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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美人死了。
他的女人,和他有过肌肤之亲,得他百般宠爱的女人,死了。
陆蓁接着烛火的亮光,下意识去看赵文烨的脸——呼吸一滞,双目微震,该是没有预料到;但很快,赵文烨的脸色开始发阴,唇线紧抿,牵着她的手也一时松了开来,想来是起了怒意。
但却没有悲伤,没有惋惜。甚至哪怕是一丝同情,都没有。
赵文烨看了一眼那跪在一旁不敢抬头的太监,又缓缓转头看向身边的陆蓁。陆蓁看得出他眼眸中氤氲的怒气,一时会意,俯身道了告退。赵文烨微微点了点头,伸手抚了抚她低垂的侧脸,轻叹一声,道了句:“去吧。”
不知为何,赵文烨此时的语气在陆蓁听起来,竟有种试探的味道。
他在疑她!
“查,给朕好好的查!秦美人是怎么醉的?是怎么进的双荷园?为何会失足落水——一这桩桩一件件,都要给朕查的清清楚楚!如果是人为,朕绝不姑息!”
身后,清清楚楚传来了赵文烨的声音。陆蓁几乎可以确定,今夜所有的事从她遇上赵文烨开始,就与前世彻底不同了。
前世,秦玉真的死根本没有掀起任何波澜。敬太后让容浣去查,容浣因为精神不济,又或是什么“说不得的原因”,也没有查出个所以然。秦玉真在京城并无靠山,后宫中也无人为她喊冤,最后,这件事在容浣手中也就不了了之。而赵文烨,更是从头至尾没有干涉过一句话。
但陆蓁想不透,为何这一次赵文烨会如此大动肝火?难道,就因为遇上了她,说了几句不凉不热的闲话么?
“小还,来。”陆蓁掀起轿帘,低声唤了一声,“你去清心小亭接瑞宁。告诉她散心也散的差不多了,今夜不太太平,还是早些回来的好。对了,不要走双荷园,那里刚出了事,要是冲撞了什么就不好了。”
小还应了一声,匆匆忙忙返身去了。陆蓁则半忧着心,一路沉默的回到了玉淑宫。
刚进外门,陆蓁便察觉出了不对。远处的满月门外,一晃一晃的灯火照得她很不舒服,而那里,原本来是不该有人的。
渐渐走近,陆蓁看清那处站着的竟是红鸾。看来,是常婉叫她专门出来等自己的。
“陆贵人好。”红鸾带着人冲她低头行礼,“纪太医和恩归姑娘已经在娘娘等了,陆贵人随奴婢去吧。”
“纪太医?”红鸾不提,陆蓁倒已忘了,她刚刚还吩咐了恩归去找太医装装样子。不过,怎么好巧不巧,请了纪雪臣这个刺儿头。
红鸾笑笑,答道:“是,这下半月,太医院轮到王院判和纪太医值夜。”
陆蓁点点头,她知道,自己的身份自然请不动这位王通王院判,故而只剩一个纪雪臣好请。不过,王家本是宫医世家,这位王院判跟之前丢了小命的王明川乃是一个本家出身,据说还沾些堂亲。不过,这王家也算是倒霉,王明川之死与容浣脱不开关系,再来一个王通,还偏偏又得专值贵妃宫,也是够恶心人的。
“贵人。”红鸾开始催促。
陆蓁见状,心知常婉那边是躲不过,而且十有*,常婉找她是跟今夜的秦玉真之死有关。不过,今时不同往日,赵文烨下令彻查,后宫之人关于这秦美人的事,该是避之不及才对,常婉竟主动插手,倒是有些意思。
“走吧。”她倒要看看,这常婉的葫芦里,到底买的什么药。
一进常婉的院子,陆蓁便不觉提起了谨慎。纪雪臣被遣到了院外,见她来了,也只是点头行礼,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她走进院里,便看到一阵灯火通明,屋内,常婉独一人端坐着,一言不发;而恩归却跪在一旁,低着头,即使见她进来也不敢起身。
很明显,常婉今夜找她绝非是普通的聊闲询问……她,难道想审她?!
