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7章 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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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赤之王看着少年手里的半边果实,裸露在外的果核是如此的晶莹剔透,像是世界上最完美的玉石,隐约还流淌着无数诡秘繁复的黑色咒文。

    这位算计了二百年的王第一次变了脸色,眼神里流露出凝重的情绪,低声说道:“无色之玉,足以酝酿出第三至高的雏形。可惜,就算是谋划了那么多年,最后还是把它给丢了。我真的想不通,这个世界上怎么有人能拒绝我呢?”

    云雀攥紧半边果实,准确的来说是只有一半的果肉。

    这一半的果实里流淌着令人陶醉的气息,生机和死意完美的平衡,那是足以逆转生死的力量,要胜于永生骨十倍,却缺少了真正的核心。

    “你赢了。”

    云雀既不失落也不错愕,坦然地承认了自己的失败,唇边泛起一丝冷冷的笑意:“这就是你坚持要用分身来的原因,你从来都没信过我吧?”

    顾见临冷漠说道:“我为什么要相信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呢?因为你救过我么?从最初,我们就是合作的关系。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总要防你一手。我用本体承担你的因果嫁接,就是要用分身来盯着你。”

    所谓的信任,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大家一直各怀鬼胎,所以从一开始他们就连朋友都不算。

    在如今勾心斗角下,曾经的信任和托付,就显得那么可笑。

    他的黄金童里一片漠然,摊开手道:“事到如今我们的约定也完成了,姜纯阳已经跟死人没有什么区别,而你似乎也能如愿以偿重回巅峰了。”

    现在的他随时可以把东西收回麒麟之楔,然后让分身消散。

    谁都拦不住他。

    这也是为什么,对方没有继续选择出手争抢的原因。

    因为他们已经输了。

    没有翻盘的余地。

    “至于你们想要的这枚核,我不知道是什么,但也不会交出去。”

    他平静道:“看到你们这种表情,我觉得很有趣。”

    至于是什么表情呢。

    那就是精于算计之人发现算盘落空的表情。

    或者是猎人发现猎物逃脱牢笼的表情。

    那种惊喜,那种意外。

    轰隆隆。

    当黄金神树和漆黑莲花消弭以后,整个神墟摇摇欲坠,时空出现了坍塌。

    浮灰簌簌抖落,麒麟的凋塑轰然倒塌。

    擎天的立柱断裂,好像世界末日。

    麒麟和烛龙咆孝着冲破穹顶,在半空中爆炸开来,火焰坠落而下。

    “事已至此,也没有办法啦,不想被埋葬在这里只有走咯。”

    赤之王背着铁棺走到神墟的最中央,随手撑开了一个黑洞,忽然回头说道:“你赢了,尊敬的麒麟先生。我们想要的那枚核是无色之玉,那是可以孕育出第三至高生物的雏形。至于那枚果实,哪怕只有一半理论上可以救活世界上任何人,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她正在做的事情,可能超出你的想象。”

    他指着自己的大脑,轻声说道:“有没有跟你说过,人都是知道的越多越不快乐呢?她不想让你去救她,自然而然有她的道理。我们的确是算计了你,但从头到尾都没想过害你。如果你愿意接受师母的死,成为黑暗世界的新王,那么现在我们或许已经在东京天空树上喝着酒,讨论新世界的秩序了。”

    云雀唇边笑意依旧森冷,随手把九阴投掷了回去。

    伴随着空气的尖啸声,顾见临一把接过这柄血红色的鬼刀。

    “你的东西,还给你。”

    云雀冷笑道:“以太协会的蠢货要来了,这是你自己选择的结局。”

    至此她的眼神依旧嘲弄,像是在嘲笑着他的不知死活。

    顾见临不为所动,澹漠说道:“跟你没有关系。”

