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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中脸上带着谦恭的笑,望着刘进的车欢快地进了太子府,嘴里却在微微地念叨:“大哥去见谁了?”
这个困惑一直维持到了李家。
李禹在家中独自喝酒,案几前歌伎们穿着皮铠甲,在跳军舞,案几上摆放着冷了的烤肉。
“舅舅,你怎么一个人喝酒?为何不叫上大舅?”刘中并不需要什么人禀报,自个进了厅堂。
“呵,李皇孙您来了,”李禹喝的有点多,脸上的笑有些浮,一双眼睛不晓得看向哪里,“你大舅现在在军中效力,出息了,忙得很,难得你还认我这个舅舅,老李家最不争气的便是我了吧。”
李禹已经困在侍郎的身份上许多年了,和霍嬗的一仗,触怒了皇上,将两个人都重责了一番。
这也早在李禹的预料之中,但身为李广的孙子,李敢的儿子,李中人的哥哥,他不得不打。李卫两家的恩怨通过联姻解决,而李霍两家的恩怨只有通过这一仗来解决了。
“舅舅,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的正经亲戚也就是你们了,”刘中从袖笼里取出一块金饼,丢在案几上,“家里没有舅母,存不住财,舅舅您省着点花,这是父亲给我的。”
李禹的脸上乐出了花,抓起金饼咬了一口,塞进了怀里,“外甥来了,得吃点好的,叫他们去叫上好的席面来。”
“不用了,我坐不了多久,”刘中叹口气。
以前是李中人给家里补贴,李禹深得太子喜欢,李中人死了之后,太子和李家比以前疏远了不少,李禹就靠那点俸禄,活的着实辛苦,眼下又靠着堂兄李陵了。
“好,”李禹并不强留,脚步虚扶地将刘中送了出门,笑嘻嘻地道:“你好好在太子府里呆着,将来太子登基,少不了你的封地,舅舅想跟着你大舅上战场挣点战功,你腰板也硬的起来。”
刘中点了点头,蹭了一会才道:“舅舅,你少喝点酒。”
回到太子府,刘中提了一口气,去了正院,若是没有意外,父亲应当在太子妃处。
果然,正院里太子陪着刘宁玩耍,刘进没有半点形象地趴在太子妃身边,一家人看起来温馨极了。
刘中没有料到大哥在这里,愣了一愣,收敛好表情,陪着刘宁玩耍了一番。
若是没有刘进,刘中便是刘据最合心意的儿子,刘宁最喜欢的哥哥。
可是有了刘进,刘中便被排在后面去了。
即使刘进懒懒地趴在太子妃的身边,刘宁也忍不住要过一阵子就凑到哥哥身边,试图引起哥哥的注意。刘进和太子说话,刘宁听到了声音,一定也要凑过去捣乱一番。
而太子无论刘进说的话如何不合心意,也依旧是认真的倾听,偶尔说一些看法。
“父亲,儿子并不认为皇祖父这次攻打匈奴不对,匈奴就如同疥癣一般,若是不能将他们打的服服帖帖,他们就会不停的生事。这样强大的对手,不是靠怀柔就能够和平共处的,仁孝之道应当对开化了的人讲,姑姑们都没有去和亲,我可不想有朝一日妹妹去和亲,”刘进反驳刘据身边那些儒生的看法。
用儒术来治国是对的,皇祖父都坚持这样做,用来抵制无为的黄老之学,但是,也只是利用儒术来治国而已,若是一国之君陷入了仁孝之中,还怎么来统领国家呢?
