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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幽并二州是贫瘠战乱多发之地,那凉州就是贫瘠与战争的中心,没有所谓的民不聊生,只有凉州之内,不论男女,皆可为兵,十二三岁的孩子都已经被父母训练杀戮。
因为匈奴时时犯境,抢掠杀人,每时每刻都要防备着被杀,最好的方式是杀掉对方。
而凉州与匈奴熬战不休已经七八十年,杀死对方是一种本能,早已从血脉根骨传承下的本能,所以凉州与匈奴基本互不留俘虏。
通常以一根竖立马鞭为界,高过这个高度的男子一个不留,都杀掉,作为储备粮食运走
在凉州军中,以晾干的人脯充当军粮已经多年了,身居凉州刺史的董卓更是偶尔烹蒸美丽姬妾与立功将士共食,以示赏激。
最后婀娜白嫩美人只留赤骨苍白
崇尚佛法的西凉百姓,在此事上真正有肉身皆臭皮囊的慨然境界。
蛮荒之地,禽兽之聚。大抵是中原文脉对于凉州的客观评价。
茫茫大雪,苍苍大野,浩浩青冥,烈烈刀风
毗邻蛮夷之地,自然也没有多少开化,这样的地界,举目望去,尽是粗犷。
最秀气的就是招旗酒家里,那些面貌平庸的女子沽酒时腕子那一抹白。
最精致的就是粗糙庙宇内,求来保佑出征人平安的那一枚淡淡香火味的黄色平安符。
无论如何生不得这般如月的男子。
长发如青墨缎子,压着一身雍华大裘氅,黑白分明。
露在外面的手掌和面孔肌肤,都是一种透明的白皙,若是贴近细细看,可以看到细细纤纤若隐若现,如繁复刺青的静脉。
纤弱的身子如是被上天捧在掌心的一尊水瓷,一碰都担心碎了。
偏偏上天给了这男子一张足以打败岁月的完美容颜,没有任何瑕疵,就像是白露节气时的皎白月光,看不出真实年纪,仿如他少年时。
生来就是要让世间女人那颗心甘愿疼碎的妖孽。
然而没有过,在他三十年人生中,不曾和任何女子沾染半点。
据汉室宫廷秘录,就连灵帝最小的妹妹至今未嫁,痴痴守在孤宫之内,青鬓生银丝。
白裘胜雪十分,所以当他踏入那所客人疏寥的简陋酒庐,王三丫一眼就看到了。
局促,紧张,惊喜?或许只是女子简简单单的遗憾身上布衣微脏,不入他的眼。
后悔没梳了乱乱的发。
却绽出最拙诚的笑容迎上去:“郭公子……”
这不识字的女子话止于此,便痴了。虽然他偶尔来买酒,曾有几面之缘,但面对这位这公子,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郭嘉轻和一笑,并不在意这女子的拙气。
捡了个稍近的位置坐下,伸手点了点对面的座位。
王三丫心跳如鹿的的忐忑坐下,只沾了椅子边,偷偷用手掌在拙下拽遮了脏黑袖角。
她知道这公子身子弱,素是不饮酒的。
只是和往日一样陪着聊些凉州风土人情。
谈说轻笑间,俱恰融融。
王三丫笑着告诉郭嘉说,她的小酒馆最近些日子生意很好,总有些西凉士兵过来,说话却很客气,和以往见到的都不一样……
她日子没那么苦了……
郭嘉听闻笑得很灿烂,他总不能告诉这个小女子,董卓每次都把他带回去的一坛坛酒喝的精光……
这个卖酒小女子一句句说,郭嘉笑眯眯听,时间就这样过去。
而等到郭嘉拎着一坛子酒出门时,他停滞在酒庐门前,柔声道:
“三丫姑娘,我要离开凉州了……那头本是十万火急的事情,可我还是觉得要跟你道别。
多谢你这些日子的酒和故事。
望他日若有缘,还能再见”
正满目轻柔送郭嘉离去的女子,闻言神色瞬间变的说不出的黯然,一双并不漂亮的眼睛莫名微红,却强撑着不哭,对着那背影柔声道:“祝公子一路平安……”
漫漫人生之中,谁与谁又不是彼此过客呢。
王三丫在郭嘉走了许久还痴痴的,不是别的,只是担心一路风雪,这位好心公子会不会受不得。
无论容颜如何,在真正心动时候,哪个人的心思不是干干净净的。
这位卖酒女子早晚一日会为一个普通男人人生子洗衣,心甘情愿的被清淡油盐日子埋起来,而此刻她牵念的人,正辞凉州而去。
