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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随班拜舞人,闭蓬绝粒始南州·(晋`江独家发表)
“王妃!我要见答己王妃!”
门外的看守被从睡梦中惊醒,骂骂咧咧了好一阵,道:“小妞又怎么了?”
“把我锁在这里,王妃知不知道?我要见她!”
要是王妃得知她的丈夫私藏女子,肯定是会吃醋的吧……在奉书有限的认识里,从天家的皇后到平民家的妻子,只要是大老婆,没有不讨厌丈夫蓄婢纳妾的。有些人贤惠,只好忍着,有些人会暗地里使绊,有些脾气暴的,还会亲自动手,将狐狸精赶出家门呢。她只希望王妃是最后一种人。虽然她自认并非狐狸精,但若是能被王妃赶出此门,却是求之不得的事。
外面的人打了几个呵欠,总算明白了她的意思,冷冷道:“王妃万金之体,岂是你一个蛮子奴婢说见就见的?”
“要是见不到,请你们替我传个话也行,请她放了我。我在府里干粗活都行,只要别……”
门外的人哈哈大笑:“小妞,知不知道你刚才打翻的吃食,就是王妃的厨房里做出来的?”
奉书一下子噎住了,呆呆立了好久,头脑里天翻地覆,一串串的疑问砸在心头,把她砸得心灰意冷,颓然坐回榻上。
她现在算是彻底明白了,自己到底有多么不自量力。没人能帮自己。胡麻殿下是这座府第里唯一的主人。以自己一人的力量,连他一人都不一定斗得过,更何况他手下还有那么多厉害的爪牙?他要将自己玩弄于股掌之中,搓圆捏扁,太容易了。
也许柳亭说的对,趁他还没对自己彻底失去耐心,乖乖顺从,以后的日子还会好过些……这念头一起,她不由自主地一拳狠狠捶在枕头上。比起在胡麻殿下面前脱衣服,她宁可在这间黑黝黝的小屋里孤零零地关着。
她暗自下定决心:“我偏不遂你的愿。我就陪你在这里耗着,看谁耗到最后。”心中坦然,翻了个身,慢慢调整呼吸,让自己睡过去。
等到醒来,已是天光大亮,门洞里已经送进来一罐水、几碟饭食。奉书早就嗓子冒烟,抱着水罐,一口气喝了一半,又将饭菜吃了个干净,伸展了一下四肢,心无旁骛地练起功课来。虽然这并不能帮她逃脱,但毕竟是打发时间的唯一法子。
练了半日,不由得想起师父来,坐在榻上,怔怔出了一会子神,想像着他在身边点拨指导,跟自己试练,拳头轻轻落在自己身上。
想着想着,便倒在榻上睡着了,睡梦里,被他紧紧搂着,环着她的肩,环着她的腰。她哭得泪人儿似的,头埋在他颈窝里蹭,抱着不让他走。他温柔地说着安慰的话。
可醒来之后,却发现自己抱着枕头。那些话也一句都想不起来了。
奉书也不知此时是什么时辰,定了定心,继续开练。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份劲头也渐渐消失了。屋顶像一口铁锅把她牢牢罩在底下。每天她能看到的唯一活动的东西,除了自己的身体,便是门洞里伸进来的一双手,送来食物,接去上一次的罐子、盘子、净桶。
门外的看守似乎接到了新的指令,不再随便跟她说话,互相之间也极少交谈。除了远处偶然传来的马嘶犬吠,全无声音。房间里寂静得让人发狂。到了不知第几天的早晨,奉书一觉醒来,突然心中充满了绝望,忍不住长声大叫。
没有任何回应。她发泄似的又叫了几声,叫着叫着,便泪流满面,声音变成了嘶哑的哭喊。门外还是静悄悄的,不知道还有没有人守着。
她突然全身毛发直竖,心想:“要是胡麻殿下乐意,将我在这里关一辈子,也不是不可能!一个小小奴婢,不被蒙古人当人看的,谁在乎?他也不是养不起……说不定他已经把我忘了,已经在跟别的漂亮姑娘寻欢作乐,根本不在乎把我活埋在这里!”想到自己有可能再也踩不到泥土,见不到阳光,再也不会和别人说一句话,不由得毛骨悚然,身子晃了两晃,差点晕过去。
她从没有这样强烈地渴望自由。她以前虽然也被捉过,被关过,被限制过行动,但那些毕竟是暂时的。至少她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改变那个局面,哪怕明知会吃苦,明知后果会更加危险。
而现在,她就像陷在沼泽里的小鹿,有心挣扎,却没有任何着力点。
在这斗室之中,时间仿佛停止了。每一日都是前一日的简单重复。她疯狂地想出去,想看到第二张面孔,哪怕那面孔是自己最讨厌的;想和第二个人说话,哪怕是被人骂得狗血淋头;想和第二个人打交道,哪怕是让怯薛歹狠揍一顿,甚至杀了。
除夕夜里二姐劝自己的那些话,她本来固执地想要忘记,可如今却一点一点地忆起来了。当奉书发现自己竟开始认认真真地考虑服从胡麻殿下时,忍不住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可若是耳光能把人抽醒,这世上就不会有伤心之人了。她抱着枕头垫子,小声抽泣着,想象着自己若真的做了他的妾妇,生活会是什么样的光景。那意味着要忍受他所有的无礼之举,把女儿家的尊严送出去让他踩在脚底下。单是想上一想,全身便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更别提给他生孩子……想都不愿想。
可柳亭说,女孩子家迟早都是要过这道坎的。也许以后就不会那么难受了?也许就算不跟他,以后自己嫁人的时候,也不得不忍耐这些不愉快的事?