自打霍去病死后,大汉和匈奴之间就和平了这么多年,就算当初国库空虚,可如今也已经歇了过来。
刘进认为,不应当再像当年那般打匈奴,但也应当不时地压制匈奴,告诉匈奴单于老实点,不要忘记他的邻居很强大。
刘据一向和儒生们谈得到一处去,认为应当以仁孝治国,国家富强了,自然会让敌国来朝。
刘彻认为要将敌人打怕了,他年轻时就立志要割下匈奴单于的头,如今年纪大了,还是惦记着这件未完成的事。
“父子之间总是有分歧啊,”刘据抚了抚额头,觉得儿子说的也有道理,就说当年父亲攻打匈奴时,若是不长驱直入,只怕边境不知道会被匈奴毁成什么样子了。
刘中也加入了进来,和以往一样,总是站在父亲的一侧,“儿子认为,靠武力征服并不如靠宽仁征服敌人。仁孝乃是治国之本,暴秦虽然灭了六国,但终究还是亡了……”
刘据点了点头,的确儒生们都认为,应当让百姓安居乐业,远离战争,二儿子也在博望苑接触这些儒生们,自然也深深地受到了影响。
刘进皱了皱眉头,不再说话,刘宁凑了过来,笑嘻嘻地拉了拉哥哥的袖子,“哥哥给我买的珠子真好看,宁儿下次也想跟着哥哥去。”
“这是在东市买的,那里有两家铺子的珠子卖的格外的好,一家是董家铺子,一家是林家铺子,”刘进摸了摸刘宁的小脸,太子妃生了他们兄妹二人,两人的感情格外的亲密。
刘宁总是爱黏在刘进的身后,喜欢和哥哥在一起玩耍。
前世,两人岁数相差大,刘进对刘宁就像是对一只小猫崽一般,有空了就哄哄她,偶尔纵容她一番,但并不怎么喜欢带她玩。
今生,刘进对这个妹妹格外用心,由着她黏糊。
太子的儿女就这么四个,一直没有增添,全家又只这么一个女儿,自然将刘宁捧在了手心里。
“父亲,哥哥给我买了好多珠子,可以用来穿珠花,缝在鞋子上,腰带上,发带上,美美的,”刘宁又跑到了太子身边,甜甜地将哥哥表扬了一番。
太子停下了和刘中的讨论,抱起女儿,笑嘻嘻地看向了刘进,“你哥哥对你倒是疼爱的很,看上了什么都要给你买一份。”
刘进嘿嘿地笑。
刘宁道:“这就是父亲说的仁孝之术。”
“哈哈。”
刘中在全家喜洋洋的氛围中失落了。
掌灯时分,刘中躺在榻上,刘进那张春风得意、笑的荡漾的脸还在他的脑海里萦绕。
刘中烦闷地翻了个身,嫡兄素来不怎么和他亲近,以前生母在的时候还好,自从生母过世之后,嫡兄对他的态度特别冷淡,只在表面上做的像个长兄的样子。
几次试图接近刘进被不冷不热地兜回原地之后,刘中意识到,这个府里,只有父亲才是他的靠山,至于兄长,压根没有将他看成是弟弟。
以前生母处处争强,让他想着法子争宠,如今,刘中自认为已经是父亲身边第一离不开的儿子,大哥和父亲之间,想法差异很大,倒是更像皇祖父。
若是父亲登基之后,许多事情都会改变,就是现在,父亲也经常会翻案,翻得都是皇祖父定下的死罪大案。
朝中的臣子们,谁都知道,父亲登基后,一切都会和现在截然相反。
刘中在黑暗中睁大眼睛,忍,只有忍下去,若是舅舅们在战场上得了势,成为父亲在军中的依仗,他也有力气和刘进一争高下。
刘进不过是会投胎,会讨好皇祖父罢了。
此时,太子妃也在琢磨着儿子,一脸忧愁地摸着女儿的小脑袋,叹道:“进儿为何处处都和你父亲做对,你皇祖父喜欢征战,你父亲上谏说不适宜再战,你哥哥就偏要插一杠子,赞同你皇祖父,还举荐霍嬗出征。哎……”
刘宁奇怪地问:“皇祖父并没有因为父亲的意见不和就打父亲的屁股,父亲自然也不会因此打哥哥的屁股,母亲在担心什么呢?”
太子妃语塞。
太子已经换上了寝衣,饶过屏风,走了过来,好笑地问:“宁儿怎么还不去睡?”
太子妃的脸有些红了,方才的那些话,只怕都让太子听了进去。
刘宁被乳母带走,太子转过身来对着太子妃道:“你还不如宁儿想的明白。”
等到两人都躺下,熄了灯,刘据又慢慢地道:“进儿说的话,有些倒也很有道理,那些儒生,说的也不见得全对,明早和我一起去看母亲吧。”
黑夜里,刘据和太子妃都各想各的事情。
刘进却很快就入睡了。
他知道父亲会改变主意,晚上说那些话,就是要抑制父亲去扫皇祖父的兴。
若是父亲只说一次,不可兴兵太过,皇祖父不会生气。若是父亲当回事,不断地劝谏,皇祖父一定会生气。
当年,高祖死后,匈奴单于给高皇后写信,说自个死了妻子,高皇后死了夫君,不如两人成亲。
这件事情被大汉视为奇耻大辱,樊哙当即请求兴兵讨伐匈奴,但因为国力不济而放弃,后来大汉一直采用公主和亲的方式和匈奴共处,同时还要不断地忍受匈奴冒犯边境,索要许多好处,直到皇祖父兴兵大败匈奴。
刘进知道父亲一定是被那些儒生念叨的忘了这一段。
刘家人,怎么能够没有血性,卖女儿换安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