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病重

寒夜初雪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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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生病,做子女的当然要床前侍疾。如果是穷人家,这侍疾是很辛苦的,要做饭,要熬药,要喂饭喂药,要帮母亲洗脸甚至擦身,如果家里没别人还得洗衣服甚至下地劳作。当然,贾珠和贾琳不用这么惨,贾府下人多的是,他们兄妹只需要在二太太床前端茶倒水喂饭陪聊就行了。

    不过这个对他们来说也是很辛苦的,平日连洗个脸也有人把帕子拧好,吃饭只差喂到嘴里了,现在让他们帮人拧帕子给人喂饭,那不是一个笨拙能形容的。幸好贾代善不能进儿媳房间,要不然他肯定要撤了孙子孙女的贴身下人,让他们自力更生了。

    二太太看着一双儿女在床前忙来忙去,心里是又苦又甜。苦的是她病了十来天,丈夫就出现过一次,只看了她一眼就走了,甜的是一双儿女孝顺能干,珠儿扔下工力课过来端茶喂药不说,才六岁的琳儿也能帮上忙了。

    “琳儿,”她向正忙着摸碗试药是不是烫的贾琳招招手,“那个太烫了,让玉环去弄吧,你过来陪娘说说话。”

    贾琳乖乖地收回手,走到床边坐下道:“太太,喝完这服药再请许郎中来把把脉换个方子罢。”

    二太太摇头道:“算了,我倒觉得好些了,过几天再看吧。”

    不想这日晚上,二太太就突然病情加重,昏迷了过去。这时已近二更,贾珠与贾琳已经各自回房休息去了,几个贴身丫头也被她遣出去,只有大丫头玉环坐在灯下做着针线边陪着自家太太。

    二太太默默地躺在床上,她的精神确实是好了很多,前些天因为汤药的关系昏昏沉沉的睡了几天,或者是睡的多了,她现在却怎么也睡不着,最后叹了口气,干脆坐了起来。

    玉环连忙放下针线箩站起来道:“太太要喝茶么?”

    二太太摇摇头,掀被下床,趿了脚凳上一双青缎折梅鞋站起来。玉环忙拿了件袄子披在她身上,道:“太太,您身子不好还是在床上歇着罢,有什么事我去办就是了。”

    “不用了,我只是想走走。”二太太觉得自己其实已经快好了,完全可以到院子里散散步。“你们不用跟着了。”

    听到动静站到门口来听用的小丫头们都应“是。”

    “太太,外面凉……”

    “无妨,我一会儿就回来。”二太太紧了紧身上的袄子,玉环虽然不放心,但也知道自家太太虽然看着和善,却是极不喜欢下人质疑她的话的,只好闭上嘴看着她走了出去。

    这时已经冬日了,夜晚确实挺冷的,土地都冻得硬梆梆的。从温暖的房子里走出来,突然的寒冷让她打了个寒噤,心下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了。正准备回头进去,突然隐约听见“活该”两个字。她愣了一愣,转头四处看了一下,目光定在了东厢茶房。那儿亮着灯光,二太太知道当值的人会在那儿呆到戌正,给主子与各位有脸面的丫头供应茶水。显然刚刚那话就是从那儿传过来的。

    她打消了回屋的念头,一步一步向茶房走去。她没有进屋,只悄悄地站在了窗下,听见里面一人道:“……你也太小心了些,太太病的起不了床了,这么冷的天儿,那些姑娘们都呆在屋里不会出来的。”她听出来,这是她的陪房周瑞家的。

    但另一人还是压低了声音,她听不出是谁的声音。

    “你为何会说太太病了是活该?”

    二太太一听,只气得七窍生烟,正待进去喝骂,却又硬生生地止住了自己的动作,咬着牙听里面会说出何话来。

    周瑞家的虽然说不怕有人过来,却也压低了声音道:“你是不知道,太太一心想当荣府管家,怎奈大太太总压她一头,自然心里不忿。这次宁府请太太过去料理丧事,她不但在众诰命面前露了脸,还落了好几千两银子。”

    那人大讶:“办场丧事就落好几千两?珍大爷花了多少银子来办丧事呀?”

    “至少得这个数。珍大爷是心疼珍大奶奶去的早,想给她办的热闹些,却不想请了个……”周瑞家的吞掉不敬的话,“太太至少贪了有一半银子,实在是太过了些。只是没钱又想办的热闹,自然就得劳心劳力,可不就病倒了么?”

    二太太在外面已是脸色铁青,待要进去喝骂,不知怎的竟动弹不得。却又听得那人道:“其实太太也是可怜,老爷一向只喜欢那院里那几个,对太太不过是面上情罢了,这次生病,也只过来看过一次。”这回二太太却听出来这人是茶房的张二媳妇。

    周瑞家的却道:“若不是太太一心想捞好处,老爷如何会这样对她?又想捞权和钱,又想把老爷看的死紧,前些年那个娇红是怎么没的我还不知道么?连几个陪嫁丫头也都配了人,竟没留下一个,哪像大户人家姑娘行事。”

    张二媳妇笑了起来,道:“我说你怎么会对你家姑娘怨气这样大,原来是怨她没把你给老爷做姨娘。”

    周瑞家的啐了她一口,道:“老没羞的,说的这是什么混话?我一个管家娘子虽然比不过当姨娘体面,可若是给老爷当姨娘,只怕还真不如嫁约我家那死鬼呢。”

    “哟,眼光倒挺高的,竟然看不上老爷。莫非是嫌弃老爷不能袭爵?”

