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60章:人生看得几清明

一景之月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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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白了这一点,徐唏便缓缓打开了两道奏折,以郭敬所说,第二道奏折是讨好太皇太后、孙太后的奏折用不着多看,但他还是打开细细品味了一番,诵读完对于杨士奇这头老狐狸的见识,手段深感佩服,为了目的昔日的谦谦君子可以放下身段,不顾名声做出这样的举动,这足以说明此人的可怕,在官场上混的人都知道,能屈能伸之人才是最可怕的,杨士奇无疑就是这样的人,所以他才变得如此可怕。

    郭敬心知此事事关重大,见徐唏看得认真,倒也不敢打扰,站在一旁可怜巴巴的看着,桌上的茶汤也不敢拿起来喝上一口,生怕自己的响动惊扰了对方思索,坏了王振交给他的大事,如今他算是王振的心腹,两人的关系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好不容易盼着王振做上了司礼监秉笔太监的位置,眼看就要飞黄腾达了,却不想竟不容内阁,一旦斗不过内阁的三头老狐狸,后果是什么他比谁都清楚,所以在这件事上,他也是最上心。

    徐唏看完了第二道奏折,又将第一道奏折打开,就着窗台照射进来的阳光,细细阅读起来,比起第一道讨好太皇太后、孙太后语气相比,这一道才是此番的重点,犀利而有效的攻势全在这洋洋洒洒千余字之中了,即便是他这个外人读来也感受到奏折里带来的杀气。徐唏虽不喜杨士奇,但内心深处还是很佩服对方的,一个寒门子弟能立足朝廷将近四十年,四十年来差不多有三十年位居高位,这份能耐并非寻常人可比,尤其是其那份远见更是旁人所不能及的,单说司礼监秉笔太监这件事,看似是皇上的失误,实则不然,以宣宗的才治不会犯这样低俗的错误,况且当初为了太监读书坏了祖宗规矩这一件事,科道言官就闹腾得厉害,最终宣宗顶住了压力设置了内学堂,宣宗是一代名君,唯独在这件事上被人骂糊涂,其实仔细想来,并非如此,以宣宗看来内阁的权势一日大过一日,俨然是天下文官的领袖,天下读书人何其多,单凭皇上一人有如何能抗衡,所以必须寻帮手,而司礼监就是最好的帮手了,本朝的太监从太祖时压制永乐缓和,到本朝得以重用,无不与内阁的权势大增有关,也就是说昔日的皇权与相权的争斗,经过宣宗的大手笔已转到了内阁与司礼监的权势争斗了,而这也是皇权和相权的彼此争权和制衡从而达到皇权稳固的作用,所以太祖高皇帝不需要司礼监,因为他们本身有足够的手段压制内阁,而而后代天子,能力强、或者说权力欲望强的天子在位,司礼监权柄就大。反之,司礼监就式微,这个道理杨士奇看得十分明白,当今天子年幼,所能依靠的无非是内阁与司礼监,而司礼监的王振是皇帝的老师,对皇上的影响力毫无疑问大过他们这些老头,所以在权势上,无论皇上愿不愿意都相对亲近司礼监,如今还加了一个孙太后,权利的天平已不再是内阁一家独大而是倾向了司礼监,如果继续让司礼监做大,那势必形成了内阁与司礼监争权的局面,而这种局面内阁自然不想看到,所以趁着对方势弱的时候一举毁灭毫无疑问是最佳的方式。