可是,屈辱换来的自由,真的能长久吗?就算自己乖乖听话,也不过是从这件小屋子搬到一个大一点的院子,吃得好一点,穿得好一点,走动的范围大一点,肯定是不准随便出府的。当然也可以找机会溜出去,溜出去找师父……可是到了那时,师父会怎么看自己?
脸上忽然烧了起来,明知道师父并不在场,却也一时间羞愧无地。不知怎的,奉书觉得,就算师父会原谅自己,他心底肯定也会看不起自己的。不,要是她真的对自己讨厌的男人曲意逢迎,她自己都没脸再跟师父说一句话。
要是父亲知道自己……
她忽然惶恐得出了汗。父亲不正也像自己一样,被蒙古人逼着做他不想做的事情吗?他已经做了将近四年的囚徒了,他的手上戴着镣铐,他的房间比这里还要小,满地都是腐烂的垃圾和死老鼠。她不知道父亲是怎么一天天熬过去的,但肯定不会像自己这样,动不动就哭鼻子。他还在狱中写诗呢。
奉书一面哭,一面冷笑,笑自己太过没用。这才几天的工夫,自己几乎要投降认输了。
突然咔嗒一声轻响,又是一罐水、一盆饭,从门洞里送了进来。
奉书囔着鼻子,冷冷地对那个看不见的人说:“告诉你们主子,我要跟他打个赌,看谁活的长。”
门外的人依旧没有回应,但她不在乎了。
送来的吃食千篇一律,依旧是奶点、面点,还有一份小菜。奉书这几日全无食欲,按时进食与其说是填饱肚子,不如说是计算日子的一种方法。她习惯性地拈起一块奶糕,却怎么也咬不下去。
在不远处的兵马司里,父亲说不定也是这样子的。
她突然明白父亲此前为什么几次三番地绝食了。那不一定是因为他想求死,而是因为,不食牢饭,恐怕是他唯一能做的反抗。
奉书将那块奶糕丢了回去,只喝了两口水。水能帮助她保持头脑清醒。
第二天,送饭的人看到了洞口原封不动的饭食,似乎是吃了一惊,和什么人商量了好一阵。那门洞一直开着。最后,他还是将这一日的饭食塞了进来。
奉书碰也不碰,直接将食物丢到了墙角。
她心中存了这个较量赌胜的念头,时间便显得不那么难熬了。开始的两天,肠胃绞痛,全身火烧火燎的空虚,感官却出奇地敏锐,夜里也兴奋得睡不着觉,全身都在抖。她倚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默默地冥想、呼吸、摄神静心。到了第三天,杂念慢慢消失了,只是有些头晕,站起身来时,脚步有些虚浮。一开始,食物的香气还偶尔扰乱她的心神,但后来,那香气里面就夹杂着奶品发酵变质的酸臭气。
又过了一日,门洞打开,外面传出了一句话。
“喂,小妞,你还好吗?”
明明是粗糙刺耳的男声,此时听来,却不逊于悠扬悦耳的管弦丝竹。
奉书心中冷笑:“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我还没喊饿呢。”但她已经虚弱得不想说话,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她本来连理都不想理这些狱卒,但她实在是太渴望和别人交谈了。
那人又问:“生病了?”
“没。”
“怎么不吃东西?”
“懒。”
门外的人似乎被她噎回去了。下一次送来的食物,是热腾腾的一碗白米饭,堆得冒尖,上面撒着嫣红的梅子姜丝。旁边的食盒里盛的东西,奉书用鼻子就能闻出来,那是鄱阳湖狮子头、冬笋干烧肉、吉州三杯鸡、莲藕豆腐银鱼羹,全是她从八岁以后就没吃过的家乡菜。茶壶里泡的,是清澈浓郁的庐山云雾,冒着翠绿的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