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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五日夜,冷月如冰轮。
将王府院落白墙环护,垂花门楼坐拥而立,一行侍女正提着红纱灯从游廊里穿过,几名家仆抬着新买的粮食向后屋仓库走去。
作为帝都最负盛名的钟鸣鼎食之家,今夜的将王府与以往没有任何不同,一切都在井然有序的运作着。
庭院里的月桂树在晚风中轻轻摇曳,龙艾灵款款走来,停在树下遥望满月。
“都已经出去七天了,什么时候能回来啊?”龙艾灵喃喃自语,她不明白哥哥为什么一声不吭的就出远门了,等他回来一定要好好问个明白,这回她可真是生气了。
晚饭后,龙艾灵陪母亲母亲散了一会儿步,便见父亲行色匆匆地赶回府中。望着父亲匆忙的背影,龙艾灵担忧地蹙起了眉头。自从给哥哥办完成人宴后,父亲这几天一直呆在军营里,恐怕还不知道哥哥出远门的事。
母亲便让龙艾灵先回房休息,她亲自去厨房给将王准备夜宵。
龙艾灵回到闺房里小坐了一会儿,无聊便做了一下刺绣,却发现最喜欢的蓝线用完了。于是她走出闺房,打算唤一名侍女买线。
可她刚走到庭院里,便听见厅堂里传来一阵瓷盘碎裂的声响,正想走过去一探究竟,却被迎面走来的老奴拦住了。
“小姐还是不要过去罢,老爷正在和夫人吵架呢!”
“所为何事呀?”龙艾灵担忧道。
老奴摇头叹道:“好像是因为夫人让二少爷去未央城的事,许久没见老爷发这么大的火了。”
自己父亲动起怒来是何等恐怖,龙艾灵光是想想就心有余悸。她只好向闺房走去,走到一半忽然记起来要买线的事,于是又折了回去,唤了一名侍女道:“去城东那家绸缎坊买些蓝线回来,就是我以前常买的那种,不要买错了。”
侍女听令出门了。
龙艾灵正欲转身回房,却见庭院那边家仆引了两个人进来,正匆匆穿过游廊向厅堂走去,看背影似乎是一男一女。再看向大门外,那里黑压压的似乎候着一批人。
她心想是不是来了客人,正打算过去一探究竟,刚巧撞见母亲从大厅那边出来。
“不关你的事,快回房去!”母亲低声呵斥道,她虽然以袖遮面,但仍看得出来眼眶哭得发红。龙艾灵不敢多问,只得乖乖回到闺房里。
戌时过了一半,女婢才敲门把线送过来,龙艾灵便随口问道:“家里的客人都走了么?”
“没见有客人呀。”女婢似乎有点不解。
龙艾灵也没有多问,将女婢打发了去,便娴熟的在白绫纱上飞针走线,不出多时就绣好了蝴蝶的一只翅膀。
这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隐隐约约还有啼哭之声。她手指一颤就在指尖扎了一个小洞,殷红的血滴沾染在白绫纱上,使得那半边翅膀看起来就像一只断翅的蝶。
龙艾灵放下针线,正欲出门看看情况,不料母亲慌慌张张地破门而入。
“快躲起来,少戈回来复仇了!他回来复仇了!”母亲惊恐地喊着,手忙脚乱地将她推进了衣柜里。
“您在说什么啊?哥哥为什么……母亲!母亲!”
柜门“砰”地一声被关上了,龙艾灵用力推了推,发现柜门已经被母亲拿东西堵住了。折腾了好一会儿,她才推开柜门重重扑在了地板上。
她爬起来心急如焚地打开房门,妖声鬼泣迎面扑来。只见人们惊叫着四处逃窜,数不清的黑色鬼影横空飞掠,发出类似婴儿的啼哭之声。
龙艾灵还没看清那是些什么东西,便有一道鬼影向她扑了过来。她吓得惊叫一声,再一睁开眼睛,竟见那黑影又折向了别处。她这才发现自己衣服里有东西在发光,掏出一看竟是哥哥曾经送给她的红色玉坠!
于是她大着胆子走到了院子里,每每有鬼影扑过来,便立即像见了克星似的扭头就跑,她怀疑就是哥哥给她的玉坠在起作用。
一路走去,只见游廊里、大厅里、花园里,到处都是人们的尸体。人们姿势挣扎困苦,几乎所有人都是面目空洞,瞳孔放大,仿佛一具被吸干灵魂的空壳。
“怎么会这样……”龙艾灵跌跌撞撞地行走在尸体间,她有点精神恍惚,不禁抬手扶了扶额头。这时候,她才发现头顶的夜空极其诡异,月光无法照进来,竟在将王府上空形成了一个半球形的光壁。
整个将王府就好似一座巨大的囚牢,外面的人根本看不见里面发生了何事,里面的人也出不去,人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娘亲!”龙艾灵发现母亲倒在了一处花圃旁,同样是神情空洞,清冷的容颜上泪痕未干。她抱着母亲渐渐冷去的身体,无助地啜泣起来。这到底是怎么了,明明在两刻钟之前,所有人都还好好的。
她哭着哭着,隐约听见不远处传来父亲的呼声,便立即放下母亲寻了过去。远远便看见父亲正躺在血泊中,胸脯间似乎还有起伏。
“父亲!父亲!”她焦急地呼唤着,跑过去将父亲托在了怀中。
“少戈,是少戈回来了……”将王勉强睁开一只眼睛,呢喃着泪流满面。
“哥哥到底怎么啦?”龙艾灵哭喊道,她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父亲的眼泪,心中难过得快要窒息。
“他……”父亲说着忽然双目圆睁,一根利刃刺入他的胸膛,血滴溅在她白净的脸上,如同皑皑白雪里绽开了一朵寒绯樱。
父亲死不瞑目地瞪着眼睛,龙艾灵怔怔抬起满是鲜血的脸。顺着父亲最后的视线,她看见一个挺拔秀颀的人影,一把抽出了插在父亲胸口的长柄镰刀。
血,如同从一个破裂的囊中哗然泄出,无穷无尽的流淌着。
“你是谁!”她厉声呵斥道。
那人并不回答,而是弯下腰来,凑近了看她的脸。
“哥哥……”龙艾灵失声呢喃,被那人的容颜刺痛了双眼。因为那张脸曾一度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不正是她千盼万盼,盼回的归人!