    当然了除了这一点之外,更大的原由来自内阁的本身,这个衙门不用于宰相历史悠长,权势稳固,内阁的前身本就来得名不正言不顺,所以地位并不稳固,他们的权势大多来自皇上的懒惰,以及皇上年幼,乘皇帝静摄(静养)而代行皇权。其次内阁成员地位相同,权力的大小完全决定于每个成员的票拟被皇帝采纳的次数。换句话说,内阁成员的权力大小取决于皇权。所以内阁的权力是极不稳定和缺乏连续性的。还有,与汉唐宋的宰相相比,阁僚们的业绩平平。在朝廷中既被司礼监挤蜕,又被皇权打压,所以,内阁虽然规矩大,但可谓朝廷中的小受,只会助长皇权,而不可能制约皇权。一旦司礼监做大,最终的结果是内阁将会被司礼监制衡,而这也是天下读书人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以杨士奇的老练,自然知晓这其中的厉害,选择在王振就任司礼监秉笔太监的第二日发难,无疑是最合适的时间了,这个时候的王振无疑是最高兴,也是最松懈的时候,未必就能想到内阁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发难,而内阁以杨士奇为首,采用步步稳赢,稳扎稳打的方式,一步一步将对手送入虎穴,甚至连对方的后路也给断了,对方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的地步,最终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到手的权势被内阁收回,这种手段,除了内阁这等老狐狸才能如此稳扎稳打,换做旁人只怕早就胡乱一番。

    好在这事儿,王振也没胡乱做主张,事情也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还有挽回的可能。

    这一番思索,也不知思索了多久,只觉得窗台的阳光照射进来的时候大了几分,徐唏才合上了奏折,缓缓转过身来看了一眼身旁的郭敬,这个老太监不知什么时候已落了座,端着一杯茶汤,细细喝了起来,看那神态全没有先前紧张的模样。

    徐唏也没说什么,移步走了过去在一旁的长椅上落了座,跟着端起茶杯将一杯茶汤喝了干净,才伸手抹去了嘴角的茶泽,这才缓缓吐了口气,通过这一番思索,事情的脉络他基本上理清楚了,这件事的性质实际上权利的平衡问题,司礼监为宦官体系二十四个衙门中最具权威的部门,也是内设十二监的首席衙门。司礼监掌管皇城内一应刑名礼仪,约束各类长随,当值,听事差役,关防门禁。掌管内外奏章及御前勘合,奏章文书及披红等,这些权势都来自皇帝的信任,也就是说司礼监基本是建立在皇权基础上的,它的主要职责就是掌印。秉笔。随堂太监则掌管披红,自宣宗破例任命大太监王振代笔之后,司礼监基本就掌握了披红奏章的大权,而这也决定了司礼监存在具有内阁没有的地位,其一,随侍帝侧,能直接被皇帝授权执行指令。其二、监视百官,常代帝行使皇权。三,掌握披红大权,与内阁首辅对柄机要。有了这三个便利,不管是内阁的票拟权还是司礼监的代帝行使的披红权,其权力性质本身没有一个能超越皇权或与皇权平齐。此中的精妙之处体现在,从皇权中分离出的披红权与朝堂之上的相权互不统属,谁都无法凌驾谁,皇帝只要掌握最终决定权,就可以既可以稳稳的坐在皇位上又加强了皇权的统治效能,而这也是每个皇帝最想要的结果。所以内阁想要剥夺司礼监的权势这条路根本就走不通,而这也是杨士奇此番最大的无奈了,按说身为读书人,他是不能帮着王振出谋划策的,但权势这个东西有时候的确让人疯狂,什么圣人的道理若不能让人走到权势的巅峰,再好的道理也变得毫无用处。

