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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内尚有未来得及撤走的茶汤,上百根儿臂粗的黄烛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茶盏上断断续续漫出雾气。
大热天的都还留有热气,也不知道太后怎么将那些看热闹的人打发走的,竟然这般的急,若是自己与祺灵稍稍快一两步,岂不就要在正殿门口碰上了,若真如此,太后的面色也就不会像而今这般云淡风轻。
苏七道:“郡主,苏七有事与太后商议,你且先回去,我速速便来。”
身侧的祺灵却是傻了眼。
什么情况,她从进了殿门到现在还一句话都没说,连给皇祖母都没来的及请安,苏七就要她回去!
她们可连那苏四娘的背影都看到啊!
苏四娘是死是活她祺灵自然不关心,可奈何那女的于苏七住在一个屋檐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她祺灵如何不懂,而今尚未来得及议亲的娘子竟然传出与玄王哥哥有了苟且之事,可如何是好?
帝都里头的人谁不是趋炎附势、捧高踩低,苏七尚未及笄,若是出了这么一位不要脸面的堂姐,日后岂不是要被这帝都城里长舌夫人的唾沫星子给淹了去?
不行,此事无论如何她都要求着皇祖母出面镇压!
祺灵不顾劝阻,上前道:“皇祖母,祺灵已经听闻那起子丑事,祺灵认为,事关玄武哥哥颜面,皇祖母颜面,此事定不能张扬出去,还望皇祖母出面主持,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太后笑得慈善,道:“这是自然,哀家散了众人特意在此等候便是为了与苏七商议此事,祺灵,你先下去吧!”
听了前半部,祺灵喜上眉梢,可听了后半截,却是嘟囔起了嘴。她道:“祖母,祺灵为何不能在此,苏七是与我一同来的,咱们自然要一同离去!”
说着。祺灵郡主一屁股坐了下来,赌气般别过脸。
太后无奈地笑了笑,将目光投向了苏七。
苏七心里自然再清明不过。
太后既然有意散了众人特意大半夜的等候她这么位小女子,必有深意!
祺灵在场,只会伤她的心。
苏七劝道:“好了好了。你的心意我苏七怎会不懂,只是有些事情祺灵你若过多插手只怕也会让太后娘娘为难,方才你不是听到了吗,太后娘娘已经答应为我们出面处理此事,你就放心吧。”
“夜深了,走路时注意着脚下,别走急了,小心摔着。”
说着苏七笑着眨了眨眼睛,顿时意味深长起来。
祺灵这些日子与苏七这般亲密,自然知道她的心思。她愣了愣神,又回头看着皇祖母慈善的面目,心里虽仍有疑惑,多少还是安心起来。
她站起身,道:“也罢,今日的确是累了,本郡主就先回了,苏七,你等会早些回来,到时我若是熬不住睡着了。你可一定要一回来就把我叫醒,我可是一直牵挂着此事的!”
苏七捂着嘴笑了笑,“好好,都听你的。而今你快快回去先睡会,也好等下有精神听我大半夜的念叨。”
闻言,祺灵也跟着笑了起来,对着太后行了礼,便高兴回去了。
直到祺灵郡主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太后方才收回目光。命玉嬷嬷关了殿门,一应随侍皆守候殿外。
苏七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左下手第二个位子,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正好!
太后却是叹息道:“祺灵这孩子长这么大,哀家还是头一次见她这般关心一个人,可见你与的情谊非浅。”
苏七冷笑一声,道:“那是自然,太后也不瞧瞧我苏七是什么样的人,祺灵郡主心思单纯,什么好玩的有趣的新奇的事件往她跟前一摆,她定会高兴起来,不过是哄个小丫头高兴罢了,苏七还是得心应手的!”
“更何况,帝都城里谁人不知祺灵郡主第一郡主的称号,在陛下和太后的心目中更是地位超然,七娘想,自己与祖母初到帝都,王府虽为七娘名义上的外祖家,可有当日的墨贵妃姨母在中间挑拨,又有王家舅舅们利益相左,不用他人点拨苏七也知道王府是靠不住的,那么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最快地寻到一个靠山,太后您想想祺灵郡主是否合适?”
