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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年来,流求在大宋可谓是声名雀起。
大宋百姓,特别是临安百姓的衣食住行,几乎都与流求相关。穿的是淡水棉布或流求锦,吃的是宜兰香米,住房里点的是流求马灯,乘的是流求样式马车。流求的物产,几乎在各个方面都改变了大宋百姓的生活,虽然还只是春风化雨一般让人难以察觉,但是,流求这个名字,却已经让百姓耳熟能详了。
也有有心人以为,与流求的贸易,除去为市舶司带来了可观的税收外,几乎一无是处。流求丝棉织品使得两浙路大量的作坊陷入苦苦挣扎之中,流求的马灯马车也使得大宋相应产业陷入困境之中。
当然,对大宋冲击最大的,还是流求的铁器。
流求如今使用的炼铁法,已经与后世十八世纪末期英国产业革命之初采用的冶金术相差无几,甚至还略有过之。掀起这个产业变革的,是流求铸炮的需要,大宋自身的冶铁显然无法满足这种需求,于是在欧八马萧伯朗的指导下,欧老根敖萨洋改进了冶铁法,诸如矿石精选煤的炼焦耐火坩锅反射炉去炭法滚桶碾压水力锻锤等等关键性的生产环节都得到了革新,再花了三年左右时间,将这一切完美结合于一起。这使得流求铁场供应出的熟铁条数量激增,从初期的每月一万斤提高到每月二十万斤若非受矿石限制。这个数量还可以大大提高。
而在琼崖新现地铁矿,以即随之源源运往流求的矿石,将打破这个瓶颈。以流求如今制造的铁肋大船运力。一艘满载便可运送八百公石地矿石为了便于计量,流求一公石不是等于三十钧,而是等于一千大斤,这种船度稍慢,但每月一趟还是不成问题。流求准备造十二艘这种巨船,用其中六艘专门运送铁矿,轮流航行于流求与琼崖之间,只要铁矿有充足的人手开挖。每月约可以送一千六百公石矿石至基隆。加上其余地方来的铁料铁矿,流求铁场将成为此时世上最大的铁产处。
即使是现在,流求铁场供应的铁与钢也自用有余。相应的,在铁场之下,便有了五金场这一个下属单位,专门制造铁器。小到铁钉铁针,大到犁铧铠甲,凡是能制造的,他们都制造,这些铁器不仅质量远胜于一般铁匠锻打出来的铁。而且价格还相对便宜,大量对大宋出口之下,已经使得大宋自身地铁匠们怨声载道了。
可这同时,为了换取流求的物产,大宋海商拼命扩大原料产地规模,增加种桑养蚕种植棉花的人手,增加矿山人手,这又消耗了一部分劳力,一进一出之间,事情还未显出其严重性来。
总之。就在不知不觉中,这个新现似乎还不过数年的小岛,便与大宋密不可分了。离了大宋的资源,流求那转动不停的机器一半以上便得停下。而离了流求的物产,大宋百姓便会觉得生活不大方便。
故此即使是在临安如此局面下,流求派来国使之事,还是抢走了诸人的注意力。至少表面上,众人都在好奇,流求国使来,是为了朝贡,还是为了其余事情。
甚至史弥远。当闻知此事时。也不禁愕然半晌,不知该如何应付好。
若放在未曾南渡之前。这般来朝的外国使臣,大宋是极欢迎的,每每皆有厚赐。南渡之后,一则是海贸增长了大宋君臣地眼界,二则是国库的拮据令厚赐成了奢侈,三则这等赏赐除虚名之外反不利市舶司税收,故此多罢之。只是这流求离大宋近,又是初次来朝,无论如何,都得给予合适的接待。