“婉姐姐。”陆蓁俯身,对着常婉行了正礼。
但常婉却没开口,也没发难,半响,才吩咐她起身。陆蓁正觉奇怪,便见常婉盯着她身上的银狐斗篷看,神情中竟有着一丝失落,这才恍然大悟——
她根本审不了自己,因为今晚,与自己在一起的那个人,是赵文烨。
“蓁儿,你与瑞宁向来走的近,你可知她今夜去了哪儿?”
常婉不问她,却突然提起了瑞宁,这让陆蓁心里一阵击鼓。也许是看出了她的犹疑,常婉没等她开口回答,便又接着道:“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了,秦美人失足落水的事。”
陆蓁垂眸,点了点头。
常婉让红鸾给陆蓁赐了座,又吩咐恩归近前伺候,语气一时缓和了不少——
“蓁儿,你是懂事的。秦美人虽然只是个美人,但在你们这些新人中,却是最得皇上宠爱,故而,难免惹得一些眼红嫉妒,背后议论。这些,我当你们是年轻气盛,不多追究。但如果我这玉淑宫里有人眼里容不得人,故意对秦美人下黑手,使绊子,我便也容不得她了!”
陆蓁立刻低头下头去,开口急急道,“妾不敢。”
常婉微微一笑,“别慌,我对你放心的很。”
陆蓁自然不会信她的鬼话,如果真的对她放心,就不会做出刚刚那幅仗势。但是,耳边又听得常婉话音一转——
“……可对瑞宁,我却是担心的很。蓁儿,你从不疑她,还处处维护她,婉姐姐当你心地善良。但你可知有句话,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看起来心机颇深,绝非表面那般单纯天真,之前她拦圣驾惊了皇上的马,受罚的却是你。今夜无故散心,到现在夜深露重,还不回来。蓁儿,你就不想想,她到底为何这么做么?”
陆蓁心底一怔,常婉此时说这些话,难道是想要拉拢她?但想归想,对着常婉,她还是故意摇了摇头,作糊涂迷蒙状。
“唉。”常婉叹气一声,“罢了,婉姐姐知道你一时不愿相信,也不勉强你,只望你以后对人多留些心吧。”
她点头道谢,又见此番事了,正想要告辞,就听得屋外有人行礼,貌似是靳德良来了。下意识与常婉对视一眼,立刻起身去迎。
“给淑妃娘娘和陆贵人问好。”
常婉笑着让人赐座奉茶,“这么晚了,靳公公来玉淑宫所为何事啊?”
“谢淑妃娘娘,但奴才就传个话,就不坐了,茶也不喝了。”靳德良连连推辞,接着道:“今夜,圣上留了陆美人在玄清殿侍寝。但陆美人胆小怕生,圣上专门吩咐奴才过来,带些陆美人身边的人回去伺候。”
靳德良的话,让陆蓁脑中一阵隆隆,心中反反复复都是同一句话:瑞宁做到了,她真的做到了!