    “老爷现在是正四品,虽然比不上将来大老爷的品级,只怕也不会太差。只是太太看的紧,真给老爷当了姨娘,只怕不要想能生个孩子了。当姨娘的人,如果没个孩子伴身,只怕次来凄惨的很。”周瑞家的叹气道,“我便不是为这个生怨气,只是太太也太会抠钱了些。这场丧事,我们两口子忙前忙后将近两个月,不过在办差的时候捞了二百两银子,太太落了几千两银子,竟然还不满足,连我们这点儿小钱也看的上眼,硬生生收了一百五十两去。”

    “这也太……”张二媳妇一时找不到词,“谁家的太太会这样小家子气的?难怪老太爷和老太太要把大爷姑娘带到正院里去养呢……”

    接下来的话二太太没有再听下去,周瑞家的这一些话,无一不是直戳她的痛处,她想要大声反驳,大声责骂,想把两个背地里谈论主子的贱婢卖到窑子里去。可是她脑子里一直浑浑噩噩的,腿也迈不动步,只一动就直直地倒了下去。

    玉环见太太一直没有回屋,不放心地出来寻找,正好看见她倒了下去,惊叫起来。尖叫声惊动了院里所有的人,纷纷开门查看是出了何事。周瑞家的与张二媳妇出来一看,见太太倒在窗下,如何不知道她是听见了她们说的话?当下便吓得几乎要掉了魂。周瑞家的镇静些,连忙弯腰看了看,低声道:“太太晕过去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蹲下身扶起太太的上半身叫道:“不好了,快来人啊,太太昏过去了。”

    玉环已经跑了过来,看太太果然晕了,已是吓的手足无措。一个老成些的嬷嬷忙叫了几个有力气的媳妇子把太太抬进屋去,又是请大夫又是灌暖壶,好一通忙乱。

    这边动静一大便立刻惊动了贾代善那边,派了人来问是怎么回事,听说太太晕在外边,也吓了一跳,老太太忙扶了人过来看是怎么回事。见二太太脸色苍白,寒冬腊月的脸上全是汗,又见贾政不在,便骂人道:“太太晕了,还不去请大夫过来?你们老爷歇在哪儿了?也去请过来看看。”

    好在许郎中是就住在贾府外头一个小院里的,很快就来了。把过脉,奇道:“照理说太太应该好的差不多了才对,怎的又受了寒了?再加上怒气攻心……”

    老太太奇道:“都这早晚了,谁让二太太生气了?今晚是谁伺候呢?”

    玉环忙走出来跪下,把事情说了一遍,道:“太太不让跟着,实在不知怎么会怒气攻心。”

    老太太便让去查当时谁在茶房,张二媳妇是轮值的,有档可查,却知道躲不过去,只好拉了周瑞家的出来跪下,低着头伏在地上,又冷又怕,浑身颤抖。

    “从实说罢,你们到底做了什么气着了你家太太。”老太太冷冷地道。

    二人虽想抵赖,但只要二太太一醒过来就什么都清楚了,也只好一五一十地把话说了。刚说到二太太行事小家子气,贾政就走了进来,向老太太请了安,看也不看床上的妻子,冷笑道:“这话正应该让她听听,免得她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接着讲罢。”

    他却没听到周瑞家的前面说二太太在办丧事时落了银子,待后面再提起这事,他只气得七窍生烟,在老太太面前跪下道:“娶妻不贤,儿子也没脸去见珍堂侄了,只请父亲与母亲同意,让儿子休了这等愚妇。”

    二太太正巧醒了过来,看见老太太与贾政,还未来得及想到要摆什么姿态呢,就听见要休了自己的话,又气又急又羞又怒,气血上涌,竟抽搐着坐起身喷出一口血来,在众人的惊叫声中又重重地倒回床上,再没动静。

    “快,叫大夫来!”老太太忙道。

    许郎中还没有走远,听得病人吐了血,忙回头进来,一看脸色就严峻起来,又把了半天脉,叹了口气站起来道:“老太太,二老爷,在下学艺不精,二太太只怕是……那药不用煎了,到明早再看罢,如果那时好些,我再另外开个方子。”

    连药都不用熬,也不开方子了,这等于是说二太太挺不过今晚了,屋里便安静下来。

    “太太……”贾琳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扑到床边,“太太,您怎么了?”

    老太太连忙把她拉进怀里,骂跟着的人道:“不是说不许惊动姑娘吗?”

    奶娘忙跪下道:“动静太大,姑娘一定要过来看看,我们都拦不住。”

    “太太怎么了?今儿不是说好些了吗?怎么成这样了?”贾琳虽然不太懂,却也知道母亲不是太好,又慌又怕,只拉着祖母的衣襟,眼睛却直往床上瞟。

    老太太叹了口气道:“罢了,去把大爷也请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