“天性纯良,又是自幼丧母,性子爽朗直快,喜好决断利落之人,厌恶优柔寡断,此生最大愿望便是驰骋沙场,像男儿般奋勇杀敌、醉卧疆场!”
“太后,您说苏七说得对不对?”
太后神情一震,如利剑般的目光直射而来,恨不能在苏七那张巧笑嫣然的脸上戳出个洞来!
“好一张能言善辩的嘴,哀家还真是小瞧你苏七了!”
苏七却是悠然自得地笑了笑,道:“太后娘娘过奖,苏七不过是小有见识罢了,只可惜郡主一番好意,苏七怕是要辜负了。”
太后闻言面色一变,咬牙切齿道:“你……想干什么?”
祺灵这孩子自小是她老人家捧在手里长大的,因没了生母,从小就胆怯,难得见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可若是祺灵上心的东西,一旦毁了后果不堪设想。
太后娘娘至今还记得,那年祺灵十岁,身边乳娘的女儿得了天花,为了避疾不得不将那孩子移除宫去,养在一处乡野下,奈何那孩子自小与祺灵投缘,祺灵知道此事后不顾一切地寻找,甚至几次三番翻墙出宫去寻那孩子,最终还是被她给找着了,只可惜晚了一步,那孩子还是没能熬过天花先走一步,至此,祺灵便整日里哭得个泪人似的,谁去劝慰都不管用,即便是一直与她交好的玄儿亲自陪着她玩都无济于事,祺灵不仅仅日日念着那孩子的名字,还让御膳房一日三餐地做那孩子喜欢的膳食,甚至在宫内御花园里为那孩子建了个小坟堆……不过短短月余,祺灵便枯瘦下来,一日里竟然昏倒在那孩子坟前……
太后百般无奈之下,只得让皇帝将远在西北边界的西城侯给招了回来,后来祺灵便随她父亲一道去了西北草原,好在草原里天大物大。祺灵那孩子方才慢慢解开了心结。
这一去便是三年有余……直到快及笄了才被她老婆子给叫了回来,只是祺灵却是再也不愿住在皇宫里,即便是暂住一晚都不愿意……
而今,祺灵对这苏七分明比那得了天花早死的孩子更好。更为关键的是,祺灵很是听得进苏七这丫头的劝慰,就像方才,她的话祺灵不听,却是答应了苏七。
再想想近来祺灵除了舞刀弄枪。竟然跟着苏七和国公夫人一道种菜、浇水,甚至还与那国公夫人学习如何制作芝麻佛士茶!
祺灵年近及笄,何时靠近过厨房半步?
如若是苏七至始至终不过是一场骗局?
太后心头一痛,顿时惶恐不安起来,瞪大了眼死死盯着苏七,仿佛恨不能要将她撕碎般!
苏七却是若无自是地回望过去,黑白分明的大眼里满是疑惑,她问道:“苏七还想问太后娘娘想干什么呢?”
特意散了众人,连祺灵都要回避,不就是想好好将她苏七一人留下来各种逼迫嘛。她苏牧梨偏不!
你能逼迫我威胁我,为何我不能?
也让你太后娘娘尝尝这被人威胁的滋味!
太后顿时明白过来,她眼里恢复了清明,半眯着凤眼,道:“好你个苏七,竟然敢这般威胁哀家!”
苏七闻言翻了个白眼,懒懒道:“彼此彼此!”
威都威胁了,现如今再来说这有话有什么意思?
再说了,只许你太后娘娘州官放火,她苏七这小老百姓就不能点灯了?
笑话!
“既如此。哀家就把话说明了,哀家是无论如何不能让你嫁与陛下为妃的,陛下若是一日不能放手,你苏七便一日不能留在大越国。狐媚惑主的事岂能在哀家眼皮子底下发生?”
