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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朕的贵妃吧,是主持后宫的贵妃……”话还没有说完,穿着宝蓝色宫装的李斐冷漠的朝外走去。
带着金翼善冠的赵彦恒追在李斐身后,他登基日浅,李斐这个身份,又是二嫁又是宁太妃宫里的女官,已经违了祖制,和一班酸腐的文臣,宗室里的长辈掰扯,主持后宫的贵妃已经是极尽争取来的。赵彦恒拉住李斐的手腕,软和道:“我知道是委屈你的,我日后总不负你。”
二十二的李斐芳华正茂,一颦一笑都带着透骨的风韵。她莹白修长的手覆在赵彦恒的手背上,一根一根手指的掰开赵彦恒的手,笑得温柔道:“男人的甜言蜜语,听过就是经过了。陛下真有诚意,就依着我行,放我出宫吧。暮去朝来,你我终将成为过客。”
求而不得的赵彦恒遏制不住的愤然,又不能把李斐怎么样,手触旁边红地球路的幔帐,一发狠的拽了一下,吼道:“你现在就把朕当成了过客是不是?”
质地轻盈的幔帐整片被拽了下来,血一样的红色在赵彦恒和李斐之间落下,李斐没有反驳,反而加快了脚步远离。
半坛子甜水一样的曲米酒,其实也还好,但是李斐的要求是喝醉。
不能喝醉啊!
喝醉会胡思乱想,然后胡言乱语。
赵彦恒双手抱着酒坛子,喝得磨磨唧唧,还喝一口,吃几口菜,空腹喝酒容易醉啊。
很快眼前的几盘小菜都被扫光了,李斐的目光在干干净净的盘子上转了转,赵彦恒讨好的解释:“我也是饿了。”
正好画屏送了新的菜肴来,半路和董让遇个正着,他们一起收拾盘子上新菜,李斐对画屏道:“把宣国公府送的羊羔酒拿一坛子来。”
羊羔酒色泽白莹,入口绵甘,贵妃醉酒,喝的就是羊羔酒。醉飞觞而饮羊羔,此酒健脾胃,益腰身,补元气,偶尔喝一次酩酊大醉,也不伤身子。
“殿下~”
董让背对着李斐,拉长的语气给予了赵彦恒无限的同情。作为最贴身的内侍,董让知道赵彦恒本来酒量就不好,自去年开始,谁敬的酒也绝不多喝,上次荆王拿着酒注子用灌的,赵彦恒夺了酒注子摔碎也不喝。
赵彦恒缩着肩膀,一脸的愁苦。
李斐拿筷子道:“殿下不喝也可以,就这样不咸不淡的,也不是不能过日子。”
“去拿酒。”赵彦恒巴巴的望着李斐,神色里带着无限的恳乞和渴求,道:“不管我说出了什么,你都不要太过生气好吗?若说过去,谁能没个过去是不是?”
李斐点头安慰他,道:“我只是不想一而再,再而三的,从别人的嘴里听到一些不公正的只言片语。然后她们在嘲讽我,把我看成一个傻瓜。”
呃……赵彦恒想深究这句话,不过他现在正趟在河水里,实在没有精力追究她们。
一坛没开封的羊羔酒拿过来,李斐想,她自己也得喝点酒壮壮勇气,才能问下去听下去的,所以要了一个碗倒了小二两酒,再把甜白釉的酒坛子推给赵彦恒,道:“一起喝!”
赵彦恒站起来提酒坛子,李斐三指端起青花八仙纹碗,脖颈引起了一个优美的弧度,修长的睫毛簇簇,嘴唇红润,两腮的肌肤白里透粉,喝得那么豪气。
一下子被感染,赵彦恒一只手贴臂斜提着酒坛子,张开大口,可以听到咕噜咕噜的声音,凶猛的灌了几口。
酒的后劲涌上来,前世人事倒转了回来,说到喝酒,赵彦恒第三次见到李斐,在西苑,在接天莲叶无穷碧的水岸边。他的身影隐藏在垒高的假山之后,也是这么从上往下的,看着李斐垂着一把酒壶默默的站在水岸边,她起先站在那里有气无力,孤独又脆弱的,好像下一刻就要扑倒在水里。他正想悄悄的离去,她抬起了酒壶向西南方高高的举起,然后自己闷声喝了一口,洒了一口在脚底下。喝一口洒一口,喝一口洒一口,酒很快化成了泪水,她捂着眼无声的抽泣,泪水似荷叶上的露珠儿,一颗一颗的从指缝里滚落。
哭得好悲伤好悲伤,叫他的心柔软了三分,他不禁出口道:“怎么哭了……”
他的声音明明那么轻微,却把她惊吓住了,她连忙抹眼泪收住了哭泣,低下头来向他表示恭顺。
他缓缓的走近了几步,喃呢道:“哭什么呢?”他都不知道为什么要闲得发问。
她的眼泪再次滚出来,她暗哑的道:“陛下恕罪,今日是妾身的先夫,三周年忌辰。”宫规不准宫人私祭,她没有点香烧纸,只是略备了一份薄酒缅怀而已,也不能算着违了宫规。
他无端嫉妒起来,脱口而出道:“叫一个女人痛哭了三年,你的丈夫也不是一个好丈夫。”
“不!”她带着泣音厉声反驳,脸上一片湿润,全都是模糊了的泪水。
死了三年的人也不准让皇上随意的评断,她强势的争辩道:“他是最好的丈夫,才能让我痛哭三年。”
一时他全然不是滋味,好像心痛了一下,又酸溜的冒泡,这个感觉太古怪,叫他感觉到了陌生,他转头即走了,人绕过假山的时候,他不由自主的再看了她一眼。
刚才敢和君王顶撞的她,捂着眼睛又沉浸到悲伤中去了,虽然哭得无声,却真情实意的哀切。
李斐见赵彦恒的眼神开始迷惘了,细声道:“你和我说说,萧懋是个怎样的人?”
