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53 修

余姗姗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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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筱萌依旧靠墙站立, 神情木然, 好半响才放任自己叹了一口长气,心想在这场维持四年战争里,本就没有赢家, 她又何必介意再当一次输家呢?

    她强迫自己从喉咙里逼出声音:“这两天我想得很清楚了,你说你要离婚, 我同意,但是孩子归我。还有, 你把我爸、妈这两年借你的钱都还上, 影楼随便你。不过你要给我点时间做爸妈的工作,我不想现在就告诉他们。等女儿三岁生日以后咱俩就办手续,我再告诉爸妈你去上海开分店了, 等过一年事情淡了, 我再慢慢跟他们交待。”

    结婚四年,筱萌还是头一次这样爽快的成全曲烨, 没想到竟然是为了离婚。

    曲烨张张嘴, 难以成言。他们不过相隔数米,却好似一个天涯,一个海角。他曾经非常希望获得解脱,甚至想象过当自己提出“离婚”时的胜利者姿态,然而如今一切尘埃落定、水到渠成, 他却并不觉得高兴,心里酸痛的就像是当年得知自己并非父母所生时一样,无能为力的看着生命中的另一块儿土地被人挖去, 他只能残缺到老到死。

    “你想的真周到。”曲烨说。

    “还需要你的配合,要是我爸妈打电话给你,你别忘了告诉他们你在上海。”

    “那孩子呢?”曲烨垂死挣扎着,这是他拒绝再次被命运分成两半的最后借口:“要是像今天一样病了怎么办,还有过年过节……”

    “我还以为你只紧张你自己。”筱萌笑道。

    “她是我女儿,我当然紧张!”

    “是吗,那位什么每次女儿出事,你都是最后一个赶到的?”

    曲烨被反驳哑口无言,满心心虚,筱萌也没再咄咄逼人,沉默又一次在他们中间沉淀,形成透明的界限将走廊划分为两个世界。

    之后的十几天,曲烨就像是重获新生一样整日在家陪着曲源,可能他想抓住这最后的一丝相处的机会。筱萌对此没有意见,和曲烨再没吵过一架,简直破了纪录。筱父、筱母欣慰许多。

    可惜,这有史以来持续时间最长的一次宁静,却被曲源无心的打破了。

    曲烨出去买东西时将手机落在家里,曲源拿在手里玩耍不小心将电话拨了出去,筱萌发现时,那边正传来宁橙的声音:“喂,曲烨?”

    筱萌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第一反应是将它挂断,哪怕问一句“你是宁橙吗”也好。

    她对着电话薄里那串陌生的数字怔怔发呆,直到脑中灵光一闪,竟然将它和邵承提过的“被一个陌生电话发短信通知前去捉奸”联想到了一起,然后又想可能是自己多心了,难以遏制心里正一寸寸扩大的恐慌。

    曲源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看着筱萌,胖乎乎的小手又要去抓曲烨的手机,筱萌急忙删除了这条通话记录,就像是丢烫手山芋一样将它扔给了曲源,接着站起身在屋里不住的打转。

    她抬头看了一眼时间,算着爸妈还有三个小时才探亲归家,正在犹豫要不要趁此机会把事情问了水落石出时,就听到大门那儿传来钥匙开锁的“咔嚓”声。

    曲烨不疑有他的进了屋,将东西放在桌上:“怎么了?想什么呢?”

    “在想那天是不是你告诉了宁橙我正和你在酒店里拍照。”筱萌脱口而出。

    曲烨愣住,脸上闪过不自觉地僵硬,更加坐实了筱萌的猜测:“是你说的对吧,我记得当时她打电话给你,还是我替你接的。”

    曲烨不答,一脸凝重,看了一眼曲源,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该选在此时坦白。

    筱萌却自顾自下了结论:“果然如此。”声音很轻,不着痕迹。

    伸手拿起小汽车,右手手指在车轮上滑过,看着车轮“嚓嚓”的飞快转动,筱萌对着曲源笑了笑,坐回床沿很快加入了曲源的游戏世界,好像曲烨的答案是不是肯定的并不重要,也不值得惹怒她一样。曲烨的担忧倒显得多余了。