“现今,有两条路供你选,一你远嫁北宜,大越会暗中助那扶风羽登上王位,来日你便是北宜国最为尊贵的女子,母仪天下;二你苏七即刻赐死。放心,你走后哀家自然会善待你祖母与族中亲人,苏四娘可明正严肃嫁与玄王,哀家瞧着那苏三娘是个好的,也一并让她去玄王府做侧妃,岑州苏家等其他亲人可一应入帝都,哀家保证有生之年定让你将军府富贵繁荣。”
苏七闻言,挑了挑眉,道:“若我说,我苏牧梨选第三条路呢?”
太后凤眼半眯,面色一寒,冷声道:“那你苏七可得想好了,苏四娘意图借酒醉勾引玄王殿下,你苏七娘光天化日之下与那北宜皇子搂搂抱抱,还有国公夫人,哀家随随便便指出一条来,都得让你们将军府苏家永劫不复!”
“太后娘娘的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好!看来今夜不管苏七怎么选,都是没有退路了!”
太后笑而不语。
才意识到严重性,这苏牧梨也不过如此,终究还是个孩子!
苏七却是始终面不改色,她道:“只是这些路都不是七娘自愿的,怎么样也得让七娘回去好好想想才是,更何况不是死就是远嫁,太后也得容许苏七回去与祖母说说,再说了,还有祺灵郡主,太后娘娘是知道的,郡主对苏七太过关心,苏七即便是有意接近攀附关系,可好歹也得跟郡主说一声不是?”
“大越国向来有未及笄之女不得嫁娶的古训,太后娘娘即便再心急也不能这般违背古训草草将苏七给捏了出去。”
“是以,今夜苏七怕是给不了答案了。”
太后不以为然道:“及笄不过是半年时间,先定了亲事又何妨,哀家再以出使为由将你提前捏去北宜又如何?你应与不应,都只能是今晚,出了哀家的殿门,你苏七便再无回头之路!”
放你回去好好想想?
真是好笑!
你苏七还以为她这太后是纸老虎,不过是吓唬人是吧?也不想想,先皇在位三十余年,后宫宠幸的嫔妃不说上千也有好几百,可她这正宫娘娘的位子却是从未有过动摇,论手段、心机,你苏牧梨根本不够格!
苏七便缓缓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根本不存在灰尘,道:“既如此。也就再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只是苏七想,陛下这般执意要纳娶我苏牧梨入宫,想来陛下是不会让将军府苏家出什么差错的吧!”
说完。苏七依然信步般走到门前,手指尖才触及金丝楠木的雕花大门,身后便传来一个恐慌的声音,
“苏牧梨,哀家只问你。你难道真的想嫁给陛下?”
闻言,苏七心内止不住叹息,很好,终于有人来问问她了!
这么久以来,自从知晓那仁德老皇帝一心一意要娶纳自己为妃,别人的眼里不是过分的羡慕,便是不明就里的妒忌,从未有人真正问过她苏七,你是否愿意!
此刻,她想笑。
于是苏七回身。便笑了。
笑得无奈,笑得悲凉。
她道:“人人都道这陛下是天底下最好的活,位高权重,受黎明百姓爱戴敬仰,得天下美人芳心,可是又有谁知道这皇帝的活却是世界上最难做的活,不能懈怠,不能出错,得用脑去谋划、设计,得用手去协调均衡。更得用心去为百姓造福,若是出了差池,出了纰漏,一个不好还得受万人辱骂。甚至是还得时时刻刻防着他国侵袭……”
“可还是绝大多数人认为皇帝是个好活!”
“苏七想,自然也怨不得那些说好的人,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想来许多事也只要自己真正去体验感受了,方才知这些个其间的艰辛。”
“一样,我苏七此生定不会嫁入大越皇宫!”
说完。苏七长袖一挥,直接开门大步离去。
该说的她都说了,余下的便只能听天安排……
祺灵已经睡着了,可苏七还是狠心将她给摇醒过来。
祺灵睡眼朦胧里一瞧清是苏七,立马便跳下了床。
“你与皇祖母商议的怎么样?皇祖母有没有说要如何处置苏四娘的事?是不是会让玄武哥哥纳了她?皇祖母可有怪罪于你?”
一连串的问题砸来,苏七只能浅笑。
祺灵就更是急了,她拉扯住苏七道:“你笑个什么劲,没看到我这般急吗?”