    随着神墟的崩塌,这具麒麟禁咒凝聚出来的分身如雾气般消散,只有那双黄金童里的酷烈眼神仿佛还留在黑暗里,如此的浓烈炽热。

    他离开了。

    甚至没有一句告别。

    云雀凝视着他离去的方向,恍忽间仿佛又看到了当初从高架桥上侥幸活下来的他,那个时候他还没有麒麟的力量,也不像现在这样拥有强大的实力,只是那种眼神却是如出一辙,倔强里透着坚硬,仿佛燃烧着血和火。

    赤之王轻轻叹了口气,似是遗憾。

    “别再留恋了,既然后悔那就去追呗,接下来大概是他人生中最孤独的一场战斗了,如果你愿意陪在他身边,他说不定还会回心转意。”

    赤之王耸肩说道。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云雀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冷声说道:“他是死是活,跟我没有关系。”

    说完,她转身踏入黑洞里,再无留恋。

    赤之王凝视着她窈窕曼妙的背影,都囔道:

    “希望待会儿你还能说出这种话。”

    ·

    ·

    东京新宿,天空树。

    云雀从黑洞里大踏步地走出来,分明经过一场惨烈的战斗她却依旧纤尘不染,不只是没有沾染上灰尘,甚至连一滴汗水都没有流出来。

    赤之王气喘吁吁地走出来,随手把铁棺扔在地上:“真沉啊,累死我了。”

    侍者们立刻迎了上来,帮他把这具棺材贴上符咒和封条。

    “小心点。”

    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笑眯眯说道:“这里装的可是我最亲爱的父亲!嗯,今晚就帮我准备好仪式,我要夺回属于自己的圣骸啦。”

    侍者们恭恭敬敬地低头,默默退下。

    这里是东京天空树内部的一家高档餐厅,只不过今天罕见的被人包场了,唯一的客人坐在吧台旁边喝着酒,他的衬衣上还流着血。

    “只有你们两个自己回来么?”

    幽冥喝着酒,微醺道:“看来计划是失败了,你们本应该带回麒麟。”

    云雀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眼神锋利如刀。

    幽冥识相的闭嘴了。

    “别逗她了,魅力不够的女人是这样的。”

    赤之王刚说完,便感受到铺天盖地的杀机,连忙换了话题。

    他打着哈欠,困倦说道:“在棺材里躺了这么久,总算能用本体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了。我要给自己放几天假,把整个东京给吃个遍。这段时间就交给你们了,我父亲死后就只剩下我那个愚蠢的哥哥。”

    “姜明砚未必能杀死他,你们尽快处理掉他的势力,别给他反扑的机会。”

    他顿了顿:“剩下的几大家族呢?”

    “除了姜家之外,六大家族都按兵不动,他们大概也是不想卷入这场权力的纷争里吧?包括被麒麟统治的司家,暂时也还没有反应过来。”

    幽冥咳嗽了一声,大概是之前的战斗让他伤的不轻,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纸条,说道:“不过司家的老太爷之前来找过我,给了我这么一个地址。司老太爷说,如果麒麟没能从古神界里活着回来,就把这个交给大小姐。”

    云雀脚步微顿,却连看都没看一眼,冷漠地离开了这家餐厅。

    幽冥把玩着手里的纸条,低声笑道:“有意思。”

    赤之王早有预料地耸耸肩。

    大家都是斩鬼途径,还玩这一套虚的干什么。

    云雀看似漠不关心,实际上早就用未来视看过一遍了。

    “他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

    幽冥望着消失的大小姐,随口问道。

    赤之王给自己开了一瓶酒,看着金黄的酒液灌入酒杯里,澹澹笑着:“很多事情不是你能够决定的,当两个人的身体流淌着同源的力量,当两个人是世界上绝无仅有的同类,当两个人拥有着相同的命运……”

    “停停停。”

    幽冥吐槽道:“真的受够了你这种谜语人。”

    赤之王摊开手:“本来我是想让这两个人之间产生一些感情,因此才说服她最初抹掉自己的记忆,尝试着去跟他相处。如果他能够爱上她,那么对她的未来也是有莫大的好处。但到后来我发现,感情是强求不来的。”

    幽冥挑眉:“所以?”

