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帘外阴雨密布,打落了不知道多少花朵,粉瓣凋落,随风飘零,又被人碾为尘土。
钱姨娘拨开竹帘走到郭流光的内室,郭流光一双呆滞的眼睛发亮,问道:“姨娘,可打听出来了?”
郭流光要钱姨娘去打听的,是郭韶光的事,前阵子郭韶光像是钻进花丛中的蜜蜂,到处钻营,嗡嗡的在郭流光的耳边直响,真令人羡慕,可是仿佛一夜之间,她这个大姐姐像是被人去了刺,蔫吧啦几的,尤其奇怪的是,黔国公府已经调遣了人马,陈兵西林罗甸,镇南侯世子夫妇却像消失了一般,江忠源许久没出现在府里,郭韶光也去了庄子上,紧接着,朱老夫人和陈太夫人也去了庄子,说是避暑。
昆明这个地方,冬无严寒夏无酷暑,避什么暑?郭流光倒是想知道这里头发生的事,只是没人会直接告诉她郭韶光的败落,郭流光心里不安着,就使了钱姨娘向陈太夫人的心腹秦孝家的打听。
郭流光是主子,自然不同奴婢们坐下论交情,但是她的姨娘半主半仆,坐下来唠唠嗑的时候,也有唠叨出来的时候。
钱姨娘的脸色晦暗难辨,道:“大姑奶奶应该是倒了大霉了,这事还犯老太太和太太的忌讳,秦嫂子说了,不过月余自见分晓,四姑娘就别问了。”
朱老夫人说过,是和离,还是回到江家去,让郭韶光自己选,可是江忠津来了,郭韶光选都没得选,江氏宗族已经出具了和离文书,呈给朱老夫人。
江忠源越陷越深,这里头郭韶光什么态度,又做了多少事情,就只有他们夫妻二人清楚了,都说娶妻娶贤,对江家来说,郭韶光绝不是贤妻,看在黔国公府的份上,出具的是和离文书,否则休妻文书都出来了,便是朱老夫人也说不上话。至于郭韶光腹中的孩子,江家枝繁叶茂,也不缺一个孩子,一个未成形的孩子改变不了大局,月余之后,郭韶光落了胎也出了小月子,她怀过孕的事情无人知晓,也算成全了她最后的体面。这里头的事,哪是郭流光这个云英未嫁又不受家族重视的庶女能知道的。
在郭家大房这一次的震荡中,郭流光至今还什么都不知道,只能等到月余之后自见分晓,郭流光也深知自己被家族排挤到了边缘,在这个家里耳聋眼瞎的,不免灰心丧气,道:“前儿也是姨娘说,大姐嫁得好,让我与之交好,这几天我日夜赶着绣了一个香囊,现在看来事情赶不上变化,是用不上了,我心里这份焦虑,谁能体恤呢。三姐不过比我大了两个月,她的婚事有亲爹亲嫂子操持,我的婚事,有谁上心。”
为了郭流光的终身,钱姨娘也是愁的头发都白了,她寻看着郭流光手边绣篮子里玫瑰红色的香囊,拿在手里道:“秦嫂子也要去别庄,四姑娘这个香囊,依旧给大姑奶奶捎过去,老太太也在庄子上呢。”
不管郭韶光怎么倒了大霉,郭流光对姐姐的关心之意,得让长辈们看见,钱姨娘是这个意思。
“你去吧。”郭流光抬抬手腕,一派敷衍的样子。
第二日是襄王离开昆明前往广西,宋多福闷闷不乐的来找李斐解闷,赵彦恒走了,程安国也跟着飞了嘛,不过宋多福扑了一个空,李斐不在家里,李斐正坐着马车去往郭家别庄的路上,俣俣碌碌,才出了东城门,就被迎面的一骑拦住了。
驾着马车的,是李家数十年的老仆江伯,他露出了几分惊讶,随后下车往后退了十步避开。
李斐打开车帘,只见赵彦恒一身箭袖劲装,笔挺着英姿骑在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上,英姿飒爽,凤眼含笑。
“你怎么在这里?”两人几乎是同时问。
赵彦恒下了马,挺熟练的上了李斐的马车,才道:“我的王驾和我是两码事,我算好了,安国他们按着既定的行程走,我晚一日走,赶得上就行。”
按着计划,赵彦恒去广西办几桩事情,就是直接北上去京城,所以赵彦恒仪式隆重的出了城,复又折返回来,不过是想和李斐再待一日。陷入爱恋中的少年,这样多守一日也是极好的。
李斐心里微暖,却又正色的道:“你怎么这样……别耽误了你的差事!”
