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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夜晚,威力无穷的日头已经隐落,那如弯弓般的玄月挂上了天空,气温慢慢降下来不少,没有那么热的让人头昏脑涨了。外出纳凉的人渐渐多了,那尤其是那运河的两岸越发热闹起来,不管是有钱还是没钱都可以去那里享受潮湿的河风吹拂,是一个消暑的好去处。
无数条花船停靠在岸边,船上有许多衣裳轻薄的女子,嬉笑着招揽客人。不时还有乌黑狭窄的渔船在这些花船中间来回穿梭着,有穿着粗布花衣,戴着斗笠的渔娘们向沿岸的行人或者是花船上的姑娘们,兜售她们的渔获,或者是新鲜莲蓬,菱角,盐煮花生等吃食。
岸边则有许多挑担子的货郎,画糖人的老叟,扛着糖葫芦的小贩,挎着竹篮的绣娘......与那些络绎不绝的游客们摩肩接踵的挤在一起。当然,其中也少不了那些衣衫褴褛,端着破碗伸手乞讨的乞丐。
在众多的花船中,其中有一艘倒是有些奇特。它的氛围显然与其他那些莺声燕语,脂香扑鼻,人声鼎沸的花船截然不同。
就见那船头高高的桅杆上挂着一串红灯笼,灯笼下摆着一张几和几张塌,榻上坐着的居然是两个锦衣华服的年纪男子,而在他们身边还围着几个身穿劲装,腰佩大刀的侍卫,当然他们也全是男人。
本该春意无边,云髻雾鬟环绕的花船,却叫一群男儿给占据了。让岸上那些寻花问柳之徒,无不暗暗扼腕叹息。
坐在左塌上的是郭承嗣,他换下了那身惹眼的紫色锦袍,穿上一件浅绿色竹纹长袍。手里依然摇着一把洒金纸扇。立体的五官,蜜色的肌肤,让他看上去依然俊朗如日。却少了几分威势逼人,多了些平易近人。
右塌上的钟紫苑身上依然是那件湖色长袍,虽然料子没有郭承嗣身上那件好,可她清冷的气质,俊秀引人的外貌。居然比那郭承嗣毫不逊色。
这俩人的组合。只惹得附近花船上的女子嬉笑注目,那些渔船也频频在他们身边打转。而俩人谁都没有关注外面的热闹,他们就这么面对面的坐着。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气氛显得有些怪异。
呆了半响,钟紫苑忽然干巴巴的提议道:“枯坐无味。我瞧着那些渔船上新采的菱角和莲蓬倒好,咱们不如也买些来尝尝。”
郭承嗣笑眯眯的一拍巴掌。赞许道:“你这个主意极好,来人,去把渔船上所有的莲蓬和菱角都买来。”
“是。”有人有气无力的答应了一声,唤来了其中一条渔船过来买东西。那渔船上所有的菱角和莲蓬很快就堆在了他们面前。那渔娘怀中揣着银角子,千恩万谢的离去。
郭承嗣笑眯眯的说道:“吃吧,这些够了吗?要不要再去买些来?”
“够了。够了......”钟紫苑嘴角直抽抽,暗暗腹诽道:您老当是在喂猪呢?。
钟紫苑原本只是随意说说。可现在东西堆在面前了,她倒是来了几分兴致。于是她在那堆湖鲜中,拣出一个煮熟后外皮呈黑色,看起来很像山羊角,还散发着一股清香的菱角。只不过它的体型看起来有些小,并不是十分饱满,终究是没到季节就采摘的缘故。
菱角拿到了手中,她却开始犯难了。平时吃这个都是豆蔻把菱角煮熟以后,拿小刀劈开了,剥出里面白中带紫的果肉,再呈到她面前来。
如今虽然没有小刀,大刀却有不少。她抬眸环视了一圈,身后那几个便衣衙役皆腰挎大刀。只不过钟紫苑也不敢开口去找人借那大刀来劈这小小的菱角。因为她怕自己开了口,那些凶神恶煞般的大汉会想用那大刀来劈自己脑袋。
