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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苍似乎觉得我睡在外面不妥,便连着披风一起将我抱了起来,往屋内走去。门被推开的那一刻,有暖暖的风扑向了我的面,空气中飘着梅花香味。
我闭上了眼,攀着舜苍的肩膀说:“有梅花香,昨儿我就闻见了。”
舜苍抱着我坐到了窗边下的软榻上,他将我揽在怀中,轻轻挥了下手,窗户便被打开了。映入眼帘的是铺天盖地的嫣红色,天光乍晓,金粉一样的阳光洒在梅花树上,玉枝冰骨。
这一山上种的全部都是梅树,比牡丹镇的梅园都要壮观。
舜苍又将我身上的披风拢了拢,想让我更暖和些。他在我耳边低声说:“昨夜跟秋离说了那么久,都讲些什么了?”
我说:“也没什么的,就一些往事。你昨天睡得好吗?”
舜苍答道:“不怎么好。”
“你也做噩梦了?”
舜苍挑了挑眉,反问道:“你做噩梦了?”
想起梦中的场景,我嫌弃地揉了揉鼻子,然后往舜苍怀里窝了窝,怯声道:“我忘了。”
舜苍低头含住我的耳垂儿,我觉得耳根儿处一阵发麻,全身都颤抖了一下。我恶狠狠地捶了一下舜苍的胸膛,嗔道:“干嘛呢!”
“今天晚上跟我睡一起。”舜苍这句话不是请求,而是命令,让人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但我不是人,我是一只孔雀。
我义正辞严地拒绝道:“不行。”
舜苍摸了摸我的脸,眸色微深,盯着我说:“听话。”
但凡他这样说,我就没有招架的能力。我嘟囔了一句:“你怎么奇奇怪怪的?”
他没有再说话,亲了亲我的脸颊,又低头吻住我的唇。等我被他吻得七荤八素找不到东西南北的时候,我脑袋里还有些发懵,没有来得及回味他的话,只记得他在我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好像是:
“以后什么都不要做了。”
待到灿烂的日光浅浅地入了屋内,一袭如火红衣的楼轻起了身,在屋外耍起了她那套极为实用又漂亮的穿云枪法。这似乎是她多年来的习惯,即使是喝了忘忧草,也没有忘记。
贤惠的秋离已经在准备午饭,饭菜的香味从小厨房飘满了整个院子,纵然我已辟谷多年,但闻见饭菜香便觉莫名地饿。
舜苍不肯松手让我下来,我只能求饶说自己饿了。他便只挑眉自若地问了我一句:“刚才还不够?”
我脸有些热,瞪了他一眼,挣扎着就跑了出来。
主厅内,秋离已将饭菜摆好,正在一个一个摆放筷子和小碗。
我也顾不上别人了,遂就坐下拿起筷子准备夹一口莲豆腐,哪知就被秋离手中的长筷挑开。我怒眉一横,反手压了过去。
秋离掌勺的手劲儿异常大,将筷子一张便夹住了我的筷子,让我一时动弹不得。
我抽回筷子,恶狠狠地看他:“还让不让吃饭了!”
秋离瞥了我一眼,说:“必须是阿轻先尝。”
我眯眯一笑:“对,楼轻娘娘最大,小的先给楼轻娘娘试菜,看有没有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夹住了一块粉蒸肉,张口就咬住了,气得秋离一直拿眼瞪我。
“师父早。”
我回头望过去,楼轻从门外进来,冲着我行了礼,然后将手中的银梨穿云枪立在了门口处。她看见了桌上的饭菜,又看了秋离一眼,问:“这是你做的?”
秋离连忙将她按在座位上,自己则坐在她一旁,开始为她布菜。
秋离嘴里还念念有词:“来尝尝,这都是我做的。你现在的身子不比以前,以后饮食多要加注意,是荤是素都要吃一点。不要一时嫌麻烦就索性不吃了,镇上也有一些酒楼,你可以每顿去那里吃。你有钱吗?我现在手下还有几个商号,我全都让…”
“你嘟嘟囔囔说什么呢?我听不懂。”楼轻皱着眉打断了他,说,“吃饭吧。”
秋离面色有些僵,微微低了眸,拿起了桌上的筷子。
我们三个这才真正开始吃饭,我觉得有些不对劲,一边吃一边偷偷瞧着他们俩。秋离吃了几口菜,又扒了几口饭,面色极差,似乎吃得味如嚼蜡。
秋离放下碗筷,又继续道:“我手下有几个商号,以后都是你的。”
楼轻僵住了手,义正言辞道:“那是你的东西,跟我没关系,我也不要。”
我终是忍不住地插了句嘴,问秋离说:“你怎么跟交代后事似的?”
秋离张了张口,但还是没有说话。他拿起筷子,又给楼轻加了一筷子菜,然后说:“没有,快吃饭,菜凉了不好吃。”
我咬了咬筷子,说:“可是你夹得是凉菜…”
秋离狠狠扫了一记眼刃,道:“你信不信下次我做一个麻香手撕鸡!”
我霍地一下扣下筷子,叫道:“你敢!”就算鸡不会飞,那也算归我族类。
楼轻问:“师父不喜欢吃鸡?”