苏七望着祺灵那真真切切焦急不已的面庞,一时间心情愉悦起来,她来过祺灵的手,强行地将她带到床边坐下,方才道:“我笑是因为你丫头问的这些我都不知道。”
“不知道?”祺灵又一把跳了起来,“怎么可能?那你方才与皇祖母商议什么去了,不就是为了这么一件大事吗?”
苏七摇摇头,道:“不是,我与太后娘娘并非什么商议,而是刀光剑影!”
闻言,祺灵就更是疑惑了,直追着苏七道出个原委来。
于是苏七耐着性子将事情的发展说了一遍,自然就讲到了自己拿祺灵威胁太后的那一幕来,“我也是一时心急了,慌不择路下只得临时想出这么个馊主意出来,祺灵你可怨我?”
祺灵听了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什么怨不怨的,你苏七是怎样的为人我难道还不知道,你若是那样袭攀附巴结之人,早就可以一进帝都就走上穆家舅爷爷和玄武哥哥的路子,哪还用得着这般费心费力的来讨好我祺灵,再说了,你苏七貌似也一直没有讨好过本郡主好吗,还不是本郡主脸皮子厚些,赖着你不走罢了!”
“不过你这小嘴可真是说得出,什么叫本郡主天性纯良,你可是没看到本郡主杀人时样子,一刀一个洞,有时杀得急了,对方的血直接可以溅你一头一脸的,你可都日后好好对本郡主了,若是来日惹怒了本王,休要怪本郡主不刀下留情!”
“亏得皇祖母还信了你这丫头的话!”
“那……是不是咱们还得连带着演几日戏码?”
祺灵两眼放光地听着苏七,悄声道:“怎么演可想好了?皇祖母那人最爱事后反复琢磨了,咱们若是不演得逼真些,就怕日后被皇祖母发现端倪,那可就麻烦了。”
于是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好不热闹。
直到敲响了三更骨,苏七与祺灵方才卷极而眠。
玄武逸城近来有些不好过。
外边传来的焦急呼唤生生打断了主仆俩的闲聊,雕花木门“吱哑”一声便被一把推开,**不顾礼仪,浓妆艳抹的脸上甚是焦急。
她可是刚刚听说一品国公夫人。也就是将军府老夫人病危,她再一想,不正是碧水阁这位“小祖宗”的嫡亲祖母病危吗?
于是,她满心欢喜地赶了上来。
要知道。祖母病危,这位姑奶奶定会立马离去回府,再不用她费心周全供奉这尊大佛了!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国公一品夫人病危,老夫人病危!”**顾不上问安请礼便脱口而出。
“什么?”苏牧梨疑惑回问。
半香也是不解着抬头望向**。
“哎呀,就是将军府老夫人啊。娘子的嫡亲祖母病危啊!”她也真是急了,哪有连自己祖母官衔封号都记不住的,要是她有这样的亲戚,她定会日日挂在嘴边吹嘘,更何况是御赐亲封的国公一品夫人!
“呀!娘子祖母病危!”半香尖叫出声,这可是大事。
苏牧梨尚未反应过来,“祖……母?”
尘素脚步匆匆跟着进来,“娘子,老夫人听闻娘子归来,便是急急从五台山往回赶。不想刚入岑州境内就病染上身,如今……如今怕是不行了!”她说到此,声泪俱下!
老夫人,那个眉目慈善,温声和气的老夫人。
那时,夫人刚刚嫁入将军府,老夫人便是关怀备至,却也并未因着夫人京都豪门的身份而特异讨好,她对上对下都是一视同仁,却又能时时处处做到以理服人。以德服人。
后来,在誉锦坊事务的打理安排上,她老人家也是煞费苦心。将军外出事忙,夫人是娇惯长大。从不爱搭理这些俗物,是老夫人一点一点协同王家陪嫁管事布置安排,方才有今日屹立不倒的岑州誉锦坊。
尘素仍记得,生意起步那会,铺子事多而杂乱,可就是事情再多再乱。老夫人也未曾让大房二房的人插手沾染,她说这是三媳妇的,将来便只能是三房的!
可现如今,老夫人……病危!
牧梨立马起身,“半香备马!”