难道要用自己洁白如贝的牙齿来咬?众目睽睽之下,那形象也太难看了些。就在她满心踌躇的盯着手中的菱角,却没有办法的时候。郭承嗣却伸出大手接了过来,他只用三根手指轻轻一捏,那原本坚硬黑粗的菱角外壳立刻裂开了一条缝,露出了里面那元宝般可爱的果肉。
“你这手功夫倒是不错。”钟紫苑眼睛一亮,毫不吝啬的赞赏道。她立刻接过他手里的菱角,轻轻松松的剥开外皮,剥出果肉扔进嘴里。嗯,粉粉的,香香的,还有淡淡的甜味,果然好吃。
钟紫苑立刻又在那堆菱角里找出一个外皮为绿色,颇为饱满的四角生菱角,递到郭承嗣面前,琥珀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满怀期待的看着他。
郭承嗣一笑,接过来又是轻轻一捏。很快那嫩生生的,乳白色的果肉便露了出来。钟紫苑心满意足的吃了。嗯,甜丝丝的,脆生生的,也非常好吃。
她腹中本就有些饥饿,便高高兴兴的从那堆菱角中选出特别饱满的,递到郭承嗣面前。郭承嗣也不多话,只耐心的一个一个帮她把菱角壳给捏开。
他的举动让周围的那些衙役都看直了眼,他们还是第一次看见自家大人,这样有耐心的伺候人。也许是他们的目光太过灼热,忽然郭承嗣抬眸闪电般的扫了他们一样,他眼中还带着警告的意味。那些衙役立刻收回了目光,有的看天,有的看地,有的看河面......就是没人敢再去看郭大人的笑话。
钟紫苑却毫无所觉,她就像欢乐的松鼠般啃着这些白生生的果肉,直到她面前的菱角壳堆成了一座小山。郭承嗣这才住了手,说道:“行了吧!再吃下去,恐怕就会不消化了。”
钟紫苑抚着小肚子,满意的说道:“我也吃饱了,就是有些口渴。”
“无妨,这里有些酸梅浆,可以消食的。”
当钟紫苑捧着那杯紫红的酸梅浆小口饮着时,她忽然想起,自己好像不是来游船河的。于是她放下杯子。擦了擦嘴角,不解的问道:“咱们究竟什么时候过去?”
郭承嗣从桌上拣出一个莲蓬,慢慢的剥出里面滚圆雪白的莲肉,放在嘴里吃着。他眯着眼睛,微微一笑,说道:“急什么,自然是到最后。才轮到咱们登场。”
......
岸上走来一伙大汉。为首的是一个如铁塔般的汉子。他皮肤黝黑,眉毛浓粗,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绣蝙蝠团纹劲装。正是和钟紫苑还有郭承嗣他们打过交道的蒲炎。如今再没有人叫他蒲老二或者是二当家。他是新上任的漕帮舵主,人人都称呼他一声蒲舵主。
他边走边蹙着眉峰问道:“究竟是约在哪一条船上?”
他身后有一个中年汉子立刻回答道:“说是约在崔大家的邀月上。”可放眼看去,河面上那些灯火辉煌的花船密集如云,到处都是丝竹和欢乐之声。中间又隐隐夹杂着劝酒,划拳。唱曲的声音。当真是歌舞升平,一片繁华。
可要从这些花船中找出某一艘来,又谈何容易。因为这些花船并不是静止不动的,花船偶尔会为了某些客人的要求驶到河面上轻轻飘荡。
“那就擦亮你们的招子。把那什么鬼邀月给找出来。”蒲炎颇为头疼的吆喝道。
这些年洽谈生意都是由上任舵主孙远负责,孙远和他的心腹们都是极会享乐之人,所以选择谈生意的地点都是在这些花街柳巷。随着孙远以及他的势力倒台。新替换上来的蒲炎,却还没有完全适应。这一段时间忙的他是焦头烂额。
就在这群大男人焦头烂额的寻找那邀月时,一个衣裳褴褛,大概十三四岁的乞儿,拿着一只破碗怯怯的伸到蒲炎的面前:“大爷行行好,给口吃的吧!”