“就算阿九喜欢,那也得看他敢不敢做。”我不知道舜苍何时来的,他如清风一样淡然地坐在了我的身边,冷眸盯着秋离,手边的筷子就像利箭一样穿过秋离的耳畔,直直钉入他身后的木柱。
秋离双手握拳,青筋凸起,眸子里陡升杀气。那是一种愤怒,极度的愤怒。秋离就好像换了一个人,嘴中发出如野兽一样的低吼。
我从未见过秋离那样看着舜苍。
秋离剑为舜苍所锻造,能养成剑魄也是舜苍千载的功德。
秋离化成人形后便有了自己的意识,舜苍从未拿他当成自己的附属品,即使是这样,秋离对舜苍也是毕恭毕敬,怀着感恩之心,以命相护。
如今因为几句玩笑,舜苍对秋离动手已令人费解,但秋离对舜苍动了杀念,就太不正常了。
舜苍一直淡淡盯着秋离的眼睛,手却缓缓揽住了我的肩头。
楼轻似乎也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伸手拍了拍秋离的肩,语气有些僵硬地说:“师弟,快吃饭,菜凉了不好吃。”
直到楼轻出声说话,秋离眼中的怒气才渐渐消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满目的茫然和无措,与刚才的气势相差甚远。
“怎么了…”
秋离喃喃出这句话,整个人都害怕起来。
“怎么了…我是怎么了…”秋离的情绪越来越激动。
我莫名地胆颤:“秋离,你发什么疯呢!”
话语刚落,秋离已经跟发了疯一样地站起来,然后狠狠地掀翻了桌子。
舜苍连忙抱住我,险险躲过砸下来的桌子。
碟盘碎得咣当作响,木桌也随之碎裂。巨大的声响震痛了我的耳膜,连带着我身体的每一处都开始颤抖。
我心中腾升一种不祥的预感,我握住拳,努力将这样的预感强压下去。
我忽然想起在梦境中君禹对我说的那一番话,他说:“尤其是秋离,不要靠近他。”
我被舜苍抓着,不能挣脱。舜苍的眸子里已经起了怒气,手上化出的捆缚索,将秋离死死困住。
屋内一片狼藉,秋离在呜呜地乱叫,面目极度狰狞。终于,秋离如发疯野兽般狂叫了一声,捆缚索已被秋离挣开。
“杀!都要死,你们都要死!”他狂吼着,眼睛里忽现红光,如血一样。
楼轻横眉,冲过去就抓住了秋离的胳膊,将他按在木柱上,困住他不断抽搐的身体。她的声音有些难以察觉地颤抖,说:“秋离!你怎么了!”
我不知道秋离是如何动得手,以前楼轻被弓箭的细弦勒到手他都心疼不已,可这时的秋离却狠狠打了楼轻一巴掌。
“啪——”的一声,秋离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一巴掌打得楼轻跌到地上,头磕在仰起的桌脚上,顿时血流如注。
我都惊讶地回不过神来,可楼轻却丝毫没有停顿,也没顾头上的伤,跌在地上立刻就爬了起来,然后拼尽全部的力气将秋离按在地上,急忙地对我吼:“师弟是不是中魔了!”
秋离还在拼命挣扎着,楼轻咬着牙擒住他,额头上的鲜血顺着脸颊滑下来,滴在秋离的衣衫上,就像绽放的血色茶花。
那些血珠就像定身符一样,原本还在扭动着身子狂躁的秋离一点一点平静了下来,粗重的呼吸声也渐渐变轻,他瞪大了眼睛,太阳穴和手上的青筋依旧凸显。
他的声音嘶哑着唤了声:“阿…阿轻…”然后是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楼轻锁着的眉没有松开,手上却渐渐放松了力气。秋离平展的衣袍都被楼轻抓皱了,仿佛再多用一点点力就能扯破。
“你怎么了?”显然,楼轻是害怕了。她以前惯会隐藏自己的情绪,可这时的楼轻却不会了。
秋离喘着气说出这句话:“不要靠近我。”
楼轻慢慢放开手,然后站起身来。秋离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就看见楼轻头上的伤口,整个人好像受到极大的打击,身形一颤,险些有些站不稳。
“对不起…对不起…”他一直喃喃着,仿佛跟丢了魂一样。
楼轻过去扶住了秋离,这样的时候还记得帮秋离擦了擦溅在衣袖上的菜汁,缓声说:“我看那个广元道人有些道法,他可能早就在你身上下了咒。我们回头再捉那个赤眼妖魔,我现在带你下山看看。”
楼轻冷静多了,现在还能理智地想着对策,尽管她头上的伤口还在流血。
秋离不知从哪摸来的帕子,覆在楼轻额上的伤口,然后用袖子擦了擦她脸上的血迹。他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不是广元,是我们祖上有癫症,我没想到自己会发病,吓着你了。”
秋离编起瞎话来比我都厉害,至少他没有眨眼。
楼轻自己捂住伤口,似乎觉得自己的伤没有大碍,满目的担忧全是冲着秋离,问:“那你现在难不难受?不能治吗?”
秋离的身子慢慢倾向了楼轻,楼轻没有躲开,她可能是觉得秋离有些站不稳,于是用空出的手扶住了秋离。
最终,秋离的额头抵在楼轻的额头上,他哑着声音说了一声:“阿轻…对不起…”
然后,他吻了吻楼轻:“对不起。”
楼轻整个人有些僵,脊背挺得直直的,自始至终都没有拒绝秋离的所有行为,即使她已经不记得秋离。
这让我想起来那时的翠棠树下,天界尽是草长莺飞的绵绵春意,秋离一袭青袍,似乎盈了满满的绿意,微微一笑,就能让天界的仙葩异草焕发出勃勃生机,尽态极妍。
而他的笑意,只因他如湖水一般的眸中映着楼轻的身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