负责此项事务的,应是鸿胪寺礼部主客司客省四方馆等,先是由鸿胪寺辨识来使国家重要性使节品秩,再依礼相待。建炎三年之后,鸿胪寺并入礼部,故此主揽此事的,乃是礼部。此时礼部尚书,正是曾在立赵与莒之事上出过大力的程,当初为了让他书写矫诏,史弥远以丞相之位诱他,事成之后,也未曾食言,先将他安放在礼部之位上。他虽不是史弥远心腹亲信,却也算得上史党一员了。
因为不知虚实的缘故,他先是派了下属一小吏前去与流求使会面,结果不过半日,那小吏狼狈而来面有惭色。他细细一问,不由得吃了一惊。
原来流求使来的是两艘大船,便是大宋水军,也不曾有如此巨舰,唯有当初出使高丽诸国用的神舟,方堪与之相较。船上有水员五百余人,载有使三人,正使复姓耶律,名楚材,字晋卿,两个副使一名韩平,字终和,一名陈昭华,字耀夏,都是言语犀利如刀的人物。那小吏初见之时,尚以天朝上国自居,责问诸使未经允许便行船至临安,却被韩平一顿夹枪夹棒地言语刺了回来。
那流求使言语甚是无礼,不过有一事下官不敢隐瞒。那小吏苦笑道:他自称曾征伐高丽,击败高丽四十万大军。
程微微一怔,他接手礼部时日尚短,故此对此并不知晓,见那小吏神情,似乎话中有话,便问道:此事确凿么
年前先帝尚在时,高丽有使来责,说是我大宋兵临耽罗,夺了他的岛,因为当时朝中不安的缘故,只是以察无此事打走了高丽之使。那小吏道:如今看来,却是这流求人做的了。高丽使臣,当时也是下官接待,他虽是遮遮掩掩,下官听说确实是吃了大败仗。片甲未还。
能败高丽,定是海东大国,不可小觑之。以免失我上国体面。程也是皱起了眉头,如今大宋与金国交战,双方互有胜负,李全地忠义军又屡屡悖逆,大宋实在惹不起新的麻烦了。
那使还说,他流求虽立国不久,却颇有奇珍,此次来使大宋。不求大宋官家恩赏,只请允他们在码头租上一块地,将他们带来的奇珍罗列出来,以供大宋官民赏玩,也显得他们对大宋天子之敬崇。
程先是一怔,接着恍然大悟,忍不住笑骂道:这些番使,果然是生意本色,这岂不是想着法子让咱们大宋官民买他东西么此事无妨,只需多派人手。休让流求人上岸生事便可。
顿了顿,他又问道:你可见着流求国书
见着,见着,只是那小吏面带尴尬:番使说小人官卑位小,接不得这国书,说是要请尚书大人亲自去接。
要本官亲自去接程不怒反笑,摇了摇头:他知晓本官品秩么
他却说了,流求乃一大国,也有麻逸北山南山中山等诸多藩国,他正使在流求为副管。相当于咱们大宋参知政事,只请大宋派尚书去接国书,已经是敬大宋天子之德了。
本官读书之时,见着夜郎自大。总以为事有不实,如今看来,果真有此国哉程摇了摇头:大国尚书,岂与小国参政相同,你回去与他们说,若是诚心入贡,本官可使礼部郎中往见国书,若非诚心。便即驱离港口
礼部与流求国使地扯皮僵持了两日。流求国使终于同意由礼部郎中代替尚书接国书。这番小小的风波,不知被谁传了出去。程一时声名鹊起,而流求国使臣之狂妄自大,也颇为临安百姓所厌恶。
但接下来,临安百姓见着更狂妄之事,流求使得了大宋朝廷允诺,在码头处租下一大块空地,几乎是一夜间,便搭起了一座大木殿,木殿中陈列诸多物件,在大宋价格昂贵的玻璃,流求人却当不用钱一般花用,将那木殿柜台,都装点得水晶宫一般。不仅如此,每夜里楠油马灯二十余盏点着,照得木殿有如白昼,看得人眼茫茫心花花,只恨不得去抓上一把就走。
这木殿对临安官民开放,巨大的刻钟放在门口,每隔半个钟点,便放两百名官民入内参观。人数一有限制,想入内的人便更多,前来排队要号地也就多了起来。朝官或许因为近来争执而无心来看,那些富人仕子百姓小吏,还有闲散地宗室贵戚,却管不得这许多,可谓纷至沓来。