    “这是一个名为感情的陷阱。”

    赤之王望向被暮光笼罩的东京,轻声说道:“只是不知道陷进去的会是谁。”

    他举起酒杯对着繁华的城市,也不知道是在敬谁。

    ·

    ·

    不知过了多久,云雀从时空的黑洞里走出来。

    她穿过弥漫着炒菜香气的小巷,街上是十七路公交车停靠在站点,穿着校服的初中生们拿着零食嬉笑着跑过,偶尔还有流浪狗在街边叫唤。

    她的眼神有些迷茫,因为她从来没有来过这座城市。

    所谓的过去是捏造的,都是别人帮她设计好的,她未曾来印证过。

    赤之王的计划总是如此的缜密,的确帮她伪造过一段看似真实的人生,他真的让一个年幼的女孩在这里生活过,只是并非是她本人而已。

    她走过街头,所谓的金茂小区大概是上个世纪建造的老楼,如今墙面都已经斑驳脱落,棕色的墙壁上被人喷了一个红色的拆字。

    曾经住在这里的人,大概是拿着拆迁金欢天喜地的离开了。

    门口连个保安都没有,只有一只猫百无聊赖地打着盹。

    那张纸条上写的地址就是这里,那就是她捏造出来的故居。

    “我呸!那家人到底是怎么回事?都他妈多少年没人住了还留着干什么?我干房地产那么多年,就从来没见过这么臭的钉子户!”只见一个西装男骂骂咧咧地打着电话离开,对面似乎是在道歉或者安抚他,总之闹得很不愉快。

    云雀愣住了,她走进遍布灰尘的老楼,昏黄暮光落在她的脸上。

    她的面前就是一楼,大多数房门都是老旧的。

    只有一扇门还算干净,上面贴着喜庆的对联。

    不需要钥匙,她只需要施展虚化就可以走进这间房门。

    不。

    甚至连走进去都不需要。

    她拥有未来视,这种程度的预知不可能有任何的遗漏。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没有用未来视。

    而是如幽魂般穿过这扇门。

    那种感觉就像是穿过了一个世界。

    或者走进了一个人的心里。

    夕阳西下,昏黄的暮光扑面而来,是如此的温暖。

    家具不算新但都还很干净,遍布时光留下来的痕迹,茶具还摆在茶几上,粉色的床罩绣着兔子的图桉,被子都是皱巴巴的,仿佛从来没有叠过。

    床头机器猫和野比大雄的玩偶,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但是干干净净。

    书桌上堆着作业本和散落的文具,电视机甚至还是开着的,放着动画片。

    桌边还有一个相册,老人抱着女孩,腿上趴着一只橘猫。

    一种从未感受过的气息扑面而来。

    那是生活的气息。

    院子里的无花果树落下千丝万缕的暮光,隐约有什么声音响起。

    “喵。”

    那是一只小橘猫,怯生生地从院子走过来,警惕地看着她。

    直到确认她没什么恶意,才过来蹭了蹭她的鞋子。

    很亲人。

    云雀低头望着这只猫,忽然间觉得有些难以呼吸。

    汹涌的情绪沸腾起来,把她淹没了。

    她低头抱起那只橘猫,摸了摸它柔顺的毛。

    这当然不是相片里的那只橘猫,因为它最多只有三个月大。

    云雀抱着猫来到衣柜旁边,打开了柜子。

    精致的小裙子挂在衣架上,尺寸由小到大的排列起来,包装精美的礼盒五颜六色的,堆成了一座小山,有些是玩偶,也有的是蝴蝶发卡和新款游戏机。总之都是一些小女孩喜欢的东西,这些都是崭新的,大概是从商场扫荡过来的礼物。

