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江浪卖马(一)

听风观云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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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章江浪卖马

    十二、江浪卖马

    次日一早,江浪又去城东打听鲍小昙的下落。

    他对律灵芸与鲍小昙到底是否同一个人兀自将信将疑,难以判定,翻来覆去的想了大半夜,寻思:“既然律姑娘不肯承认自个儿是小昙,姑且信她。嗯,如果她当真不是我娘子,我来这姑苏城是寻小昙的。无论如何,我定要坚持到底。”

    第二晚回到客房之时,萧掌柜捧着一本帐簿,敲门进来,笑眯眯的道:“江镖头,前些日子你一直都外出未归,这间客房的店帐也该结算一下啦。若是手头有银子的话,您瞧……”

    江浪接过帐簿,翻开第一页一看,见上面写着“天字第一号客人房饭钱几两几文”,待得翻到第四页,则是“黄字第四号客人房饭钱十两四文”,赫然便是自己的房间。

    江浪伸手捶了捶自己脑袋,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我给忘了!”转身到床角里侧取了包袱,却只掏摸到一锭十两的银子。他微微一慌,当即将包袱打开,却见里面除了两件衣服、一本拳经、一封书信之外,更无别物。

    那封书信乃是他离开青龙镖局之时,总镖头邓通达写给寒山寺主持月明和尚的。他吩咐江浪,如果遇有困难之时,不妨持此信到寒山寺求助。

    江浪一寻思间,随即想起那晚在灵岩山下被那几名贼人抢去了身上的二十多两银子,现下自己只剩下这包袱中的十两了。

    只是房饭钱已到了十两四文,即使将仅有的十两银子全部交给萧掌柜,仍然尚欠四文钱。

    萧掌柜见江浪脸有尴尬之色,又见他只拿出十两银子,呆呆发怔,显然身无余财,微笑道:“江镖头,若是您手头不便,宽限几日,却也无妨。”

    江浪叹了口气,将那锭银子塞到萧掌柜手中,道:“余下四文钱,请容我再想想办法。”

    萧掌柜道:“不妨事,不妨事。”

    萧掌柜缓步走到门口之时,忽又回过头来,迟疑道:“江镖头,老汉有一言相劝,您别怪我多嘴。”

    江浪道:“掌柜的请说!”

    萧掌柜微一踌躇,道:“似苏州城这等大城市,诸物皆贵,居之不易。老汉想你探访尊夫人下落,一定花用甚大。谅你一个镖行中人,年纪又轻,身上又能有多少钱财?”

    江浪听他这几句话虽不甚客气,却是实情,不由得点了点头。萧掌柜见自己行李萧条,必自囊中羞涩,故有此语。

    他来姑苏城不足一个月,人马食宿,花了不少银子,那日灵岩山下又遭遇抢劫,如今已囊中羞涩。

    言念及此,对萧掌柜道:“掌柜的,请你放心,我明儿一定设法张罗银子,决不短你一文铜钱。”

    萧掌柜摇头笑道:“老汉还没说完呢。”低头晃了那个包袱一眼,道:“其实江镖头你在姑苏城内走动,渡船即可。至于您老的那匹坐骑,倒是个值钱的宝贝,何不牵到城北的骡马市上去换些银两……”

    江浪一呆,这才明白,敢情萧掌柜的意思是劝自己把座骑卖掉。只不过那是青龙镖局送给自己的代步脚力,如何卖得?

    萧掌柜见他脸现彷徨之色,显是不舍得自己的爱马,摇了摇头,冷笑道:“江镖头,恕我直言,除了这匹白费草料的畜生,你身上值钱之物,还有多少?”顿了一顿,又道:“你是个练武的好汉,想古往今来,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秦琼卖马,杨志卖刀,那还不是手头窘迫,难以存身之故?”

    江浪脸上一红,微微点头,苦笑道:“我只是一个寻常的小镖头,可不敢跟秦琼、杨志那些前辈英雄相比。掌柜的,请你放心,明儿一早我便将马儿牵到骡市卖掉,决不赖账。”

    次日一早,江浪连饭也不吃,向店伙问明骡马市的所在,从马厩牵了黄马出来,离店而去。

    半道之上,他在马鞍上插了草标儿,上市去卖。

    姑苏城的骡马市在北郊一处偏僻的街巷。常言道“南船北马”,以水道纵横似蛛网的江南之地,骡马远不及舟船好用。因此这条骡市并不甚大,看上去冷冷清清的,牛马贩子固然不多,买主也寥寥无几。

    江浪牵着黄马来到牛马稀稀落落的长街之上,与一干贩牛卖骡之人厮混在一起,挨了半日,也不见有人问津。他听得几名本地闲汉用吴语叙话,始知今天并非好日子,三天之后逢集,来买骡马的人定会多些。

    好不容易过午后有两个人来选马,却将青龙镖局以五十五两银子购买的这匹健马说得一文不值。江浪解释了半晌,其中一名瘦子勉强只愿出三十两银子。

    江浪想到年初自己跟着邓总镖头、段副镖头到宿迁骡市购买之时,大家公认这匹黄马能值六十两银子以上。当时那贩马的还是念着跟邓总镖头有点交情,这才少要了五两银子。怎地不到一年,便这么不值钱了?当下摇头拒却,不愿相让。

    但自从那二人去后,直至夕阳西下,再无一个人上前搭腔。

    江浪身无分文,饿了一天,怏怏而归。

    回到客栈,萧掌柜和店伙见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又见黄马尚未卖掉。细问其故,江浪照实说了。

    萧掌柜双眼一翻,沉着脸道:“哦,原来三天后方才逢集。江镖头,不是老汉不信你,实在是敝店乃小本生意,现银交易,一向便是至亲好友,概不赊欠。你若是拿不出房饭钱,这可委实令老汉为难得紧啊!”