木殿中陈列的尽是流求物产,有大宋已经熟悉地那些,也有许多大宋还不曾见过的,比如说那种织机纺车,流求人将其堂皇摆出,竟然不怕大宋巧匠们学去一般不过看着那包着织机纺车的铁皮,只从这外形想知道织机纺车的制法,确实有些困难。
大宋向来是丝绸之国,可见了流求的丝绸棉布,还有印染之后绝不褪色的技艺,那些进入木殿中的织坊行们,无不面如土色。
最让临安孩童感兴趣的,是现场分的糖果,被称为奶糖的小方块儿,用漂亮地彩纸包着,每放进一人,便赠送两颗,凡吃到这奶糖的,无不口水哗哗的。
来有阵列在玻璃柜中的各种粮食,已经有人在群英会吃过土豆玉米番茄番薯和辣椒,但很少人曾亲眼见过这些东西的模样,可在玻璃柜中,众人才知道,玉米竟然是棒子一类的东西。
程自己也便服去看过,回来之后,不禁皱眉苦思,这流求之地,仿佛是突然间自海中冒出来一般,有了这许多特产。若是长此以往,必会为大宋之患。他原想去寻史弥远商议此事,但两次求见都被告知史相公有事,无暇见客,只能悻悻作罢。
他知道史弥远有什么事情,无非是那些勾心斗角罢了。
在确认来使真实身份之后,接下来便是定下天子召见的时间,四月十五为望日,正是大朝会期间,当程在奏对时提出这一日见流求使臣,天子问道:此事可与史相公商议过
史弥远沉着脸,端坐于一旁,天子仁厚,虽是常朝的垂拱殿,也赐了朝中六十以上老臣座位。听得天子之语,史弥远站起身来,拱手道:官家,此事原为礼部之事,臣附之。
听得史弥远没有反对,赵与莒颇为欢喜:朕闻说流求颇有物产,量其中必有一二有裨益于我大宋,如今朕于聚景园中亲耕,诸卿有暇,不妨去看一看。若真如流求农人所言,其物亩产可过千斤,则我大宋再无饥馁之苦矣。
陛下仁德
所谓常朝,便是每日都会有的朝会,只有侍从官以上方能来此,故此人数并不算多,但只得赵与莒之语后,仍是一片谀辞。散朝之时,赵与莒却让人将史弥远留了下来,史弥远心中愕然,看了殿帅夏震一眼,夏震点点头,他便安坐于座。
史卿,朕有一事,不知当不当得。赵与莒换了便服,将史弥远唤至选德殿,夏震也陪侍在旁。赵与莒望着史弥远的目光,多少有些羞惭。
官家请讲。史弥远有些烦躁,他正准备去纠集死党,商量着如何收拾杨家,这几日便准备下手了。
朕有心想去瞧瞧流求使地那座木殿。赵与莒微笑道,象个年轻人一样,眼中闪烁着好奇:朕在宫中,也听闻流求人木殿之中颇多奇巧之物,朕年幼时,也喜好机巧,实想便服一观,又怕有失国体,故此召史卿一问。
此事不可史弥远摇头,竟然是这等事情:天子万乘之君,当勤政爱民,岂可耽于奇技淫巧之术。况且陛下乃九五之尊,岂能为此白龙鱼服之事
朕也是如此想,故此要问史卿一声呢。赵与莒微微苦笑:那便罢了,朕还是去聚景园,看朕种的那些东西吧。
听得赵与莒语气失望,史弥远微微一笑:官家忘了,那流求使必然要来朝拜天子,待朝会完毕,官家令他将那些物什献上,在大内之中好好把玩便是。
还是史卿思虑周道赵与莒满脸欢喜之色,顿了顿,他又吩咐夏震道:夏卿,听闻那流求使口出诳语,百姓忠君爱国,颇有不愤。若是因之而有冲突,只怕伤两国和气,夏卿这些日子,可遣人助临安府看着流求使,无论是他们的船,还是他们住处,特别是那些器物,休要有损坏嗯,夏卿若是见着什么新奇之物,也回来说与朕听听。
听得这少年天子如此吩咐,夏震与史弥远都是微微一笑,虽说他沉稳凝重,做事从不逾矩,不过也难免有少年天性。夏震向史弥远望了一眼,史弥远点点头,夏震便大声应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