    筱萌利用两个星期的时间将这四年发生的点滴串联起来思考,她在纸上画了线路图,将他们两对夫妻四个人的关系好好整理了一遍,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活在有色眼镜的后面。她习惯了惯性思考,这太可怕了,习惯是会骗人的,被自己的习惯所骗更加可悲。

    在曲源的生日会上,筱萌刻意当着宁橙的面,表现出对邵承的亲密,她偷偷窥见宁橙的面无表情,心道,宁橙怎么就不生气呢,是不是表面越平静心里越在意?

    当着众人的面,筱萌说:“邵承哥哥可不是我老公,是我移情别恋了,找了一个不输给他的男人。”心里却在滴血。

    这是她决定最后一次用自己的习惯骗自己,用享受生日宴会的热闹氛围来逃避现实,只要一会儿就够了,过了今晚她将重回人间。

    直到于本生的电话将筱萌提前拉了回来,她只得避开人群走到阳台,刻意压低声音警告于本生,不想于本生却用他思虑再三的决定又将她解脱了。

    于本生说,他已经和妻子复合,这通电话只是为了说一句“对不起”。

    这真是意外的收获,筱萌松口气的同时,说道:“那我能不能最后拜托你一件事,这件事过后我就辞职,从此消失在你和你妻子面前,你看成吗?”

    于本生欣然应允,却没想到筱萌是让他用特权将宁橙调开一天。

    筱萌透过身前的窗户望见正向自己靠近的人影,在于本生挂断电话的同时,刻意扬声道:“于总,现在是我的私人时间,我今天心情很不好,请你不要再打来了。”

    回头的瞬间,果然如她所料的望见宁橙疑虑颇深的脸,宁橙问:“于总找你?”

    筱萌深知如何做才更像是欲盖弥彰,于是眼神飘开道:“嗯,工作的事。”

    见宁橙又要追问,筱萌及时打断,刻意坐实了“做贼心虚”那四个字:“我和他没什么。”

    “我不是说于总,我是说曲烨,你们吵架了?”

    “何以见得。”筱萌话音落地,宁橙劝她少喝点,她从善如流的将宁橙引进圈套:“我们是吵架了,吵得很凶,你猜为了什么?” 此时的筱萌尚自然不知道曲烨已经耐不住性子找宁橙摊过牌了,甚至反常的叫宁橙离婚,但是凭着直觉,她猜曲烨一定会忍不住找宁橙诉苦,所以此时才故布疑阵。

    宁橙规劝了几句,听在筱萌耳中显得额外虚伪,她清楚地感觉到宁橙对自己的排斥,也不愿掩饰自己对宁橙的敌意。她想,这样一对彼此都厌恶对方同时也令对方厌恶的闺蜜,为什么偏偏还要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相处呢,唯一的解释就是她们都虚伪惯了,这依旧是拜“习惯”所赐。

    筱萌一口气喝光余下的红酒:“宁橙,我以前真的真的非常非常的喜欢你,发自内心的喜欢。”然后话题一转,提到近日看过的一本小说,书中提到若是丈夫一反常态的突然送妻子钻石,那多半是是为了掩饰出轨。钻石代表爱情的永恒,婚姻的坚固,这说明男人又想借由钻石欺骗女人相信这样的谎言,也希望谎言可以永恒而坚固。

    然后,筱萌看到阳台下刚刚停稳车的曲烨,他们在私下拟定离婚协议以后再没吵过架,此时见到曲烨,也不再那么刺目。

    筱萌回头阴阳怪气的问:“他喜欢过你么,你们相爱过么?”