常婉的脸色已有一些发白,但依旧温婉的笑着,吩咐人去带绿荷来。但等绿荷和另一个瘦瘦小小的宫女匆匆赶到时,靳德良却不着痕迹的皱起了眉。
常婉不说话,陆蓁见状,只好给恩归使了个眼色,恩归便跟着站了过去。
靳德良见状,不满的神情稍微缓和了一些,向常婉行了一礼,“淑妃娘娘,奴才还有事,就带着人先走了。一会儿玉辇送陆美人回来的时候,还要麻烦娘娘准备着接人。”
常婉微微点了点头,吩咐红鸾送靳德良出门,但她自己,却一直站在门口,望着靳德良离去的方向一动不动,直到红鸾都已经返回,依旧没能回神。
“婉姐姐……”陆蓁想走,但又不知如何开口。印象中,即使前世被自己后来居上,甚至封号都降成了婉嫔,常婉也不曾落寞至斯。
“你去吧。”常婉安静的开口,冲她摆了摆手。
陆蓁俯身道了告退,带着一旁的小还正要离开,可刚走了几步,便听到屋内传来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
糟了……
陆蓁心底不由得冒出一阵担心。虽然,她让瑞宁趁着今夜的宫宴出头,是有些兵行险招。但秦美人刚逝,瑞宁此时受宠,其他人只会当她是下一个秦玉真,不会多心。但是,陆蓁竟没想到常婉会如此嫉妒发怒,还表现的这般明显。
难道……陆蓁不愿相信这个猜测,但一切又都只指向了这一个原因——
秦美人之死,就是常婉所为。所以她才会如此气急,毕竟,很少有人能够忍受自己辛苦得来的东西,被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偷偷取走。
“贵人看起来精神不错,下官是不是可以走了?”
身后,猛地传来一句男声,将陆蓁狠狠的吓了一跳。她回头,就看到纪雪臣一人拎着灯笼,站在院墙之下,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陆蓁暗自无奈一笑,今夜真是乱成了一团,不说别的,光纪雪臣就被自己给忘了两回。
“嗯,纪太医辛苦。我是感觉好了一些,就不麻烦纪太医再随我跑一趟了。”
纪雪臣听罢,仿佛在意料之中一般轻叹了一声,撇了撇嘴角,道了声下官告退。但陆蓁却被他那副不耐烦的神情惹得双眉一蹙,这个纪雪臣,还没出头就敢嫌弃她,真是可恶!
“纪太医留步!”陆蓁冲着那个月白身影喊了一句。
纪雪臣转身,有些不明所以,“贵人又有何事啊?”
“刚刚有阵风吹过,我的嗓子突然又开始觉得不太舒服。以防万一,还是麻烦纪太医再走一趟明光殿吧。”
纪雪臣看着陆蓁脸上的笑,心知肚明,她就是故意在为难他。而陆蓁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图,没错,她就是故意刁难!但那又如何,谁叫他先对她如此不恭不敬。
纪雪臣啊纪雪臣,虽然你之后,会因为敬太后的赏识而坐上了太医院的院首之位,但今时今日,还不到你能肆意傲慢的时候。这小小苦头,就当陆蓁提前送你的一点儿磨砺,免得你日后还没出头就得罪权贵,甚至连下半辈子的清福来不及享。
回到自己的院落,陆蓁便把纪雪臣晾在了外头,自己则带着小还在内室缓缓喝起了热茶。她心知太医院的规矩,不管白天黑夜,不管是谁,只要他进出后宫超了半个时辰,就一定会被详查。倒是若有人问起,她叫小还随便支吾几句,纪雪臣轻则罚俸,重则挨打,一个不小心,甚至会被轰出太医院也说不定……
“贵人。”小还见陆蓁不急不忙,不由得出声提醒她。
陆蓁见状,也知时候差不多了。毕竟如果纪雪臣真的被查,她也不好脱干系。而她本意也不是真的想将纪雪臣如何如何,不过是想捉弄捉弄他,让他焦急心慌一阵罢了。
“纪太医久等。”
小还笑盈盈的出来时,就见纪雪臣已是一脸铁青,但对着屋内陆蓁的语气倒是平易近人的多——“贵人若是嗓内不适,可能是受了风寒。”
小还上前,替陆蓁移了屏风挡在身前,陆蓁便坐在屏风之后,将右手伸给了小还。小还替她微微挽起衣袖,纪雪臣虽然里的远,但无意中眼睛一瞟,还看到了一段藕白细腻的腕子,但很快,便被小还用红巾遮了起来。
此前,他在太医院做的,也不过是写方抓药,从未诊过后宫女子。此时陆蓁虽然坐在白色屏风之后,但还是能看出灯影之下,映在屏风之上的身姿绰绰。
“咳咳——”他的嗓子,竟然也突然有了不适,“……陆贵人可要悬丝诊脉?”
