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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之前,秦晓川从来没觉得自己不是人。
除了视野里总是飘过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他也没觉得妖会怎么样。但最近一段时间,大概是被佛气刺激大了,妖性汹涌无法抑制,直接表现在外的,就是偏执!
有些人,只需要一眼就能合了缘分。他和一莲托生只不过相处了两三天,其实又能有什么感情可言呢?
秦晓川看着那和尚废寝忘食地关门铸剑,看着他那身白衣染上鲜血,看着他使用柔性天铁,再用更多的珍品去弥补缺陷,利用天铁之特性耗费毕生佛元让还未成型的剑彻底地染上佛韵。比起最开始银光闪闪的莲花剑那样浮与表面的圣光,这样渡入的佛气将更为沉潜、不易察觉,却更具备潜移默化之功效。
他看着一莲托生就那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一个白白美美的和尚迅速衰老了下去。
这和一剑刺入人的心脏,快速地给人死亡不同。关门转身,门里面的佛者正在为天下苍生抛弃一切,试图迎来自己的天命。但天命究竟是什么?是苍天预设给修行人最终的结局吗?
秦晓川一路疾驰西佛国的时候,就在想这个问题。他为什么非要这么多事?很明显剑铸造完成之后,吞佛童子事件马上就要结束,北域又会回到长久以来的安宁。就这样顺了那和尚的心意,安安静静转身离开回到瀚海森林继续去做他的植物神不惬意吗?哦,灵芝其实不是植物来着。
但是他做不到!
哪怕一莲托生已说明,自己并不是秦晓川所在寻找的缘分。他还是无法真正做到转身离去,放着那个和尚一个人在等死!至少是,看到吞佛童子拿起剑之后,安详自在地合眼等死。
秦晓川感觉自己心性要发狂。他真的很不能理解,自己心中的不舍到底从何而来!他真的一点都不喜欢当和尚,一点点都不喜欢当和尚。但是脚自己动了啊……脚它不听使唤,一路带着他狂奔八千里,一路闯进了西佛国境内!
在这个时候,因为吞佛童子突然对上佛门,导致原本将要举行的第一届法藏轮道时间推迟。刚刚宣布成立的西佛国对于外来的佛者也表现了一定的宽容,有很多为此佛界盛世而来的僧侣因此住进了菩提树后。
也许他们不是不想出手对付吞佛童子,只是前因后果未明,那不是他们的天命。
路上僧侣们的拖延直接激怒了秦晓川。看啊,他家里的蠢和尚正在为天下去死,而现在阻止他救人的偏偏还一样是和尚!和尚,你们,有觉悟了吗!
“圣莲度化归大千!”
前进的脚步中止在菩提树前,金色圣光铺开一地金莲,一部分化为清风抚慰四周伤者,一部分化为梵文凌空降下,以大力金刚之势镇压袭来之妖者!
被归属于妖魔一类的秦晓川立刻感受到了这种属性中的克制,喀嚓一声,紧握木杖的五指指骨作响,脚底下陷三寸,膝盖一弯却死撑着绝不低头!妈蛋,这是极招啊,西佛国什么时候出现这样一位强者,不是只有一个小活佛勉强能看吗?
妖要救佛,佛却阻止,这是什么狗屁道理!手中一抹妖绿,掀起无尽灵潮,修为较低的僧侣立刻俯身吐血,眼前恍惚如古木天降拥有那样精纯的木之灵气,秦晓川可以断定自己本体生长所依附的那株古木一定很不平凡:
“莲华圣路开天光!”
这是乱喊的。
此招,无名。秦晓川奋力拔地而起,以杖为剑,妖剑为先,人在半空,双剑交叉,引动的不是风云,撼动的却是佛气!