蒲炎正满心的不耐烦,他大眼一瞪,那乞儿吓得浑身一哆嗦,正想把破碗收回来。他却随口吩咐道:“你们谁身上有铜板的,赏他几个。”
“哗啦”一声响,有人往他那破碗里扔了三个铜板。那乞儿原想着不挨打就算好的,没想到真会有钱收。他忙连连鞠躬道:“谢谢大爷,谢谢大爷。”要知道三个铜钱虽然不多,却可以买几个白面馒头了,
蒲炎咧开嘴,露出那森森白牙,说道:“小兔崽子,得了赏钱就快些让开,别挡你爷爷的路。”小乞儿知道他其实是面恶心善之人,心中倒是不害怕了,他把那铜钱抓在手里飞快的跑走了。
蒲炎笑着摇摇头:“小兔崽子,跑得倒快。”众人哈哈一笑,很快就把这个小插曲丢到了脑后。
又走了一段路,有人指着前面一膄花船惊喜的叫道:“瞧,那不是邀月吗?”果然,一艘特别气派,有两层高的画舫上,挂着两盏书写着邀月二字的大红灯笼。隐隐还可以看见花船上来来往往穿梭不停的妙龄少女。
蒲炎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暗骂一句:“自娘贼的,可真会选地方。”
这伙人一靠近那艘画舫,就见一个涂脂抹粉,风韵犹存的老-鸨挥舞着手帕,捏着嗓子娇滴滴的问道:“来者可是漕帮的蒲舵主?”
有人立刻上前一步回答道:“正是咱们蒲舵主。”
“快,快放踏板。”那老-鸨立刻挥舞着手绢指挥船夫放下踏板。蒲炎一伙人终于沿着那踏板登上了画舫。
他们刚一上船,就有船夫把踏板收了回来,紧接着画舫开始缓缓的往河中心移动。蒲炎的手下惊奇的问道:“妈妈怎么把踏板给收了,难道今晚上不做生意了?”
老-鸨拿帕子捂着嘴咯咯的笑起来,还不忘挪揄道:“瞧这位小哥说的,以前孙舵主在咱们邀月上谈生意时,可都是包船的。难道到了蒲舵主这,就改规矩了不成?奴家可记得,以前孙舵主就说了,漕帮可不缺这百把俩银子。”
“混蛋。”蒲炎暗骂一句,他黑着脸。在老-鸨的带领下,大步往舱内走去。果然一路上,除了船工和那些花枝招展的妓人外,他们没有碰到一个客人。
那老-鸨把蒲炎一伙人带到了一间舱房门口,然后媚笑着说道:“蒲舵主,客人都在里面等候多时了。”她一把推开了那间舱房的大门,随着蒲炎一伙人的到来,里面原本的弹唱声,说话声立刻戛然而止。
这间舱房很大,中间还搭着一个台子,上面有一个穿着石榴长裙的年轻女子,她葱削般纤细的十指轻按在琴弦上,头却微微侧着,好奇的打量着进来的蒲炎一伙人。她有一张吹弹可破的瓜子脸,一双斜斜上挑,顾盼生辉的桃花眼。她神情妩媚,腰身格外纤细。坐在那里,被那河风一吹,居然有种飘飘若仙的感觉。
围在那台子边有十来张黄花梨的高背椅子,椅子旁边都放着搁了茶点水果,点了香炉的高几。有五六个穿着锦袍的,高矮胖瘦不一的男人,也一起抬眼看着突然闯进的蒲炎一伙人。
一个身穿褐色锦袍,看上去笑呵呵的,就跟白面团似的圆脸胖子率先站起身,对着蒲炎一拱手,说道:“阁下可是新任的漕帮蒲舵主?”
“正是在下。”蒲炎也回了一礼,说道:“阁下可是龙老板?”
“正是,正是。”龙老板笑呵呵的应了,他伸出胖乎乎的手指,指着台上那个红衣女子介绍道:“蒲舵主,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姑娘就是这艘画舫的主人崔大家。”崔大家如弱风扶柳般对着蒲炎盈盈一福。蒲炎略微颔首,算是回礼。
龙老板微微一笑,又继续介绍道:“这位是宋老板,这位是蒋老板,这位是李老板......”他尤其指着其中一位长发披肩,脚踏木屐,身披月白色锦袍,长得比崔大家还要妩媚动人的年轻公子说道:“这位,你可一定要好好认识,他可是蜀王世子。”
蜀王世子朱斐,摇着手里的折扇,眨着他那迷死人不偿命的潋滟凤眸,微笑着说道:“蒲舵主,别来无恙啊!”他身后站着的,正是依旧穿着锦袍,头束玉冠的雪姬和玉姬。
说起来,漕帮能揪出孙远这个杀害老帮主的凶手,朱斐可谓功不可没。可是他纵容婢女在大庭广众之下折辱当时的漕帮舵主,致使漕帮大大丢了颜面,让蒲炎心中感到非常不喜。于是他淡淡的说道:“我竟不知蜀王世子与我们漕帮也有生意上的来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