    江浪没料到这店掌柜先前还赠伞指路,颇为通情达理,谁知一见自己拿不出钱来,便即翻脸,当真是势利之极。他叹了口气,拱手道:“萧掌柜,且请宽限几日,待我卖了马儿,一定及时结算店钱。”

    萧掌柜冷冷的道:“不是我不给面子。只不过你整日里拿着一幅画像到处找你娘子,其实便是游山玩水,找借口好方便你色迷迷的看苏州美女罢。哼,想你区区一个乡下穷小子,哪里有资格玩这个调调儿?江大爷,废话少说,你今儿个必须把店钱结清,才能再住下去。否则,哼,老汉便把四文钱权当是好心施舍乞丐了。江大爷,你还是另投栖身之地吧?”

    大堂中店伙、客人众目睽睽之下,江浪挨了一顿抢白,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由得气往上冲,便欲反唇相讥,忽又转念一想:“商人趋利。此人是做生意的市侩之徒,讲究现银交易,须怪他不得。我若跟他一般见识,岂是大夫夫所为?”

    当下微一点头,快步来到客房,收拾了包袱,回到大堂,当着众人之面,从靴筒抽出那柄镖师的防身匕首,啪的一声,横放在柜台上。他向萧掌柜和三名店伙一点头,说道:“这柄精钢匕首,至少要值三两银子。今日先行存放在此,权且抵押亏欠贵宝号的四文店钱。萧掌柜,我可没有占你半分便宜罢。告辞!”

    说着大踏步而去。

    他牵了坐骑走在长街之上,想起世态炎凉,寻妻之事全无头绪,心头愈觉沉重。眼见日色昏黄,街边店铺纷纷打烊,来往之人,尽皆行色匆匆。只觉得偌大一座姑苏城,竟无自己存身之处。

    正行之间,突然间斜刺里人影一晃,砰的一声,一人撞在他身上。江浪立足不定,向左便倒,慌乱之中急忙伸手按住了马背,这才站稳。

    那人已“哎哟”叫了一声,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粗着嗓子骂道:“小子,走路也不带眼睛?你不见本大爷在前面么?”江浪一惊之下,闻声转头,见是一个矮矮胖胖的黑脸汉子,正自跳脚叱骂自己。

    江浪道:“对不住。兄台,你没事吧?要不要我送你回家?”那汉子粗声骂了两句,气呼呼的道:“还好没事。要是撞出个好歹来,小子,你死定啦。”说着伸手拍拍背上的包袱,扬长而去。

    江浪微感奇怪,自己缓步而行,街上路人又少,何以竟会二人撞在一起?而且明明是这人一头撞在自己身上,怎地反而指责自己撞他?

    只是不待他弄明白原委,那矮胖汉子早已去得远了。这人虽生得肥胖臃肿,行动倒也迅捷之极。

    江浪暗暗苦笑:“当真是合该我倒霉,连走路也碰到这种莽撞之徒。”转身欲行,忽地一瞥眼间,望见脚下一块黄澄澄的物事,蹲低身子,伸手一抄,竟然是一锭十两重的金元宝。

    江浪稍一思索,知道多半是适才那个冒冒失失赶路的汉子失落的。当下飞身上马,纵骑疾奔,不到一盏茶功夫,便即追上。

    那汉子忽见江浪快马追截自己,似乎吃了一惊,还道是他要来教训自己的,退了一步,结结巴巴的道:“你,你待怎地?”

    江浪翻身下马,微微一笑,道:“兄台别误会。在下有一事相问,弄清楚便走。”那汉子上下打量着他,将头一昂,说道:“适才明明便是你先撞的我,你可不能不讲理?你、你想问什么?”

    江浪摇头道:“无论是谁先撞的谁,只不过是一桩小事而已,也没什么。”细细瞧了瞧那汉子,见他黑脸如漆,奇丑无比,身材臃肿,一身紫色锦袍倒显得鲜艳夺目,便问:“兄台,请问你身上可曾失落东西?”

    那汉子露出惊诧之色,道:“你,你问这个做甚么?”

    江浪道:“你别害怕,现下虽已近黄昏,这里可是大街上,难不成你把我当做江洋大盗不成?我只问你,可曾丢失财物?”

    那汉子兀自不信,问道:“难道你捡到银子啦?”

    江浪道:“你快检查一下身上财物,若是分文未少,在下这便告辞。”

    那汉子半信半疑地伸手在自己身上胡乱拍了两下,摸到背上包袱之时,忽然间脸色大变,叫道:“糟糕,我的一锭十两重的金元宝不见啦!”

    江浪听他说得丝毫不爽,显然那锭黄金确是他所丢。便将黄金交到他手中,道:“快收好罢!”一扯马缰,牵着黄马转身离去。

    那矮胖汉子轻轻摩挲着那锭金元宝,呆望着江浪的背影,叹了口气,转脸向街角一个头戴毡帽之人叹道:“自己身无分文,卖马不成,又被萧掌柜赶出了客栈,可谓穷途末路。但他居然看见这锭黄金还一点儿也不动心。这样的人,可不怎么多见吧?”

    奇怪的是,不知如何,他的话声娇嫩清脆,竟尔变成了一个女孩子略嫌稚嫩的声音。

    那头戴毡帽之人轻轻“嗯”了一声,并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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