他敢肯定,自己招式喊出口的时候,与他对招的那位佛者一定懵了一瞬间。“给我开,开开开!”风云六道变招。
六道妖气分上下左右前后六方而行,刹那冲破金莲锢锁。“嗯?”一道身着淡黄僧衣的佛者白发虬结舍利子、肩头披挂七宝珠,手持念珠,就这样伴随一声疑惑,由漫天金莲碎雨中缓缓降落,踏足菩提树下,挡在众僧之前。
“悉昙无量。”小活佛起身相迎,双手合十微微颔首,给予圣者应有的礼遇:“枯禅尊者。”
枯禅明火青灯照,正是这名寒寺老僧之名号。
一时之间,风中尽是凄厉之声,宛如瀚海森林开杀戒,古木枝叶断冤魂。梵文阻止不了妖者脚步,妖绿剑芒过去,万物几为之摧折!
是生机,亦是杀机。“阿、弥、陀、佛!”老僧一字一顿,如洪钟大吕,佛号清扫一空妖霾,立竿见影,幻象消失:“妖僧,住手!”
秦晓川单膝落地,这时正在起身。
他心中怒意未消,瞳孔一抹妖异,“你才是妖僧!你们一家都是妖僧!”这和尚满嘴跑火车,一定不是个好人。
木杖白袍开杀路,妖剑在手荧绿芒!枯禅尊者神情不变,单手合十,无畏无惧:“你一身妖性未褪,擅用佛门之招,不是妖僧又是何物?”
“……”真的只是随口念的。秦晓川不愿意再和眼前的佛门僧人纠缠,木杖向前,妖剑寒风一现,脸如寒冰:“让开!”
“不让。”枯禅尊者居然应答:“你还未回答吾先前的问题。”
什么问题?关于谁谁谁成功变身妖僧之论题吗?四周陆续爬起来的西佛国僧侣面面相觑。
菩提树后方,同为外来者,一名白衣银海螺肩披白发的和尚端坐在蒲团上,不由睁开眼。他身边一名也是黄衣有金刚怒眉之相貌的僧人一声叹:“又开始了。”
“……”秦晓川一点脾气都没有了。他这个时候要还看不出面前中年老僧带有三分故意,那就是个彻底的傻子。“我是为救人而来。”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瞄准小活佛:“只要救了人,我一定不伤人。”
“你要救人?为何不是救鸟,救兽,救俗世?”枯禅尊者一步不让,白眉低垂,虽然面容有苍老之相,实际声音浑厚有力:“你当真了解,你所要救的是什么?”
禅意,禅心,禅语!佛门还能不能少一点套路,多一点真诚?秦晓川再度将指骨捏的咯咯直响,但是面前这个和尚气息渊岳峙,一招就能逼出极限,好像确实是打不过的样子……“如果前面有个鹰快要死了,你会救它吗?”不打直球是吧,那行,咱们绕着弯儿来。
“会。”枯禅尊者竟然慈眉。
“有个人要死了呢?”
“也会。”
“现在有个和尚要死了,你救是不救!”秦晓川用力顿杖。
“他真的快要死了吗?”虽然枯禅尊者每一句话都似乎有点深意。但是秦晓川一丁点儿也不想深究,他真的对和尚没什么亲近的意思。
秦晓川道:“他真的快死了!”
“阿弥陀佛。”枯禅尊者再诵佛号,却不动不摇,也不让步。
秦晓川:“……”再拼一招石破天惊混元掌怎么样?
后方小活佛忽然道:“施主,你所求之机缘,并不在吾啊。”
秦晓川一怔,抬头忽然对上枯禅尊者的双眼。
尊者道:“带吾去吧。”这孩子傻了。老衲都已经在面前站了半天,为什么要一直紧盯着西佛国刚刚转世,还未巩固根基的小佛子呢?
