了,因为我们来了。今日只是打一顿,回头等我们立了法,再敢缠着人家姑子,就判你们流氓罪,丢去劳改!劳改就是做劳役,十年起步!”
教训完后,方才转身对她说:“黄娘子你安心回去吧,以后他们来一次,你尽管来报官一次,如今换了人当家做主,过去官府不管的事,我们来管。你要是怕男官像之前那些官员那样说三道四,我们还有女官。如果你认识其他被欺负的女人,也可以带她们来报官。”
黄三娘迟迟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把微开的领口整理好。
她知道,她再也不需要做这种事情了。
十九岁的衣衣疑惑地发声:“黄娘子,是我哪里说得不明白吗?”
黄三娘忽地上前,掏出一张干净手绢,替十九岁衣衣擦掉溅在她手背上的血珠。只是低头那瞬间,泪水划过脸颊。
“多谢……”
她颤着声音问:“你们……会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