毕竟郭嘉不能允许庞统坏他的事,所以哪怕身子极差,也要走这一遭,纵然以他的涵养,也惊诧恼怒于这个胖子的反复无常,看了那卷《宗亲表》后,郭嘉立刻就起身赶路了,因为他十分确定,庞统反悔了,他居然想集荆、益、幽三州之力,横挽大厦,阻董卓入住洛阳,
不出意外,幽州必有一场旷世大战。
但先行数日的董卓已经赶了一半的路。
大纛壮武,旗帜翻飞。
黑压压一个个跨刀骑马披兽裘腰间挂酒囊的西凉士兵,皮裘之下俱是铁甲,一匹匹凉匈杂交的大马比普通中原马高出多半米。
就如一线铁潮缓缓侵蚀向前。
中军阵内,那宛如小山一样的胖子,一身结实硬肉就重有三百五十斤,一身铁甲也有八一百十几斤。
这还是在董卓把那身四百斤巨甲扔在府邸没穿。
但也骑马不得,在一辆吱呀滚滚的巨大青铜战车内,他舒服横躺着。
硬朗且凶悍的五官在紧紧抿嘴后就更加可怖
黝黑的肤色,朝天的鼻子,廓大的双耳。
董卓真的丑,但那双摄人的眼睛和一身跋扈气焰,让人忽略他的外貌。不得不承认,这位独掌凉州这种蛮烈之地权柄,如一州帝王的男人,在某个角度上讲自有其枭雄气魄和魅力。
而头部盔甲缝隙里露出的些许白发,则让人感慨,纵然一世枭雄,也有迟暮见白发生之日。
此时天色欲晚,再过不到两个时辰,西凉军赶路就要走专人点引路了。多亏道路不算特别崎岖,一路平原,直接能到辽东郡。
否则可苦了这些好马。
董卓粗糙干燥的手敲打着战车的栏杆,发出砰砰砰的声音。
嘴里呼噜呼噜声音,是灌满了酒。
酒很冷,浇到手上是寒气透毛孔的生疼。
可入了口,则瞬间化成火,将整个喉咙烧的生疼,汉朝九成九都是浊酒,度数极低,顶多三十度。微甜,更像是饮品。
要说一坛子不醉,也算不得多豪杰。
可董卓壶中则是匈奴王帐内,大单于冬日逐猎用力取暖的烈酒。
一口干了一大壶,就是一头斑斓大虎也要恍惚片刻,更何况董卓。
眼睛被到头顶猛烈的一口酒气冲了,然后化为八九分的豪气和一二分的尿意。
抬手招来战车旁边那位护卫的将领道:
“公孙瓒的白马卫号称骑军之内无双,
华雄你带同等人数的四千骑去斗一斗,现在出发,
每人配三匹马,不怕马累死,日夜狂奔。
两天内你一定从他防线要撞过去,那边尽是荣华粮草,女人……随你拿。
不过输了就别回来了,人杀的不够多就更别回了。
平白无故丢了我的人……”
那位扛着一把大刀,额头绑着一块兽皮的将军拄着刀跪下,舔了舔干裂带血的唇:
“末将若是去了,谁来拱卫将军您……”
“呵呵,无妨,若是真有哪个神仙人物能在数千铁骑的护卫下取了我大好头颅,有你没你都不妨碍……你莫不是怕输?怕死?”
华雄闻言手上用力随手一转,刀尖就在坚寒硬土上旋出一个不浅的坑来。
“砰”的一声脆响,是那柄大长刀拍在地上的声音。
华雄另一只手捶胸跪地粗声的吼道:
“华雄打着将军大旗,又何曾会输,
况且我西凉男儿,
只要有将军在,败都不怕,
死又算个什么……”
董卓把一只粗壮如常人腰的胳膊伸出车外,拍了拍华雄肩膀,对于这位西凉军中排前五的心腹,他从来都很喜欢。
由于嗓子的灼热还没褪去,声音嘶哑诡异
“去吧,在凉州,或许会怕家中妻儿流离惨死。
可马上就要出了凉州,
那没人管的了我大好凉州男儿了……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要什么就拿什么。
谁不许,咱杀了就是……”
我不在乎从凉州到帝都,走过一路,皆变废墟,
嘿……你要是能取了公孙瓒人头,我把皇帝的妃子赏你十个……
要是失手了,也都不打紧,十个白马卫人头,换一千金,能拿多少,自己靠本事……”
听着董卓凉州口音浓烈的低语,
华雄眼神炙热且血腥狂热,起身奔到阵前,扬刀打出传令旗号,那漆黑钢铁洪流就有四千骑分流而出。
在他的带领下,势不可挡的向西北方奔去。
“踏踏踏踏……嘶嘶……哐眶哐……杀!杀!杀!”
马蹄之声,马嘶之声,将士冲锋之声。
金戈铁马。作为凉州军队唯一的旗帜,
上百面血红色董字大旗,肆意翻飞,再狂的风也永远撕碎不得。
他们匈奴狼虎都杀得,中原各州软骨头,更是拉枯摧朽。
董卓眯着眼睛看着天上淡淡细月,凉州月从来冷如狼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