    宁橙的无奈看在筱萌眼里像是为了避重就轻,她知道从一向嘴严宁橙口里是问不出什么的,却忍不住一再挑衅。这时,曲烨进了门,她越过宁橙,穿过人群,准确无误的投入已经结婚四年并且准备好聚好散的丈夫怀里。

    拥抱短暂而礼貌,他们都很抗拒当感情已经不复存在时还要这样当众亲热,只好用话题逃避尴尬。

    “不是说不回来么?”

    “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当曲烨亲手将钻石项链戴在筱萌的脖子上后,冰凉的感觉引起一连串的战栗感,她扯着并不真诚的笑容揣摩它的意义——显然他也希望在“分手”的基础上附加“永恒”和“坚固”。

    第二天,宁橙顺利被于本生以工作当借口支到外地,筱萌接到于本生的电话后就整装待发,先到四年前那家改变了她一生命运的酒店定下419房间,为期两天一夜,然后赶到邵承家。

    筱萌也不拐弯抹角,单刀直入的告诉邵承,她已经和曲烨达成了共识,不久就要分道扬镳。

    邵承拧起眉:“你想好了么,别又是一时冲动,事后后悔可没人救你。”

    “不用你救,你还是先想想自己吧。”

    筱萌将抄在纸上的电话号码放在邵承眼前:“你知道你老婆有两支手机么,一支用来和你联系,一支用来和曲烨联系。四年前,你是不是接到这个号码发的短信,才去的那家酒店?我告诉你,短信就是你老婆发的,她是故意让我难堪的。”

    邵承看也不看那张纸,一手托着下巴:“那又怎么样?你想让我说什么?”

    见邵承处变不惊,反倒是筱萌被打乱了阵脚:“你怎么一点都不感到惊讶?你老婆背着你做了这么多小动作,你怎么跟个没事儿人似地……哦对了,还有,曲烨那天亲口跟我承认,他爱的人是宁橙,他娶我只是为了我们家的钱,等我和他离婚以后,他就准备放开胆子追他的旧爱了,到时候有你烦的。”

    筱萌顿住了话,半信半疑的打量对面沙发里百无聊赖的男人,这才醒悟道:“这些你早就知道了?你怎么知道的?你一点都不生气?”

    其实她更想问:“是不是我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些事的人?”

    邵承露出一抹道不清意味的笑容,坐直了身子,双肘撑在膝盖上,上身前倾:“筱萌,其实人要是能糊糊涂涂的活着是最幸福的,你干嘛非要活的这么明白?”

    然后,他双手交握,抿了抿嘴措辞道:“宁橙有几支手机是她的事,她知道我不喜欢她总和曲烨联系,只好用这个办法,再说要不是你们家曲烨总拿酒店告密那件事要挟她,她犯的着留个把柄给自己么?至于曲烨喜欢不喜欢宁橙,那是他的事,宁橙是我老婆这个事实永远不会改变,宁橙也不喜欢曲烨,也就是说曲烨和宁橙永远不会扯上别的关系,这有那么难理解么?等你和曲烨离了婚,曲烨的事也和你再无关系,他追谁爱谁你还管的着么?要是等曲烨也走了出来,你还愿意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不知道向前看非要活在过去,苦的只会是你自己。”

    筱萌愣的一句话都说不出,直勾勾的瞪着邵承,眼神却找不到焦距,好像透过他看向别处。

    邵承仿佛也不打算给她开口的机会,只是顿了一秒钟就继续说,声音放得很低:“酒店那件事纠缠了咱们四个人整整四年,都赶上一届奥林匹克了,就算是还罗圈债也该还到头了。你不要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就算你追究出整件事的所有细节,对你的婚姻也没有任何帮助。如果你是为了和曲烨斗气而离婚,站在大哥的立场上我劝你一句‘不要意气用事到头来悔不当初’,如果你已经经过了深思熟虑决定抛开以前所有的阴影重新开始人生,并且有信心过的比现在要好,我同样会站在你这边支持你,有事你随时可以跟我开口,也不用和宁橙再玩什么心眼儿了,她心比你重,也玩不过你,在她身上你找不到任何成就感。”

    “你什么意思?”筱萌喃喃自语,脸色煞白:“在咱们四个人的关系里,我是自作自孽了?难道从头到尾我就没受到过伤害?怎么听你的口吻好像责任全是我一个人的!宁橙就是最无辜的,曲烨是唱独角戏的,你成了判官,我倒成了罪魁祸首!”

