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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戚琴无意惊动戏班子的人。
他这么多年浸淫胡琴,对琴音的控制早已是炉火纯青收放随心,夜里这一段胡琴,在商其听来惊心动魄,可对其他人却没有这么大的影响,甚至会叫他们睡得更沉。
所以文笙突然惊醒,还出门来察看,着实出乎戚琴的预料。
就像同一首乐曲听在不同人耳中,会有不一样的感触,不管是那妙音八法还是他自行领悟的琴曲,用在不同的人身上,效果也会有很大的差异。
有些人自身的意志足够强,外力很难惑其神智,方才的杀手商其就始终保持着一线清明,最后挣脱了控制,戚琴觉着文笙可能也是这种情况。
可文笙又不同,她从来没有接受过这方面的训练。
这便是做为一个乐师的天赋。
戚琴心下了然,却没有继续点醒文笙,就此打住了话题,摆了下手赶她回屋睡觉:“已经很晚了,你还病着,快去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文笙身体虽然疲倦,精神却十分亢奋,被夜里这事闹得了无睡意,不过看样子接下来戚琴明显是要和云鹭商量后续的事宜,不说别的,院子里还有大滩的血渍和打斗留下的痕迹,不收拾妥了,天亮势必引起众人的猜疑恐慌。
她依言老老实实回房去,插上房门睡觉。
到天快亮的时候,她还真是迷迷糊糊睡着了,等她一觉睡醒,戏班子的人都已经起来了,在院子里喧喧闹闹地洗漱。
大家对昨夜差点儿送了命的事全不知情,收拾完了还要外出接着唱戏。
戚琴向班主请辞,说是顾公子不巧病倒,他要陪着去县城看大夫,其实文笙的病状已经大为减轻,这不过是戚琴找的一个托词,商其昨晚吃了大亏,下次再出来作恶还不知何年何月,戚琴还有很多正事要做,不可能一直混迹在戏班子里,正好以此脱身。
他带着文笙离开,却将云鹭留下善后。
“戚老,云鹭他……”
“我们先去大兴,估计着有个七八天他会自己追上来。商其从来做事狠毒,我怕咱们前脚离开,他养一养伤,回去何家村拿无辜的村民撒气。”
文笙点头,戚琴久历世情,考虑问题缜密周详,她跟在一旁觉着学到了很多。
只是文笙没有想到,戚琴这等人物先前竟不是装穷,也不知他怎么混的,一大把年纪了身上竟然没有什么积蓄,一路带着文笙步行,遇到人多的地方就找个地方坐下来拉上一段,跟大伙收点儿赏钱做盘缠。
文笙长这么大,还从未做过这等不计身份的事,不过只看戚琴的行事,她就知道这老人已经习惯于此,若她拿出银子来雇车反而不美,这叫她想起先前自己一时心血来潮对费文友许下的豪言壮语:“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
文笙索性换了装束,和戚琴扮作祖孙二人,戚琴拉琴,她就在旁张罗着收钱。
反正老人家拉琴,她百听不厌。
如此等到了大兴,文笙的病也好得七七八八了。
看得出戚琴对文笙一路上的表现十分满意,他问文笙:“你之前跟着凤嵩川他们去京城,是想学习音律?”
文笙心里一跳,前生的遗憾加上这段时间所见所闻,她这时候内心对于学习音律的极度渴望连她自己都有些惊讶,戚琴这样问,莫不是有意收下她这样一个学生?
可想到一直以来,戚琴对云鹭的态度,文笙很快便冷静下来,她还是受了前生的影响,在这大梁,音律已经不再仅仅用来寄托情怀,它成了某种生杀予夺的特权,非亲非故的,戚琴怎么会这么草率便把性命攸关的东西相授?
她想通了这点,目光恢复澄澈,肃然道:“不瞒戚老,学习音律是我现下最大的心愿。”
戚琴似是早知她会如此回答,又问道:“这世上,能发出动人旋律的乐器有千百样,你想学什么呢?”
文笙明知道这时候要投戚琴所好,应该答一句胡琴,但她心中对此早有答案,不想为了讨好戚琴,改变自己的初衷,遂坦然回答:“晚辈最想学的其实是古琴。”
“哦?”戚琴闻言有些意外。
“古琴和雅恬淡,乃是乐器中的君子,晚辈心慕已久。”
戚琴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当今世上公认的古琴第一人当属谭国师,可谁若是说他琴声和雅恬淡,所有的乐师都知道那是胡说八道,器中君子一样奏得出‘妙音八法’。”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你年纪还小,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已经很不容易,我有一位老朋友,古琴弹得十分不错,他的琴声会令听者陶醉,却不会叫人迷失了神智,故而只有那些真正淡泊名利的人才会懂得欣赏。这一点他不像玄音阁的那些乐师,也不像我。现在这人正好就在大兴,你若只是想学琴,而不是学什么杀人之法,我到是可以带你去见一见他。”
能得戚琴赞一声不错,那这人古琴弹得必然极好,文笙大喜过望:“多谢戚老成全,晚辈求之不得。”
戚琴微笑道:“切莫高兴得太早,我丑话说到前面,他那脾气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
戚琴的这位老友姓王名昔,早年也曾给权贵子弟作为教习,为他们启蒙音律,后来得罪了人,对方散布流言,说他教授的方法不对,凡是得他启蒙的乐师都会步入歧途,日后没办法再进入玄音阁深造,致使他最终被扫地出门。
王昔半生漂泊,直到这几年才落脚大兴,在青泥山上隐居。
青泥山是大兴境内一座不出名的荒山,山不高,上面种着成片的松柏,大冬天的草木不发,溪水干涸,枯枝上旧雪未融,掩映着其中几间破房子,看上去颇显萧索。
戚琴一边上山,一边笑对文笙道:“你看,要和雅恬淡,日子可清苦得很。”
何止是清苦,两人到时,正听到松林里面有人大声呵斥:“你个老东西,这山、这片林子都是我家老爷的,你白住这么久,还随意乱砍我们老爷的树,也该给个说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