“萧懋?”
时光再倒过去好多年,袭一身水蓝色长袍的少年缓缓向他走来,牵着他走在王庄的田埂上,一路拔草摘花也玩得挺高兴的,却撞见了一家佃户在施肥。肥是什么东西?
好恶心的东西,他饿得都不想吃饭。
萧懋笑哈哈的端了碗来喂他,一人吃一口,他们用一个粗碗,用一双竹筷。
“在空旷到令人寂寞的王府,他陪我读书玩耍,吃饭睡觉。那些年,张狂恣意的年岁,他给了我父兄一般的关爱,令我深深的沉迷和依恋。我也不想否认,这就是悄然心动的情愫。”
赵彦恒述说了一些往事,最后没有逃避的认下了,那份从黄口之龄开始,由长年累月朝夕相伴滋生出来的,带着许多稚气的情|事。
赵彦恒侧着身子对着李斐,额头溢出了热汗,他的脸红亮起来,有那么几分醉态:“他是第一个我想留住,却怎么也留不住的人。”
“阿懋,你不要娶妻好不好?薛家的姑娘我看过了,她哪哪都不好,你不要娶她。我也会和父皇说,我不想立妃。”他带着讨好的语气和萧懋说话。
“你去看薛姑娘,想干什么?”萧懋冷漠的把他推了出去,道:“你要是想害死我,你就去告诉皇上,说你不立王妃。”
他怔怔的站在屋子外头,从天亮站到天黑。
阿懋说,叫他去喜欢女人,他会喜欢女人的。可是他实现想象不出,那些女人哪里好,能有阿懋好吗?
然后没多久,萧懋就真的快要死了。
一群庸医,一个两个都是没用的。他哭着写信求父皇把太医院最好的太医给他送到襄阳来;他听说蕲州城有个大夫比太医的医术还好,他亲自过去把他请过来,以为有了希望,兴奋的一天两夜没阖眼,结果那个白胡子老大夫叫他准备后事。
他的双眼熬的像鬼一样,要不是程安国拦着他,他一脚就踹过去了。
药石不灵,他求神拜佛,一个人的声音太轻,神佛听不见。他免除了王庄所有人的佃租,命他们把药王供起来,他听说广德寺的主持是得道高僧,他广施恩德,敲开了佛门,结果广德寺的老和尚说,阿懋是文曲星下凡,现在要归位了。
狗屁的得道高僧!他恨不得砸了大雄宝殿的佛像。
死期一天一天的临近,他惶惶不可终日,他想去看看阿懋,陪着阿懋,送他最后一程。程安国抱住他,董让趴在他的脚下把头都磕破了,说阿懋的病症是传染了,他不能去。
王府里跪了一院子的人,他也没能见阿懋最后一面,他只看见阿懋停床的竹楼,火光冲天,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唯剩下灰烬。
赵彦恒喝一口酒,说上几句话。
萧懋是他的伴读,他们在人前规规矩矩的,除了董让这个真正什么都听他的内侍,本该没人知道他们逾越了君臣的关系。后来萧懋一日日病重,他倾尽全力的找大夫找好药,医药没用,做法事,做善事,他把能做的都做了。动静闹得京城都知道,就渐渐有了他好男风的议论。
萧懋对赵彦恒来说,是静谧的夜空中闪亮的一颗的星星,纵然璀璨,也是遥远的,永远的挂在苍穹之上了。
“就依着老秃驴的说法吧。”赵彦恒好不难过的样子。
一坛羊羔酒喝一些,洒了一些,再喝下去连说话都不利索了。李斐夺过了酒坛子,仰头喝了一口,她好像有点后悔了,若是从今而后什么都不能改变,她可以当做从来没有听到过朱妙华的讽刺,段菁菁也没有来过。
她自负理智,自个儿的日子,怎么过得舒坦怎么过,为什么要去追究那些过往来给自己添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