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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见来人是先帝昔日的宠妾吴太妃,心知此人来意不过是奚落她罢了,虎落平阳被犬欺,亘古不变的道理,她见的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是你啊,坐吧。”
吴太妃便挨着太后坐下了,又继续关切道:“印象里,您那么坚强,先帝去后,您一人扛起大梁,先帝驾崩您也未落泪呢!今儿是怎么了,竟似乎流泪了?!”
太后知道此人言语不过是讽刺,倒也云淡风轻,轻声道:“风迷了眼睛罢了。”
“啊,瞧我这脑子,竟一时忘了,您被帝君软禁在皇陵了。您引以为傲的亲生儿子呢,为了儿媳这般对您,您如何不垂泪呢。”
“软禁?”太后将背脊坐直,微微笑道:“你倒是捕风捉影了,休要辱帝君、与皇后名声,不过是哀家想来皇陵住上一段时间,过几日清净日子罢了。”
吴太妃见刺中太后的心事,不过佯装坚强,便又继续道:“姐姐,好姐姐,今日如何没有穿...凤袍呢?是被帝君将凤袍扒下了吗?”
太后冷冷一哼,“纵是扒下了,也穿了几十年。你呢。”
吴太妃立时郁结,又将自己戴着名贵玉镯的手腕伸过去,“都说养儿防老,孩子孝顺比什么都强呢。你瞧,我腕上这玉镯,是我生辰时,元容送的生辰礼物呢。姐姐,你生辰眼看就快到了,今年帝君和皇后会送你什么呀,我记得上次你生辰,皇后给你大办一场,还亲自给你表演了西厢记呢,今年可有人给你操持生辰呢?”
吴太妃说着,便觉得心里特别的痛快,贱人,压制我三十年,让我与元容亲生母子不得相认,只能做姨娘,终于轮到我报仇雪恨了!
太后将眸子合起,竟是不将吴太妃放在眼中,缓缓说道:“你倒不必得意。今日坐镇天下的,是我颜凤的儿子,掌管后宫的是我颜凤的儿媳。帝元容也是哀家教养出来的,与你并不亲近。吴姨娘,你省省吧,一天是妾,一生是妾,哀家在一天,你始终抬不起头来。”
“姐姐落难了仍这般有威严,我倒要看看姐姐的嘴能硬到几时。”吴太妃登时攥紧手心,本来想来奚落太后,熟知太后余威尚存,竟丝毫没有颓态,果然是自幼出自大家的女子,反而她却被太后几句便羞辱得脸色酱紫,便笑着道:“姐姐,你好生养着,妹妹来日再来探望你。”
太后仅闭目捻动佛珠,并不理会,失去了权势,连素日里对她卑躬屈膝的吴太妃都可以如此奚落她了,曾经受人阿谀谄媚,倒觉人生起伏,滋味苦涩。
但这些日子倒觉得一身轻松,终于做了几日颜凤,自小是名门家的闺女,出嫁是皇后,儿子登基后成了太后,只有这些被软禁在皇陵的日子才是自己,除了终日面对公主陵,越发觉得愧对永乐儿,她明白是傲儿安排她守着永乐儿的,日日见到,日日锥心,哀家的儿子,手腕也与哀家相似。
吴太妃出得殿门,便与那侍奉太后伙食的仆人照面,挥毫塞去一万两银票,做掉太后,必须花血本儿。
那仆人将银票不动声色装进袖中,只躬着身子跟在吴太妃身后,谄媚道:“太妃,您请吩咐,小的鞍前马后孝敬您。”
“现在太后一日几餐,一日几次茶水?”
“小的都准备一日三餐给太后,茶水倒是一日十几次。”
“往后还是一日三餐,一日茶水十几次。不过呢,原一餐的量分三餐给,原一次的茶水分十几次给,说出去,旁人挑不出你什么。二月后事成,仍有一万两赏你。”吴太妃缓缓地说着。
那仆人道:“这太后原是宫里废弃了的,连个奴才丫鬟都没带来,只穿一身随身衣服便来了,眼下又风寒入侵做病了,死活没人管了。您只管放心,不出二月,保证教她拿着佛珠去见佛祖。”
吴太妃满意点了点头,“一点就透,来日有你的出路。九省都督那边职位多着呢,好好表现。”
“是,吴太妃。”那仆人开心坏了,趴在地上便磕起头来。
吴太妃出了皇陵便进了都督府,进门见吴书业正在案后作画,便不悦道:“颜凤这老不死的,压制我三十年了,如今她失势了,竟仍然不将我放在眼中,实在可恨!”