她得尽快赶去,无论如何,全力救治!
这头主仆三人匆忙出门,那头将军府大老爷、二老爷及吓得慌乱手脚的大郎骑马出城。
于是,岑州城门口,双方狭路相逢!
一边是前前后后十来匹骏马,一边是并排的瘦马三匹及青布马车一辆,恰巧堵在了城门口!
午时刚过,正是城门口进进出出络绎不绝的涌动高峰时段。
“让让,前面的让让!”玲珑焦急地大声吆喝。
将军府护卫眉头一皱。
这是哪家不怕死的小娘子,看到他们将军府的凤爪纹标记主动让道不说,竟然还大声嚷着要他们让道!
当真是……
“胡闹!”二老爷狠狠啜了一口,反应敏捷的护卫长赶忙带头过去清场。
于是赶的赶马,拉的拉马绳,青步马车便是东转西摇,牧梨三人在车内更是跌倒反转,而赶车的马夫见情形不对早就跳车不知逃到哪去了!
玲珑气急,光天化日下竟有如此歹徒欺负弱女子!
她抓紧马车帘子,不管不顾地尖叫:“救命啊!救命啊!快来救命啊!”
这一下,护卫们纷纷停了下来,就是立于马上的将军府老爷们也都愣了神,就更别说城门口人来人往的老百姓了。
这年头世态安稳,所以任何的细微过节老百姓都是津津乐道,就是平常的打架斗殴他们都可以驻足观看良久,脾气大点的百姓议论不说,更有甚者还上前帮劝。更何况是小娘子青天白日里大呼救命!
一时间,城门口被围堵的更是厉害……
“哎呦额,青天白日的大呼救命,这是怎么了?”
“哎啊,是不是小娘子被哪个登徒子给轻薄了?”
“这大城门口的,怎么会?”
“那……这好好的到底是什么大事值得喊救命?”
尘素扶住娘子,冷着脸扫了眼玲珑,她也很想问这丫头,怎么出口就成了救命了?
哎呀,真的是!
玲珑懊恼的扶了扶额,她也不知道好吧!
“无妨。你刚刚做得很好!”牧梨眉头紧蹙看着玲珑道。
于是,小丫头立马双眸清亮,低咳两声,大有再扯着嗓子大呼数下的架势。吓得尘素忙摆摆手。
而此时,正在气头上的二老爷额间青经暴起。
“怎么回事?”,他厉身呵斥。
护卫们身形一抖,个个不由自主地垂下头。
大老爷叹气,“二弟。母亲病重在前”,他低声提醒,语气里是少有的心痛低沉。
二老爷点点头,母亲身体为上,还是先出了城再说。
他骑马走近马车,“这位娘子,我乃将军府二房老爷,现有急事出城,还望让道!”
吐字铿锵有力,语气理所当然!
围观的百姓顿时议论纷纷。
“呀!是将军府!”
“原来是将军府。怎么是将军府弄得人家小娘子大呼救命?”
“难道是将军府的人轻薄了娘子?”
“哎呀,那定是将军府的苏大公子了!这事只有他才荒唐地做得出手!”
苏大郎骑在马上,后背冷汗直流。
他这是骑马也中枪啊!
“不巧,我家祖母城外病危,小女子心急赶去救治,还请各位通融。”
牧梨并没有畏惧恐慌,现在救治祖母要紧,对上将军府这些个父辈亲人又是追杀她的仇人又何妨,她管不了那么多了!
“娘子,这可是……将军府。”玲珑胆怯着提醒。
这是……追杀过来了吗?
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牧梨轻拍了拍她的手。小丫头立马抓住紧挨着她坐了过来。
外头又是议论四起。
“呀,祖母病重,当然得先行了,人命关天嘛!”
“是啊是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小娘子孝心可嘉!”
“将军府是得让一让了!”
二老爷听及此,脸色就更为难看了!
不待他发火,身后的大老爷缓缓上前说道,“娘子,我家母亲病危在即。还望娘子通行!”
“这……怎么将军府老夫人病危?”
“你还不知道,午时刚过就传回消息的!想来将军府是赶去送终了!”