    他自小最权势充满了渴望,所以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的道理,所以在读书这件事上他是下了一番功夫,总算是老天爷待他不薄,在他二十九岁那年便中了进士,做了一个小官,总算是他为人风趣也有几分才学被上司赏识,三年后,授都事,参与营造北京。因功升工部营缮司主事,但此后他的官位就一直停滞不前,十余年他在老位置上不曾挪动半分,眼看着后面的一个个走在前面,甚至昔日的许多同僚已入了六部他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工部营缮司主事,这份不甘心让他开始四处走动,仗着家底殷实,活动也算得当,宣德初年才升工部郎中,做了兵部武库司郎中,品级上提高了不少,但仍旧是一个小吏,本以为这辈子就在这个品级上终老,没想到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去了一趟太子府便认识了当今这位司礼监最有权势的太监,当时王振气度学识着实让他惊讶,也就是从哪时起,他开始有意无意的与这位太监接触,后来他发现非但是自己,就连许多王侯公顷也都巴结这位太监,府、部、院诸大臣及百执事,在外官员,俱携带黄金进见。每次当朝觐日,进见者以百金为基础,献千金者始得醉饱而出。所以官员竞趋苞苴,才被容接,都御史陈镒、王文甚至都跪在门前俯首。王振侄千户王山,为锦衣卫指挥同知世袭,随后命侍经筵,这让他大开了眼界,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发现了人生的另一条道路,事实上也亏的他看得明白,认识这位大太监的第二年,宣宗皇帝就得了重病,身为太子身旁最信任的太监立即变得炙手可热起来,这不正统皇帝才登基,他便升兵部右侍郎,参赞甘肃军务,才一年的功夫,他授侍郎,驻守庄浪、凉州这官儿升的比他前十年还要快,他知道这背后是王振帮了忙,所以这一年多来,他对这个日渐壮大的太监极其奉承,好在老天爷也没亏待他,违心的吹捧也获得了王振绝对的信任,从这会儿让郭敬送来这两份奏折便知其中的奥妙,当然了,他心里更明白,这是一次赌博,此番他若能帮王振渡过这次难怪,后面的好处不言而喻了,可一旦没有这个本事,那么没了司礼监秉笔太监这个权势,他徐唏就得从哪里来,回到那里去,一想到自己被人嘲笑的样子,他暗暗咬了咬牙,道:“公公放心,徐某绝不负你的期望。”

    这话儿他当然不是空口说白话,差不多一炷香的研究与思索,他渐渐有了计较,这事儿说到底还在于皇上与孙太后二人的态度,杨士奇便是明白了这一点,才上了第二道折子,目的是取信与孙太后,获得这位老人家的支持,所以这件事的关键就在于孙太后到底能支持谁,而这就成了这件事成败的关键,看明白了这一点,徐唏嘴角升起了一抹笑容,想起昨日他无意从内阁听到的几句大不敬的话,立即就有了主意,他缓缓冲着郭敬颔了颔首。

    后者等了大半天早就有些不耐烦,好不容易等来了徐大人说话,哪里还不知对方的意思,当即将耳朵凑了过来,道:“徐大人请说。”

    徐唏俯下身子将嘴巴贴在郭敬的耳旁嘀咕了一声,郭敬听完顿时面露喜色,哈哈笑道:“徐大人果然好手段,怪不得我家祖宗最信任你了,这事儿若是成了,徐大人这官帽怕又要升一升了。”

    徐唏道:“这就有劳郭公公在王先生面前多多美言了。”

    郭敬笑道:“应该的应该的!”说完从桌上将那两道奏折重新拿了起来,塞入胸口,方才转过身来对徐唏道:“事不宜迟,这事儿可耽搁不得,咱家就先回去了,徐大人今日的恩情,老祖宗一定会铭记的。”

    “应该的,应该的!”徐唏忙附和了声,便将郭敬送了出去。

    郭敬也不含糊,出了门便一路往司礼监去了,他知道这个点王振可还等着他复命。

    看着郭敬离去的背影,徐唏重重吐了口气,今日这份举动,倘若被人看见了,他只怕难以在朝堂上立足,但郭敬来得隐蔽,加上今日早朝所有的官儿差不多都去了金銮殿,所以他并不担心有人看见,刚才做出的那个决定,已表明了他的立场,在这个什么都看权势的局面,谁能给自己更大的权势,自己就跟着谁走,什么圣人的道理大可抛弃。

    返回了书房,徐唏重新泡上了一杯茶汤,慢慢品味起来,脑海里却不时的回想起数月前,那时候正统皇帝刚刚登基,王振身为太子的老师又是服侍太子的人,自然备受重用,太皇太后因担心王振干预政务在慈宁宫设了一场鸿门宴,差点没要了王振的一条小命,经过这么一吓,王振竟没了继续往上怕的胆色,后来让人寻到了他,是他让王振改变策略,忍辱负重等待时机,王振的确是能拿得起放得下的人,那几个月王振老实了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