吴书业将毛笔放下,“可恨的何止颜凤,帝君近来也不将本都督放在眼中,小子以为自己一统天下,便可以无视本都督了。当年他父亲也要看在你的面子上礼让我三分,我乃是国舅,他倒目中无人起来,那夜里竟出动御林军在城中立威!哼。”
吴太妃坐在椅上,将面颊靠过去,“月底皇后的好友萧域要办喜事,届时帝后都会出席,恐怕太子和二皇子也会去。近来帝君将后宫清的只留一个,这可是明着告诉咱们谁是心尖儿宠了。索性派死士伏击,乱箭扫射给他们一窝端了,保管教神医沧淼也救不活他们!回头兄长扶元容上去,即得这现成的天下!岂不是好。”
吴书业自己觊觎皇位已久,心中倒不见得想扶外甥上去,眼下也并未和舍妹明说,仅反而利用道:“如此甚好,太妃放手去做。为兄自会助你一臂之力的。”
***
梅姑姑刚入夜便提了一篮子花进了龙寝,见洛长安刚与帝槿禾温习完课业,便将花束放在洛长安面前的案上,“今儿是郁金香配百合和向阳花。”
洛长安经过一月的休养,气色好了起来,加上后宫清净,偌大后宫只她一人,没有诸事烦心,心情也好了许多,原用在处理后宫杂事的时间,洛长安用在了收留民间孤儿,支了几处庄子,教人做起善举,一是为永乐祈福,一是为帝君分忧。大抵觉得这比处理后宫杂事有意义多了。
她看了眼满蓝鲜艳的花束,嘴角也有了些弧度。
梅姑姑小声道:“连着四十二天了,帝君每日都送不一样的花过来,可见用心了。这些日子,他都远远在榻上歇着,倒是娘娘何时可放下心事呢。”
洛长安摸了摸那向阳花,随即便坐在椅上,这四十几天,她和帝君聊白泽在朝堂上的进步,聊槿禾的课业,也聊槿风一岁了刚学会走路和牙牙学语,独独不再聊两人的感情,从夫妻,似乎做回了同处一室的好友。
他每天送来花束,她每天数次亲自呈去茶水,除了不再将感情流露,倒也相敬如宾。
“不日便是萧大哥和赵歌的婚期,本宫命你定做的一对儿金童玉女的玉雕可能如期做好?”洛长安询问着。
梅姑姑见洛长安并不答她关于帝君的话,便不再进逼,兴许眼下就最好了,能守着彼此一世,哪怕缺点激情,也顶好了,仅颔首道:“前儿还去问了工匠,收尾了,可如期做好呢,不会耽误送礼的。”
“嗯。”洛长安应着。
“梅姑姑在么?”吉祥的声音在院中响起。
梅姑姑听见便掀开门帘出去了,见是太后身边的旧人吉祥,便将食指竖在唇边示意吉祥到廊檐去说话。
两人来到廊檐,吉祥便小声道:“我拿银子托皇陵守门人看了一眼,说是太后病得快不行了,帝君那边长公主去跪了一个多月求情,帝君始终不通融,我想不如求求皇后娘娘,容情给太后派个御医,教沧淼神医去看看病吧。”
梅姑姑连忙说道:“快别开这个口。屋里的才从小产的情绪走出来些,眼下连帝君都近她不得,生怕惊了她,再要提及太后,恐怕不是时候。”
吉祥急得落泪,“你我一直追随太后,原你也是太后身边的拨到龙寝里的,如何一点情理不讲。竟忘了是太后曾提拔你了?”
“怎么,非要将人逼死才是讲情理?帝君都容着娘娘,何况我呢。早知今日来求人,前日就不要伸手!那时娘娘不够温顺孝顺吗!”梅姑姑叹口气,“我原是太后的人,但此事毕竟是太后不义在前。又是帝君的命令,皇后对我兄弟嫪擎有救命之恩,若非皇后劝我兄弟迷途知返,我兄弟恐怕早就以叛国乱匪被帝君处死,岂有今日之势。我眼里只认皇后一个主子。莫要再说,速速回去吧!再要多劝,和你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洛长安心知吉祥来意,立在窗畔将二人的话隐隐听在了耳中。
外面突然下起冬雨来。
梅姑姑回得屋内,随口说道:“海胤似乎没拿帝君常用的伞具,我命人给送去御书房内。”
洛长安轻声道:“我去吧。”
说着,将雨伞接过,便举步往着御书房的方向去了,来得书房门外,便听屋内有女子呜咽低泣着在低声说着什么。
海胤见人来了,马上道:“娘娘,是您!容我进去禀报,书房内...有人。”
洛长安一怔,竟是熟悉的场景,每一帧都有一段不能回首的往事,这次她没有推开屋门,出于信任,也出于失了推开屋门的激情,里面是什么人都不重要,仅轻声道:“不必禀报了,我来给帝君送把伞而已,没有别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