“嘘嘘,这话可说不得,多不吉利!”
牧梨无奈,僵持下去可不是办法,祖母病危可是等不得了!
她起身,掀起轿帘就欲出去。
“娘子!”
“娘子!”
尘素与玲珑齐声喊道!
“可万万使不得!”尘素拉住她的衣角,现如今这样出去,就等于是赤裸裸地暴露在敌人面前,危险不言而喻,那她们前面的谋划逃脱皆是白费心机了!
“娘子,娘子!”玲珑一把抱住牧梨大腿竟大哭起来。
她是怕,真的是怕了!
从一年前四处寻医救治起,娘子就是多次性命垂危,好不容易回到将军府,又是驱赶、追杀、火烧、躲避,她们连翻遭遇都是惊心动魄,数度在生死边缘挣扎,现如今结识了慕容钦公子、四公子,又好不容易寻得春满楼藏身,日子终于慢慢平稳,可……现在娘子要出了马车,暴露无遗?
怎么可以!
她更紧紧抱住了苏牧梨大腿。
此时,日头开始西斜,城门口人满为患,围堵得已经是水泄不通!
后头急匆匆赶过来的陈氏尤氏,此时也是堵死在牧梨车后。
陈氏心急,携了尤氏下了马车,过来一探究竟。
“老爷,时辰紧急,出城要紧!”看到如此僵持不相下的尴尬局面,陈氏想当然地以为他将军府又与人起了争执。
与人起争执,这放在将军府是常有的事,一个大郎就不是省油的灯,更何况还有两个脾气火大的老爷在。
“妇人之见!”大老爷再也忍不住,先啜了陈氏一口,对着青布马车便高声囔道:“何等女子,如此胆大妄为!”
“我将军府出行在先,你马车抢道在后!二弟前来相请你不听,本老爷据实相告你不从,竟敢强词夺理争锋相对,你难道不知道拒理不从以下犯上该当何罪吗?”
大老爷雷霆之唬盛怒之下。就是交头接耳的百姓都纷纷竖耳倾听!
“难不成,还要县老爷带官兵前来压制收押你这暴徒不成?”大老爷使出最后杀手锏。
这官府一出,看你让不让道!
现如今岑州城谁不知他与知县交情甚好,想都不用想。县老爷定会极力帮着将军府!
百姓们这下都纷纷为轿内的女子捏一把冷汗了,这识相的就得赶紧地下车赔礼道歉,驱车让道!
然而街边茶楼里,四公子左手拥护美人斜靠在软榻上,听此却是哂笑出声。招来随从低声嘱咐几句,便见一个身影行色匆匆地出了茶楼,可谁都想不到,他正连走带跑的挤开人群往县衙赶去!
苏牧梨听及此亦是哂笑出声,再不顾尘素玲珑的阻拦,一把掀起青布轿帘挺身而出!
为首的陈氏“啊”的一声,诧异不已,大老爷看到马车上女子也是目瞪口呆。
二房这边却是疑惑不解,百姓里头就更是交头接耳议论不绝!
“呀,好生美丽的小娘子!”
“花容月貌!”
“沉鱼落雁!”
“倾国倾城!”
尘素与玲珑赶紧也跟了出来。
“大老爷好生狂妄的口气!”牧梨直面苏家大老爷。毫不示弱!
“论理,我青布马车在前,你数十马匹在后,苏家护卫抢道插行不说,未经相告便私自驱赶牵拉女子马匹,致使家奴无故受惊呼救,就连我所雇佣车夫都被你们残忍驱打逃离!”
“论情,我祖母病危小女子救急心切早您相告,只盼能急急出城救治,却被说成强词夺理争锋相对!我女子三人出门在外皆是力行节俭低调。又怎能与苏家大老爷浩浩荡荡的阵仗相提并论!”
“岑州城内虽是青石街道宽敞,可城门口本就拥挤,更何况午时过后恰逢人流高峰,苏老爷如此阵仗难免受挤。”
围观群众里头。听此纷纷点头低声赞同。
苏家动不动就是护卫数百,车架成群,往往前头出了城后头还没出府,要是到了节气里的人流高峰期就总是堵住车道,造成交通不便,他们杖着自家地位高就从不相让。有几次甚至疏通不成护卫就驱赶打骂,还是请来官兵开道方才停歇,像今日这般,早已不是一次了!