这也许就是机缘。
“……多谢。”秦晓川只能这样说。讲真,能全身而退没被西佛国拿着棍子赶出来,已经该谢谢佛祖了。
然后就是用最快的速度往回赶。
来时一日,归去半天。枯禅明火青灯照,本就是出自佛乡同脉寒山古刹的高深佛者,能为成为尊者,自然是先天以上。
一道光芒划过北域上空,残留佛气几许。坐在一处焦黑废寺之上,一身白衣红发如火的魔者若有所感,抬头看向云端。
化光前往北隅皇城,走的时候日落黄昏,回来的时候黄昏将临。秦晓川心中着急,带着和尚跳墙入宅。一盏油灯,微弱灯火,照亮树影之下的那位白衣僧人。不过只是短短一天,一莲托生白发几多枯槁,虽然眉眼依旧安详,但秦晓川又如何不能看出那张本如婴儿般光滑的脸上已经多了几道皱纹。他的眉毛也长了很多,盘膝而坐,已经快要变成暗红色的剑依旧搁置在膝盖上,但白衣下方土壤暗红,像是已经凝固了好长一段时间的血液。
一滴鲜红,颤巍巍,从未完成的剑刃边缘滑落。
当时有多嘴快,说出别让剑那么白的秦晓川,这个时候就有多懊悔。一莲托生似乎并不惊奇他的回归,含笑问:“原来如此。你已寻到你之机缘了吗?”
“阿弥陀佛!”枯禅尊者上前一步,行佛礼:“寒山古刹,修行者青灯照,见过北域传佛者。”以身渡魔,以行渡人,一莲托生在北域,如何不能称得一声传佛者?枯禅尊者这一声称呼自当合适。
“北域游僧一莲托生见过青灯佛友。”一莲托生用血迹斑驳的手指慢慢抚过膝盖上的长剑:“吾此时不便行动,抱歉。”
“吾无碍。”
枯禅尊者突然再上前一步。没等秦晓川在旁边开口说明情况,他已经从怀中取出一个琉璃球:“得罪了!”一声清脆,琉璃球破碎,极为精纯的佛气冲击得秦晓川向后退了一步,眼睁睁看着一滴金色血液就这样被青灯照一指头给弹进了杀诫剑里!
“嗯?”一莲托生动容。
“莫问!莫问来处,莫问归途!”枯禅尊者青灯照猛然一声大喝,手腕一晃,佛珠散落,单手掐诀,之后快速以左手划破右手手腕,佛印为引,佛血开锋!
剑……成。
“杀诫!”秦晓川正好旁观。
通体暗红的长剑引动风云,融入金色血液之后再接触鲜红佛血,在一莲托生还未回过神来的片刻,突然剑身灵动,骤然生出排斥之意!“啊。”白衣僧者不觉向后,踉跄一步,险些摔倒。秦晓川身形一动,即刻过去,将身体虚弱的一莲托生扶住。
“杀诫?好名字!”一莲托生胸膛起伏,忽然放声大笑。剑铮然一声,如傲骨之音,疾驰上空,再落地,笔直钉在石板地面上。这剑吸取诸多佛气,甚至融入一滴佛血,却偏偏回归质朴,除了暗红色如同血液凝固之色泽,看不出任何特殊。
这本身就是最大的特殊。
“原来!”一莲托生缓缓转头,目光炯炯一点也看不出之前的苍老颓然,简直就跟回光返照似的:“你才是吾之机缘!”什么是机缘?是作为,是机会,是行动。是上天所设下的种种考验中唯一能够过关的那条路!一莲托生是此后百余年间,苦境众生之机缘。青灯照或许已成为秦晓川之机缘。秦晓川自己,又会是谁的机缘?
“喂,大师!”
一莲托生两眼一闭,就此晕了过去。手臂重量一沉,同时抱着人和木杖的秦晓川一阵手忙脚乱,要不要掐人中。
“阿弥陀佛。”枯禅尊者青灯照此时已再度将佛珠缠绕上手腕,掩住那道已初步止血的伤口。中年老僧看向秦晓川:“你与佛有缘。”
到了这份上,秦晓川也不得不承认,他好像确实和佛有缘。
杀诫就插在地上。和尚还在昏迷着。那边的那位外援大师静静站在旁边,好似还在等着什么。
秦晓川心里一动,说不出来是怎样的感觉。他就是有了一个主意:
“你觉得,这柄剑还能被改造吗?”
枯禅尊者不动声色:“怎样改造?”
秦晓川放下一莲托生沉重的身躯,拄着木杖,慢慢地走到安静地插在地上就当自己不存在的杀诫剑旁。这么好的机会……如果不设法阴吞佛童子一把,那真的是回头想想都要感觉……后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