屏风后传来扑哧轻笑,“不用麻烦,太医院的规矩我也有所耳闻。如今,半个时辰也快到了,你就随意切一切脉,回去应付能内廷司的盘查就行了。”
纪雪臣看了小还一眼,抿了抿唇,起身走到屏风边上,伸手缓缓扣上陆蓁的脉,呼吸也渐渐平稳了下来。
“贵人以前可是受过寒?”
“是……”陆蓁没答,倒是小还替她答了,“我家主子曾在雪地里跪过三个时辰……但郑太医说,只要好好调养,不会有大碍。”
小还说完,陆蓁便静静等着,有些期待纪雪臣会说些什么。毕竟前世,她几番托人去请,也没请的他出手,今日让他诊了,倒也算圆了她一桩算不上心事的“心事”。
“纪太医?”等了好久,也没等到他开口,陆蓁不由有些疑惑。
“郑士琅是个庸医。”纪雪臣眉峰一皱,终是开了口,却是惊得小还眼睛都瞪住了。“陆贵人的身体,已有寒毒侵蚀的迹象,本该一直用药调养着,而且,像今日这般天气,更是不能出门才对!”
陆蓁听罢,呼吸一滞,下意识一阵心血沸腾——不能放他走,决不能轻易的放他走!这宫里,就只有纪雪臣能救她!
虽然,她此时心里还是比较偏向杜永,但她的脉杜永也把过,却是和郑士琅说的并无差别,而纪雪臣年纪轻轻,便能一眼看透她的病症……所以,她决不能放手!
“那该怎么办?!”陆蓁咬着下唇,身体一抖,右手因为焦急,不小心碰了一下纪雪臣的手指,但又似为了避嫌匆匆躲开。
但纪雪臣倒并未注意,只是站起身,沉着声音回道:“今日时候已经不早,下官不便多说,先回去替贵人开方抓药,一会儿煎了,会叫人送来。不过——”
想起了陆蓁刚刚的惊吓,纪雪臣的语气倒是柔和了一下,“不过,贵人也不必担心,与贵人相同的病人下官也治过,不会失手。”
“是么。”陆蓁缓缓放下心来。
纪雪臣以为她还在疑他,便一本正经的答道:“那人是下官的一个亲戚,之前闯荡关外落下了病根,不过下官还是治好了他。他最后活了六十三岁,死于花柳。”
陆蓁听他说的如此严肃,忍不住轻笑一声,“纪太医医术高超,那以后陆蓁的病,就劳烦纪太医了。”
“嗯,贵人以后若察觉身体不适,吩咐小还姑娘来请下官即可。”
陆蓁道了声谢,让小还送他离开。不一会儿,小还返了回来,但样子却有些奇怪。
“贵人,这个纪太医真是个怪人。”
陆蓁不由好奇,“哦,他又怎么了?”
小还将手中的碎银摊开给陆蓁看,“奴婢见过不少太医,他是第一个连好处也不收的人。不收也就算了,他还一边走,一边嘟嘟囔囔的,不知道说些什么。”
陆蓁不由莞尔,“那以后就别备什么好处了……”前世,纪雪臣虽然深得敬太后的赏识,但除了院首的官位和一套宅子之外,敬太后也不曾赏过他其它的东西。不过,好像每次御膳房出了什么新点心,他都有份来尝。
“就备这个给他。”陆蓁起身,拿了一块核桃云片糕放到嘴中咬了一口。
“这个?”小还不可置信。
“嗯。”陆蓁声音轻扬,笑着冲小还努了努嘴,“你别不信,他还就喜欢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