“耽误不了!”赵彦恒屏低了声音,笑着道:“我是办事的人吗?事情自然有下面的人办着,只要他们能做到各司其职,原也没有我什么事,只是广西的事互相牵累着,需要有个弹压的人,我只是去做个公证。朝廷每三年换一届巡抚,现在的巡抚是姚铉,他巡军抚民,可有政绩,广西一派太平景象,我是滴进油锅的水,等他们噼里啪啦响够了再说吧。”
朝廷,现在不是赵彦恒治下的朝廷,是他父皇统治下的朝廷,这里面涉及了皇上的为君之道和赵彦恒的为子为臣之道,赵彦恒心里有数,而且赵彦是重生来的,他心里自然有一笔账,比任何人都算得明白,不差这一天的功夫。
比着云南,李斐也知道广西的那一帮牛鬼蛇神,朝廷未必一点都不知道,李斐不再去深想那些糟心的事,对赵彦恒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道:“大姑妈去了南郊的别庄,今早大姑妈跟前的林妈妈送了一些枇杷和香瓜来,对我说前晚大姑妈摔了一跤,昨晚又起了高热,说是卧床不起了。”
还有一半的原因李斐没有说,当天只有朱老夫人,陈太夫人,郭坤和她们母女在场,郭韶光怀孕的事情就没有几人知道,日后郭韶光的肚子鼓不起来,就是她把孩子打下去了,林妈妈今早过来的时候,还送了几株白掌花,插在一对长脖细口的粉彩花瓶上,其意自明。李斐心里堵堵的,道:“大姑妈有六十几了,满头已经是华发,身体却一向硬朗,病势昏沉到卧床不起还是头一遭,我该去看看她,而且大姑妈的病是心病,有些事别人不知道,不能对别人说,只能对我说说罢了。”
大房和二房,不算是嫡出庶出,都是她的亲孙儿,朱老太太的心里苦呢,像倒了黄莲蜜。
赵彦恒脸上淡淡的,深邃的眼睛里看不出情绪,他握着李斐的手,捏着她的手指道:“我陪你过去,我就在马车里等你,你快去快回,我们去往南的镇上吃饭,我不会做什么,就是让你陪我吃顿饭。”
李斐脸颊红红的,坐了一会儿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赵彦恒就扬声叫了江伯回来继续驾车,他的马和他的几个扈从就先去五里外的石梁镇。
赵彦恒就那么黏在李斐的马车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李斐说话,马车驰入郭家的别庄,赵彦恒不下车,谁也不知道襄王去而复返,就在李斐的身边。
别庄里随行服侍的人少了一半,朱老夫人喝着药头昏胸闷,也没叫二房马氏几个过来侍疾,能见到李斐倒也是来了那么一点精神,和李斐说了一些旧人旧事,她的大儿子郭乾,她的大孙子郭绍融。
“这两个狠心短命的!”多么刚强的朱老夫人,也有软弱彷徨的时候,当然李斐即将是襄王妃,这些话朱老太太才会在李斐面前说出来:“若他们活着,大丫头也有底气留下孩子,他们都不在了,我还有几年能活儿,大丫头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也不管了。”
郭乾和郭绍融,李斐都是见过的,英年早逝,也是一种无奈的失败,李斐陪着朱老夫人滚了一会儿眼泪,陈太夫人使了婆子来说,她精神不济,就不过来说话了,也无需李斐过去见礼,至于郭韶光,她辈分小,又颜面无光,本不出来的。
那么李斐探望过朱老夫人,就辞了出来,上了马车难得对赵彦恒露出了依恋的情绪,也是第一次主动的靠在了赵彦恒的肩膀上,恹恹的样子。至于黔国公府的一滩事,李斐也不和赵彦恒多说,倒是首次开了口,向赵彦恒问道:“我的父亲,我极小的时候在蜀中见过他,我就没有记得过他的音容笑貌,你见过我的父亲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宣国公?”赵彦恒伸手在李斐微红的眼睛上捂了一下,笑道:“宣国公早年是京城第一公子,不过这是十几年前的事了,现在的宣国公蓄着一把络腮胡子,身材颀长,器宇轩昂,我几次见他都在宫中,能成为天子近臣,当然是成熟稳重的,掌兵严厉,做事凶狠,如果说官声的话,官声不怎么样,风评也是不怎么样的,不过他的心里有你们母女,虽然这话说着混账,他时时惦记着你们母女呢!”
“果然是混账话!”李斐赌气着这样说,心却是柔软了下来道:“我到了京城,头一个要拜见他,我对父亲……”
正说到这里,马车拐了一个弯,突然停了下来。
李斐的话也断在这里,朝前问道:“江伯,怎么了?”
“姑娘,有棵树倒在路中间了。”江伯看了看那棵松树,碗口粗两丈长,枝繁叶茂的,刚刚好拦在路中间马车过不去,江伯想了想,还笑道:“我解了马套,捆了树叫马把树拉开就好了。”
江伯正要下车,赵彦恒开了车门一点点缝隙,看清了前面的情况沉声道:“马车赶快回转,往回撤。”
说到了撤这个字,江伯也警觉了起来,一扬马鞭,马车掉头,同时一个挠钩从树丛出甩出来,刺入了江伯的胸膛,顿时血花似点点梅花,溅落在车门的细绢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