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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女孩儿年纪,十一二岁而已,。
她此时蜷缩成一个小团团在白色毛毯上闭眼,披了一件对于她而言显得宽大的白色袍子。
虽然这马车避风极好,仍觉得一双小小的赤足有些冷,小脚丫自然的往回缩了缩,伸手拉下那袍摆盖住。
散乱的头发挡住半张白皙如晶莹软玉的脸蛋,她似乎轻轻撇了一下有些半透明的唇。
精致到某种极致的五官因此露出某种符合她年纪的柔和稚嫩。
在车中昂贵的青乌暗花锦缎和暖红色青铜灯光的映照下,是一副可以让人赞叹到极致的小美人图。
可是等微风吹过她墨色的发丝,这女孩儿轻皱眉头闭上的眼睛睁开时,刚刚静谧安宁的感觉就一点都不复存在了。
琥珀色的透明眼睛,因为眯起来的缘故,显得微微狭长,没有半点小孩子睡过初醒的惺忪娇憨,如同刚开刃的新式军刀的那一抹清冽刀锋。
不好说那是凉薄或者漠然,但是却让一个娇小的小娃娃,带着他人不敢对视的气势。
站起身来,拢了拢白色长袍,任凭一头长发垂落,因为她小小的个子,没有刻意梳整的头发,如同一匹黑色绸缎,压在纯白的长袍上,直到腰间。
赤足踩着纯白的厚厚毛毯,走到马车边缘。
拉起那黑色车帘,扫过已经站立了几个时辰却依旧一丝不苟的队列,冲着那些刘虞手下最精锐的部队道:
“现在,可以按照我的布置路线进山了,除了规定的几次攻击之外,只守住出山口子就好,再不许擅自动刀箭伤它……
我要的是那只老虎,在它自己的地方,一点点自己把自己耗死,却到死都看不到一点生机……”
声音清稚,悦人耳朵,但是在这群士兵听来,就只是命令……然后队列如同切割一样整齐的分出一半。
这一半的队伍里每个人都如同机械一般运转起来,一丝不苟到以马车上那人规定的十二个呼吸走出多少米的速度前行。
等到这支队伍到达绵绵青山边界,正好那只白色老虎刚刚踏死那只鬣狗的时候。
等到这支队伍到达中部时候,那只白色老虎正好在吴三涂满腥臭液体的第一棵大槐树下徘徊绕圈子,显得焦躁而渴望,还有不小的畏惧。
最后还是咬牙过去,把全身在那树上蹭个遍
若是李祀在这里,他就会发觉,本来这只老虎毛皮上附着的一层红黑之气散尽,而露出里面浅青色的光彩。
而褪去的那一层红黑色气焰,则如同有灵一样攀附着那一棵参天大槐树而上。里面有大大小小的无数魂魄,居然随着那一团气的攀升而逐渐一个个附着在槐树之上,像是结的无数小果子。
而那只老虎则神色复杂的冲着那槐树咆哮许久……
已经逐渐接近这片区域的军列,听的清清楚楚,却没有嘈杂纷乱,而且统一默契的维持着孔明定下的速度继续按照既定路线前行。
……
那只壮硕如象的巨虎不知什么缘故的,本来充沛旺盛的精气神竟然减了几分,显得有些萎靡。
但是它的行动还是没有停下,继续按照它感觉到的路线追踪下去……
一路上,遇到第二棵,第三棵……整整七棵如第一棵那般的槐树。
而如同先前的那一幕,如同磁带重播般的如出一辙重复了七次。
要说还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是那只白色猛虎每次从气运中分隔出的血色气数越来越少,而且在第一棵槐树那里那一股黑红气里裹着数以千计量的人形怨魂,。
那么等到这老虎跟着吴三留下的路引子走出它的百里青山边界时候,那伫立的第七棵槐树上被沾染的怨魂就只有十几个了……
倒像是一锅捞干净的火锅,后来一筷子下去,就只剩下清清亮亮的汤水里,漂着的只有寥寥无几的菜叶。
看着那只老虎满眼的血色尽褪,精气神大不如前,倒真有几分世家纨绔不懂过日子,败落了家道的凄惨。
而等它在往前走些时候,就看到约四百人的战阵,硬弓弩,长兵器都已经架设好了,在夜色下带着从战场厮杀百战而归的特有血腥气和煞气。