“我不是你哥哥,我是个罪人……”那人的声音十分沙哑,仿佛声带被人割了一刀似的,每说一个字都要泣出血来。
龙艾灵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今夜所发生的一切,只盼望这是个噩梦,然而她的心却痛得如此真实。
“不要原谅我……”那人说着,用染血的手掌轻抚着她的脸庞,唇角浮现出一丝极浅的笑意,颓废而孤独。
“你为什要笑?!你为什么还笑得出来?!”龙艾灵凄厉地哭喊着,一手抓起落在一旁的匕首,狠狠地向那人胸口刺了过去。
那人并没有躲避,依旧在颓废地微笑,而龙艾灵手中的利刃刺到一半竟陡然停住。她终究还是无法对这个曾经最眷恋的人下手,她为自己的无能感到羞耻和愤怒,更是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
只见那人缓缓站起身来,拖着斩魄镰离开了,像死神般眨眼间消失于幽暗中。
龙艾灵呆呆地僵坐在原处,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伤痛,满脑子都是他的笑,血腥又罪恶的微笑。满腔爱意瞬间转变为浓浓恨意,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
不知过了多久,庭院的那一边突然泛起漫天火焰,眨眼间烧至跟前。等龙艾灵回过神时,她的裙摆已经烧着了,她歇斯底里地向后院的池塘狂奔而去。金色的火焰在随着她的裙摆舞动起来,热烈,华丽,忧伤。
断翅的蝶,染血的掌,捻碎的花,消散的香,这场蜉蝣旧梦,是忘抑或不忘?
再一次将那夜的场景讲述出来,龙艾灵已经没有最初那般战栗。
“那天夜里我是有点精神恍惚,只感觉那个人跟哥哥长得很像,但又有哪里明显不一样,可我怎么都想不起来到底是哪里不一样。”龙艾灵回忆着,用手捶了捶自己的脑袋。
龙少戈摸了摸妹妹的头顶道:“不要勉强自己,想不起来以后慢慢想。”
此时正是阴天,几人都在新府邸后院的石桌旁,院中佳木茏葱,奇花熌灼。风祭和天曜都在场,而龙子凌已经踏上了回归漠北的旅途。
几人总结了一下,这件案子存在四大疑点。
第一,艾灵说的那一男一女到底是什么人,若真是凶手,为什么女婢后来又说没看见什么客人?
第二,为什么将王府上空的月光照不进来,里面的人又出不去,会不会有人布下了结界?但这么大范围的结界,至少要上十人摆阵才能布施,而艾灵却只看到一人行凶又是怎么回事?
第三,为什么真凶好像认识艾灵似的,还放过了她?
第四,为什么每个见到真凶的人都以为是龙少戈?如果说艾灵因受惊过度而认错人,而夫人也可能因之前派人截杀龙少戈,心中有鬼而将他人认错,可将王那一块又怎么解释呢?
不可能每个人都会看错,难道世上真有人跟龙少戈长得一模一样吗?可天曜却说龙少戈的生母只有他这一个孩子,因此排除是孪生兄弟的可能。
这时候,龙少戈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凶手该不会就是五年后的自己吧?但他很快便抹杀了这个念头,他那么疼爱艾灵妹妹,又那么敬爱将王父亲,哪怕是有再大的缘由和苦衷,也不可能当着她的面杀掉父亲啊!
几人越想越混乱,千种思路却理不出一个头绪。
龙少戈将那颗红色玉坠捏在手里把玩,忽然问道:“想必艾灵所说的鬼影,应该就是婴魅了,那婴魅为什么会怕这个东西嘞?”
天曜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懒散地解释道:“这玩意儿叫魔血滴,里面装的一般是男性魔角人的血,女性佩戴在身上可以驱散恶灵。而你手中这颗魔血滴里装的是你父王的血,本来是你生母一直随身携带的,她八年前把它送给了你,然后你又送给了你妹妹。”
龙少戈点了点头,又问:“那你了解我的生母吗,她现在人在哪里?”
天曜磕了磕烟灰道:“这还真不清楚,我只是奉命接你西界,既然你要查案,那我陪你一起查案,查完了我们再一起回去。”
“到时候再说吧。”龙少戈有些头疼地扶了扶额头。
“二少爷,有人求见。”一名女婢走进后院通报道,这些奴仆便是同这座宅邸一起赏赐给龙家三兄妹的。
龙少戈这才回过神来,几人于是一齐来到厅堂里。只见一名素衣女子正站在门口,她怔怔地转过身来,望着龙少戈潸然泪下。
“*,怎么哭了,是哪个混账欺负你了吗?”龙少戈上前关切道,边说边挽袖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
*摇摇头,双肩微微耸动着,忽而掩面而泣道:“西岚大人,他……”
“他怎么了?”龙少戈的怒意顿时消失了,拧起眉头,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
“在皇城门口……”*蹲了下来,已经泣不成声。
龙少戈二话不说就冲出了门,风祭等人也一齐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