却……唯有这位女子如此胆大!
争锋相对,有勇有谋!
字字珠玑,一针见血!
“再说,我们仅仅瘦马三匹车架一辆,苏老爷方才若能稍稍退让,怕是咱们早就都已经出了城门,又何至如今这般进退两难水泄不通的境地!”
“你说是不是呢,苏大老爷?”
牧梨一口一个“苏家老爷”,却是半句都未成提及将军府,想来如此场景,“将军府”三个字,尤为让她心寒!
二老爷听此恼羞成怒,“何来尔等刁蛮女子,牙尖嘴利、乖张狡猾,竟敢如此欺瞒侮辱我将军府?”
“你难道不知,就是天皇老子在此都得为我让道,更何况是你这区区黄毛野丫头!”
“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速速拿下,押送至县衙严刑处置!”二老爷对着一众护卫唬道。
跟她讲什么道理,不就是一个毛都没长齐的黄毛丫头,强行处理了便可!
眼看着日头西斜,还是赶紧出城要紧!
“慢着!”
牧梨厉声急吼,大手一挥,欺身临近的护卫顿时止步不前。
此时城门口虽是摩肩接踵、人群堆挤,却是被她这一声厉吼吓得纷纷静立在场,鸦雀无声……
春日里晴朗天空浅蓝纯净,丝丝细云点缀其间,微风阵阵轻浮,斜阳洒落在牧梨身前高高的黄土城砖上,细密光线丝丝缕缕反射过来,恰巧投影在她青色纱绸缎束胸裙上,顿时周身便是波光熠熠,然而灿烂光影里的绝色容颜此刻却是冰冷犀利,威严暗生!
躲在廊下驻足旁观等候某人的四公子,双眉一挑,耐人寻味地道了句:“嗯,不错!”
身侧头带帷帽的云影却暗暗焦急,怎么消息都传去那么久了。慕容公子还未见任何指示传回?
这边,苏牧梨冷笑一声,“苏二老爷此话差已!本女子并非野丫头!”
她故意停了停,看着陈氏惊恐不已的面色接着缓缓说道:“我姓苏名牧梨。正是将军府苏家三房独女——长风将军的女儿!”
此话一出,城门口立马就如同一碗冷水猛地倒入热油锅,岂能以区区热闹二字形容!
“什么,这难道就是长风将军的女儿?”
“可就是前段时日寻回的那位?”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长风将军终于后继有人啦!”
而此刻,处于风口浪尖的苏牧梨,目光炯炯,身姿坚挺,逆光而立,大义凛然……
她,不惧言论,不惧危险,与其与敌人玩猫抓老鼠的游戏,倒不如堂堂正正地站出来勇敢直面敌人!
她是长风将军的女儿。
她是将军府苏家三房独女!
她是堂堂正正的将军府后继之人!
她无需逃离。无需躲避,无需惧怕,她要的便是天下皆知,光明正大!
“胡说!”
二老爷见自家大哥黑脸沉默,心里头就更是着急,“你这冒名女子,私闯将军府被大老爷驱逐之后竟然还敢蛊惑众人,看我不杀了你这狂妄之徒!”
他脑羞成怒,立马拔剑向苏牧梨挥来,身侧神情紧张的尘素正准备欺身一跃拉起娘子躲过此劫。不想“叮”的一声脆响,剑心被突然飞过来的宝石珠子弹离偏道,“嗖”的一声便飞出了人群,却恰巧砸到急步赶来的刘景知县脚前。
“大胆!”刘知县吓得赶忙躲开。他扫了眼剑拔弩张的现场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
二老爷傻了眼!谁能告诉他县老爷这是从哪个人堆里冒出来的。
集体石化的众人待到知县走近了,方才匆忙行礼。
可刘知县却对马车上的牧梨正正经经行了个拱手礼,“苏牧梨娘子得以平安归来,当真是长风将军在天之灵护佑左右!”