那只凤凰落毛般的巨兽,隔着不足一百步的距离望着,对于它而言,这就是漫长生命中未曾有过的尊严挑衅,在它有限的认知里,人这种两条腿的生物,是难得的食物,比起其他野兽更能增长它的力量,但是再特殊的食物,也依然是食物。
但存活多年的生物本能告诉它,再往前就是无尽的危险,踌躇好久,那只宛如一尊小铁山的兽王,终于败退妥协,倒退着往回走,这是山林生物的千百年遵守的规则,退去,则安全。
而那双眼睛还盯着那些带着寒光的铁刀和摇曳的火把。
似乎想要一件一件的记清楚。
然而就在它退回山林和平原边界的时候,不知为何的,那些在大战场上都因为成本太高不肯轻易投入军备使用的三四百张硬弩,突然对着这只巨兽挥洒出一片杀气凛然的箭雨。
几十步的距离,随着那些士兵悄然趁着夜色的推进,更加进一步缩短,早就演练过很多次的事情,不会有丝毫的偏差,二十个呼吸,轮换了四个批次的箭手队列
不知数目的精铁硬箭,如夜雨飘洒在那白虎的身上。
却并不如战场上一样带出无数的杀戮和血迹。那畜生摇头间便挡住了一些,皮骨真是有够硬的,一根男子小臂粗的长尾扫过来,就是几十只箭被扫落。
若是沙场对敌出现这么不讲常理的对手,军伍之中怎么都会慌乱。但是这四百人没有,他们连情绪都几乎被打磨的干净,完全如同牵线木偶一样,把每一个主人设定的程序动作完成在标准之内。然后就沉默伫立。
这猛虎固然凶恶无比,可是面对这样一只可以摧残一座边塞小陋城城防的武力,也不可能全身而退,在它不想纠缠没入背后林中的时候,身上中了二十四只铁箭,每一只都不少于两寸。
有一二只也命中了,并不致命的要紧处。这让它悲戚愤怒的嘶吼都有些走调子。甚至它都没有任何的时间载看一眼这些伤了它的人。
一路退去,一路带血。
但是它不知道,在距离它不到一百步的角落,有一辆乌篷小马车,马车上端坐着一个堪称钟天地灵秀造化的小女孩儿,一只手托着腮,微微鼓着脸蛋,似乎浑不在意。
对着老老实实跪在车轮旁,浑身布满擦伤的吴三,语调清冷的问了句:“你确定都弄好了?”
后者只觉得那声音带着妖异,令他胆寒,年轻时候也是任侠游荡杀人的中年汉子,把头埋下的更深,回答道:“是,沿途按照大人您的嘱咐,把阵法布置的枢要之处都按照锦囊上的交代改过了,这畜生不可能按照记忆的路返回桃源……”
听着中年汉子战战兢兢的仔细描述,在马车上换了个盘坐姿势的小女孩皱了下眉头。清淡道
“本来该赏你一千两银子,一百五十亩地,外加你家儿子一个官学的免杂费名额,但是你说的太多,我很烦,第三个就免了罢…….”
李祀和庞统所在的隐蔽山洞。两人在进行了一番外人不知的对话之后。
庞统那纯良温和的娃娃脸上,第一次露出愤怒到痛心疾首的表情,捶打着大腿道
“孔明这孩子糊涂啊,居然是想着把那老虎引出山,再集重军围杀,可是那东西又哪里是那么容易弄死的,师父讲过这等异兽,当地官员为了向上邀宠猎奇,围杀次数不少,可是顺利杀死的又有几次……
万一让它伤后逃到附近村落,得死多少无辜百姓,就算是能杀了它,又得有多少士兵万幸没死在上一次的拼杀上,却因为她的偏执嗔念送了性命……
我之所以布下迷阵,守在这里,就是为了将它圈禁在一定荒野区域内使得猎户村民不受其害,如今怎么可以放虎归山……”
李祀听着庞统的碎碎唠叨,除了感慨这胖子果然是举世罕见的纯善好人外,也不免觉得这样的人得亏是家中富有,且隐居深山,否则这样的天真烂好人,入世真是活不下去。
而且,李祀觉得自己在这胖子面前完全没有什么存在感,他只是多少年习惯的在自说自话,要说有啥区别,那得说是因为有了李祀这么个听众,他的话就更多了。
李祀弱弱的接了一句以显示自己薄弱的存在感:
“就算是先生你刚才的推论成立,但是还是最开始的疑惑依然存在,那她为什么要引一堆猎户被你迷晕,意义何在?