    邵承叹了口气,接着无奈的笑了,神情一转,眼神锐利了几分:“到现在你还在钻死脑筋,真是没救了。为什么你非要在这件事里争个高下和谁是谁非?就算让你证明了你是最对的那个,我们都错了,又能怎么样?你的婚姻是被这些摧毁的么,还是可以靠这些挽救?我没说过宁橙做得对,我也不赞同她的一些做法,还有她总不让我知道她的难处,这一点我很生气,可是我能怎么样,总不能一天到晚的盯她的梢吧?四年前那件事,其实我也有责任,我应该一早告诉你我和宁橙已经交往的事实,这么多年我心里一直有她,她只是太没安全感了,做什么事都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的,让我时常觉得自己在一个人耍猴戏。”

    “不过这次出差回来,我发现了一些真相,可以说是好的,让我彻底明白了很多,让我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宁橙她很脆弱,又爱疑神疑鬼,可能你无心的一句话就能让她难受好几天,这一点我一直在想办法解决,也一直在找办法和她一起磨合这段婚姻。可是再看看你和曲烨,你有没有对你的生活、你的丈夫、你的婚姻、你的父母,还有你的朋友们妥协过?别人两口子过日子都是在想办法解决问题,而不是不甘寂寞、唯恐天下不乱的制造问题。你和曲烨结婚四年,其实是各过各的,你难道就没发现自己一直在背道而驰,将婚姻经营的貌合神离么?你一点愧疚感都没有,只知道哭诉你多么后悔嫁给他,就没有想过他是不是也后悔娶了你,甚至没有反省过为什么会后悔。这些能赖谁?赖宁橙,赖我,赖曲烨,还是赖四年前那次捉奸?你赖这么多人就是不会赖你自己。你善待自己,亏待别人,到头来别人也会反过来亏待你的。”

    邵承一鼓作气说完这番话,自己也喘了一口气,或者说是透了一口气,在他生平头一次将自己从小维护到大的小女孩一步步紧逼到死角时,也等于对自己进行了一次救赎,他越狱成功了,外面的空气新鲜而稚嫩,天是蓝的,阳光是暖,雨后将现彩虹。

    而坐在他对面的筱萌,已经泣不成声,从最初无声的落泪,到后来不自觉地咬住手不愿发出哭声,再到现在终于趴在膝盖上的大哭,这种感觉就像在四年前得知邵承和宁橙结婚的消息时一样,连她认为除了父母以外最不会背叛自己的城墙都轰然倒塌了。

    彼时,她还可以将责任推给宁橙,甚至安慰自己还有曲烨。如今,时过境迁,城毁了,墙塌了,池水干涸了,她用四年的时间透支光了本来拥有的一座宝库,此时已经负债累累。

    “原来你对我这么不满,为什么你到现在才说……”筱萌语无伦次的说。

    邵承沉吟良久,终是说道:“有些话除非到万不得已我是不想说的。你什么性格我很清楚,你没坏心眼。你这么聪明,要是你想害人不会只做到这地步。我不想说你的是非,并不代表我心里没数,我也不愿意老揣着明白装糊涂,只是想守住自己的底线和原则,帮你的同时,我还能让自己的良心好过一些。我知道自己欠了你们家很多,以前我一个人还债,现在还要多拉着一个人和我一起还债,其实还债真的是一件很辛苦的事,身体累,心更累。所以为了让自己好受一点,我不会总想着我欠了别人什么,只想着我还了什么。还有,于人积德,就是于己基德,我不盼望别人遭受什么报应,那是别人需要承担的,我只希望自己能避免遭受这些报应,因为那些只有我自己才能承担。这个道理同样适用于婚姻,我看到了,你却没有,这是咱们之间最大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