这……这话是说……此女子果真就是长风将军之女?
百姓心里头高兴不已,忍不住的还悄悄欢呼了两声。
苏家老爷们这下可不干了!
“此乃家事,还望知县交由尔等处理!”大老爷半是恭敬半是提醒道。
此女子是不是他们苏家之女可不是由着你一个知县说了算。这得他们将军府说了才算数!
“长风将军之女,即是家事,更是国事,怎么本老爷现如今就管不得了,还是你苏家老爷自命清高,不受我这小小知县约束了?要知道……”
牧梨挥手打断了知县的长篇大论,她现在没心思论什么家事国事,也不想跟这群仇恨自己的叔伯扯清自己的身份问题。
现在,她只想着赶紧出城救治祖母,要知道对于病危患者而言,时间便是生命。
多一分一秒的时间,便是多出几分救治的希望!
“县老爷,祖母病危,救人要紧!”
刘知县赶紧知趣的闭了口,连忙指挥官兵开道!
“慢着!”大老爷提马上前制止。
他算是豁出去了,今日若是任由她过道出城,那便是间接在成百上千名百姓面前承认了此女子的身份,也就是将长风将军之女的身份昭告天下!那么日后再要有什么行事,怕是难上加难!
“此女子并非我将军府苏家之女,她无权给我母亲医治!”
二老爷回神立马接着道:“无名丫头,又有何医术本事为御赐国公一品夫人诊治!”
牧梨听此,脸色顿时煞白!
为了阻挠她认祖归宗,竟然……竟然挡着不让她救治祖母!!!
天下……怎么有如此丧心病狂之人!
她双手不由得紧握成拳,愤怒至极,正欲脱口大骂,不想被不知从何出现的女子挡住了视线,只见她轻手摘下帷帽,对着牧梨便是恭敬叩拜。
“小女子云影,叩谢神医娘子相救之恩!”一字一句,婉转清丽。
在场百姓一片哗然……
“这……这便是神医娘子!”
“原来神医娘子竟是长风将军之女!”
“当真是太……太好了!”
听到纷纷欢喜不已的言论,紧张立在苏牧梨身后的玲珑双目通红,哽咽不语。
真好……真好,大家原来都是如此认同娘子的,原来还是有人感激娘子、倾慕娘子的!真是太好了!
一直在屋檐下认真观看好戏的某人慵懒起身,领着个小厮漫不经心地往人群靠过来。
好戏到此,也该是他四公子出场了!
玄武逸城跟着挤上前来,一跃上马车,与牧梨并肩而立。
不待牧梨她们诧异询问,他邪魅一笑。
“有这个,不知天皇老子在此是否还要给苏二老爷让道呢?”
他从腰间缓缓掏出个盘龙玉佩,高举起来扬声笑说道。
前头的刘知县眯着眼盯着那上等玉佩数秒,顿时吓得“哎呦!”一声瘫软跪下,大声高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顿时,吓傻的将军府众人,傻愣着尚未从神医娘子回神的百姓纷纷扰扰地匍匐在地,跟着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唯有眼尖的刘知县知道,那华服丽衣男子手里高举着的,可是圣上亲赐的尚方盘龙玉佩,
“见此佩,如朕亲临!”
一旁的苏牧梨虽然条件反射的跟着行礼,却没有半分畏惧,满眼好奇的盯着他手里的玉佩。
玄武逸城见此浅笑出声,有意思!
突然城门另一头一辆华丽马车极速赶来,稍稍停稳后,就见车帘子被一把掀开,一位白发苍苍老妇人,病态面容,呼吸急促,正半身依靠在婆子身上,对着屹立在城门这头的牧梨轻招了招手,含泪说道,
“孩子,快到祖母这来!”
牧梨一眼便瞧见了她!
同样发白的银发,同样国字圆润的脸庞,同样的慈爱眉眼,同样的宽厚鼻梁,还有左侧嘴角同一位置的黑痣,甚至是惊人相似的身形、面貌,以及……声音!
“奶奶!”
苏牧梨再不顾其他,一把推开身侧莫名其妙的玄武逸城,跳下马车便挤开人群向着她飞奔而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