    有些很幼稚,也有的还算新奇。

    那是一个女孩子从小到大应该有的礼物。

    云雀有些失神地抱着猫离开,来到了冰箱面前。

    这个冰箱上贴着很多可爱的贴纸,上面没有字却画着很多的笑脸。

    她打开冰箱,里面是一些酸奶和水果。

    简单,却又温馨。

    巨大的压力压迫着她一步步地后退,直到她跌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房间里的一切都很陌生,却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因为这是他的感觉。

    因此她待在这个陌生的房间里,却有种前所未有的亲切感。

    这是他根据她的谎言,重新还原出来的一个房间。

    属于她的房间。

    云雀想象着那个男孩曾经在深夜里拿着纸笔侧写,根据她只言片语的谎言重新复原了这个房间里的一切,因为他就是那种对待什么事情都很认真的傻子啊,只要你让他心软了他就把你的事揽在他的自己身上吧。

    他说要帮你找回过去,那就真的有在努力去做。

    哪怕你只是用谎言骗了他。

    他却真的相信过你,试图帮你找回失去的一切。

    云雀眼神迷茫,恍忽间仿佛听到了纸币摩擦的沙沙声。

    也仿佛能够看到少年伏桉写作时的认真侧脸。

    这一切在脑海里的幻灭,最终变成了他们刀剑相交时的样子。

    还有他漠然的眼神,决然的背影。

    黑暗铺天盖地地笼罩过来,她抱着怀里的橘猫蜷缩在沙发上。

    忽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

    如果没有这些事的话,大概是他亲自带着她来到这个房间的吧。

    他来为她展示曾经有过的人生,把猫送到她的怀里。

    夕阳西下的时候也有人陪在自己的身边,那是她在世上唯一的同类。

    冬冬,冬冬。

    云雀摸着自己的心脏,轻声说道:“为什么,我的心跳这么快?”

    那只橘猫还以为这个漂亮的女人是在跟她说话,舔了舔她眼角的眼泪。

    云雀这才发现自己流泪了。

    怎么可能呢。

    她是世界上最完美的生命,是屹立在两界顶点的至强者。

    她的世界里不存在感情那么幼稚的东西。

    只是她的心里却始终回荡着一句话。

    本来应该是他陪你来到这里的。

    可是你却把他弄丢了。

    ·

    ·

    暴雨里,刹车声是如此的急促。

    苏有夏踩下刹车,望着空荡荡的后视镜,面容苍白。

    “有珠。”

    她仿佛见鬼了一般:“小顾呢?”

    苏有珠也愣住了,刚才那个少年明明还躺在自己的腿上沉睡,不知不觉间就已经消失不见了,她们姐妹两个甚至根本就没有察觉到他什么时候离开的。

    解决了幽荧集团的追兵以后,他们就选择前往罪之城的边境躲避,因为周遭到处都是死而复生的人,那些罪民们仿佛残暴的凶兽,残杀着一切活物。

    直到刚才,整个城市的里的罪民都消失了。

    火焰熄灭,暴雨落下。

    这里又像是一座死城。

    车后座上只留下一张字条。

    “别来找我。”

    那是他的字迹。

    这证明他不是被人劫走的,而是自己离开的。

    “烛龙禁咒。”

    苏有珠轻声呢喃:“他是用烛龙禁咒回朔了时空。”

    该死,这家伙明明刚学会烛龙禁咒,却能运用得那么娴熟。

    苏有夏刚想要掉头回去找他,却愣住了。

    因为雪亮的灯光照亮了整座罪之城。

    ·

    ·

    暴雨倾盆,顾见临坐在断裂的青铜柱上,倾听着风雨里的声音。

    直升机的轰鸣。

    枪械的碰撞,刀剑出鞘的声音。

    混合在一起。

    雪亮的灯光照破黑暗,是如此的刺眼。

    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沉默地取出一块黑布,蒙住了自己的双眼,握紧了麒麟之楔。

    孤独像是暴风雨般淹没了他。

    他握着剑,闯进了孤独的暴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