要是找到了能引出那躲在桃源老虎的法子,就直接派人将那畜牲引到山外开阔平原,几队百人骑兵冲杀过后,怎么都是死的不能再死……”
“嗯?”庞统眼神诧异,他才意识到旁边还有一个李祀……
听到李祀的问题,他愣了一下,然后摸着下巴一点点的分析道
“幽州铁骑的战力自然是不用怀疑的,刘虞对孔明的信任也是不必说的,想要调动四五百的骑兵不算困难事情,而别说是以几百人围杀一只凶兽,就是投入到万人规模的战争中,也算是一把锋锐的小尖刀……几个反复冲杀后,唔……就能轻松解决……”
李祀搓着鼻子插话道:“而她并没有这么做,那么就只能说明这结果不是她想要的……”
“如果换个角度说,她并不想杀死这只老虎……那么……如果就是想要活捉,而如果这假设成立,那么最好的办法是……嗯?还是应该引到平原,直接以重兵围……
那么我们这群被先生你丢在木屋的猎户又成了无用的因素,但是先生您认为,孔明先生会莫名花费银钱,找我们二十几人来当摆设?
庞统轻轻摇头否认道
”所以依旧是不成立的……”
李祀粗略的做了一个假设推演,就把这种可能推倒。
庞统并没有对于李祀的插话表示任何不满,而是很自然的接着他的思路往下。
“那么,把这堆被我迷晕的猎户从开始就带入可以派上用的因素之一……”
李祀顺着庞统的思路往下:“一堆迷晕的猎户,作为一个固定作用于那只老虎的点,若是不考虑两方不接触或者不互相发生作用这种废用情况,那他们接触后,考虑到双方的状态,唯一的作用和结果”
“被吃掉……”
庞统幽幽吐出一口气,满目的复杂神色,然后清清淡淡的看了一眼规矩盘坐在自己对面的小孩子,问道:“可能?”
“把所有不可能排除掉,剩下的再不可能,也是唯一的可能……”
在推导出这样荒谬且血腥结果之后,李祀的眉眼里居然没有半点波动的诧异或者愤怒,而是带着些专注的笑意,一只手摸着那白狐狸柔顺的毛发安抚着它,很自然的温声道
“假设以上推论成立,那么这群猎户被吃掉之后的结果,则可以作为新的起始点继续下推……”
“若是附近几个村子失踪了二十几青壮汉子,顺着常理就是追查围剿,那么查到的结果,是两个点,先生和那只老虎……”
“若是后者,不外乎是一次乡县规模的围剿,达成的结果绝对不会比刚才否决的更好,若是目的是连坐到乡县一些官员责任的变动任免,按照先生描述,以孔明目前的地位,又如何看得上眼……也不必费这个力气”
“那么,若是她要以二十几条人命,牵扯先生入世……”
“不会”庞统轻声而笃定的将假设否决。
结束了李祀的推论。
李祀眨了眨眼睛,摊手道:“那我就想不出她把那群猎户弄来干嘛了……可能是看先生寂寞,给您找点事做打发时间……”
庞统并没有理睬李祀这玩笑,
而是很认真的望着他道“你本也是这堆人之一……”
李祀挑眉轻笑:“但是我出局了,所以万幸可以如同先生你一样说几句无关痛痒的闲话……”
本来神色就很难看的庞统,听了这话,满脸的光滑肥肉都苍白了些。然后下一刻不由分说的爬上那只安静呆在瀑布口的巨大黑鳌。
李祀看着那夜色里吃力动作的胖子身影,笑嘻嘻的麻利起身,轻声道:“咱也去见识下那位似乎很熊孩子的卧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