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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知道你会在这里。”李邃在顾竹寒身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顾竹寒皱眉,只觉自己今天风头太盛,定然要得罪不少人,她抬眸看向李邃,雾气沉沉,教人看不清眼底所想,“民女是大蔚来的客人,自是坐在这里。”李邃既没有迎娶她,也没有给她封号,她当然是要坐在梵渊身旁了,难不成还坐在他身旁?
“坐孤身旁风景会更好。”李邃不由分说伸出手就要牵她,他说过要护她周全,今天的洗尘宴正是大好机会,不向众人宣布她的重要性那怎么行?
“不,宴席之上又何谈什么风景好不好?”顾竹寒断口拒绝,只觉得今天这些人都让她陷入两难的境地,她往侧让了让,直接避开了李邃的手,李邃的手就这么突兀地伸出在半空,他脸上并没有被拒绝后尴尬的神色,只是唇角的弧度渐渐僵硬,他看着面前那个神情晦暗不明并无明显悲喜的素雅少女,忽而觉得自己长久以来所做的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他自嘲一笑,收回了手,勉强道:“既然你不愿意也就继续坐在这里吧,反正也就这么一次,好好和圣僧道别一下。”
顾竹寒心中一滞,她想启唇说一些什么,然而最终是眼睁睁地看着李邃的背影背对自己而去,连一个眼风也不赏给自己。
“可后悔了?”梵渊轻轻摇头,微叹一声。
身侧的顾竹寒低垂了目光,唇角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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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邃入席之后洗尘宴如期举行,只是因着李邃进来时与顾竹寒的小插曲,席间气氛颇为凝重尴尬,右相叶荣有心想让李邃高兴起来,遂上前说道:“主上连日来辛苦操劳,臣的侄女叶瑶不才,特地为主上准备了一出舞蹈,不知能否为主上表演?”
李邃正是沉浸在被顾竹寒拒绝的不悦之中,他想也没有想,便道:“准了。”
“谢主上。”叶荣唇边露出了一抹笑,他拍了拍手,片刻之后立即有两列戴着面纱的少女鱼贯而入。
当先领舞的少女穿得十分露骨,顾竹寒不知道她跳的是不是传自西域的肚皮舞,但是那个脸戴薄纱的少女上身只穿了一件类似抹胸的红布,下身穿了一条垂坠感看上去极好一扯就能脱下来的长裤,她浑身都是叮叮当当的器物,环佩铃铛挂了一身,金色的闪粉撒在她身上,在如此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中竟让人不敢直视。
好妖娆好大胆的一个女子!顾竹寒心中一哂,不置可否。那女子不用说定是叶荣的侄女叶瑶无虞,她仿佛是察觉到顾竹寒惊艳的眼神,一个妩媚眼风飘出,砸在顾竹寒身上,顾竹寒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灌了蜜,甜到她作呕。
两列少女行至大殿正中,丝竹之声当即响起,以叶瑶带头,十几个在大殿中央排列有序的少女开始循着丝竹之声翩翩起舞。
曲是好曲没有错,却是让人欲死欲仙的靡靡之乐,许多眼神原本清明的大臣公子在舞曲进行了一半的时候双眼开始发直,渐渐露出欲望之色,顾竹寒虚了虚眸,侧头看了梵渊一眼,但见梵渊压根不看大殿中央,只一味看着宫外遥远的九重宫灯出神。
好吧,顾竹寒认命地扭头望向主座之上,但见李邃的眼神微变,眸光变得虚幻起来,似有莹光在里面不断闪烁,说不上来他是被叶瑶吸引了还是没有。
不过相比于李邃的反应,顾竹寒更担心的是这个叶瑶在这里旁若无人地跳艳舞,会不会影响到李舒那个心智还未开启的小子。
只是,她看遍了整座大殿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看见李舒的身影,就正在她疑惑的时候,忽而有一颗小脑袋钻进了她的怀中,一拱一拱的,十分亲昵与思念。
不用看,就知道是李舒那个小崽子,怎么会忽然来了她这里?
顾竹寒扳着他的肩膀让他抬起头来望向自己,李舒一脸纯粹笑意,嘴里甜甜道:“竹子姐姐,我想你了,所以找了个借口来找你。”
“小卓子就不把你看紧一点?”顾竹寒亦是笑着揉了揉李舒的脑袋,问道。小卓子是李舒贴身内侍,平日里对他寸步不离,怎么就能让他独自一人走过来?
“嘻嘻,我聪明,”他一脸嘚瑟地指着自己的鼻子,“假意对他说我要出恭,但是我却从旁边开溜了,不然怎么能来到你身旁?”
“你呀……”顾竹寒失笑,一时之间不好说什么,梵渊此时早已回神,看着李舒旁若无人地和她有说有笑,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凝眸静下心来欣赏面前这片刻的宁静。
“滴——”
最后一个音符送出散尽,叶瑶的异域舞蹈跳完,她揭下了丝巾敛衽行礼,一脸期待地看着台上的李邃,想要他给出一点明确的表示。按理来说,一般情况之下李邃都会封自己为妃,毕竟她是叶荣的侄女,当朝华妃的表妹,叶荣此举意图十分明显,她就不信李邃看不出来。
李邃却是看着台下浓妆抹艳穿得十分之露骨的叶瑶,目光似深潭古井,就连最浮于表面的情绪都让人看不出来。
“主上……”直至叶瑶在台下昂头昂得脖颈都快要断掉的时候,李邃终于启唇,“叶瑶叶小姐是吧?舞蹈跳得十分之合孤的胃口,赐今晚留宿鸢尾宫。”
“臣女谢主上!”叶瑶一听,脸上立即绽放出喜色,只因鸢尾宫一直以来都是妃嫔初夜和国主共度的地方,是封妃的迹象。
她转头和叶荣对望一眼,叶荣轻轻对她点了点头,示意她宽心,叶瑶这才站起身来,对李邃说道:“臣女知道近日来从大蔚来了贵客,听闻是一位才貌出众的小姐,方才臣女都已经展示了南唐的风姿,未知主上能否让从大蔚来的贵客展示一下她的独特风采,好加深大蔚和我朝的交流?”
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听起来却是言之凿凿,叶瑶分明是将矛头指向自己,顾竹寒低垂眉眼,不以为然,唇角露出一抹不屑。
“准了。”李邃在台上沉吟片刻,终是准许了叶瑶这番请求。
众人的目光当即转向顾竹寒身上,不用说叶瑶口中所说的要作深入交流的贵客是顾竹寒而不是梵渊。
顾竹寒无奈,唯有出列,她拱手行礼,对着台上眼神阒黑如墨的李邃说道:“民女不才,就吹奏一曲以续雅兴。”
她说着便从怀中拿出自己的木质口琴,微微侧了身对准宫殿之外的广袤月色,就在唇边先试了试音,而后,一个低缓却隐含激昂的音节在虚空之中拔节而起,直上九霄。
仅仅是吹奏出的第一个音符便令众人从方才的靡靡之音之中彻底惊醒,顾竹寒先声夺人,也不管旁人的目光是怎样的复杂难辨,她遥遥望着倒映在太液池中的朦胧月色,目光越过七孔斗桥,越过南唐恢弘大气的巨大斗拱,越过红墙白瓦朱唇楚腰,落在最最遥远的流水迢迢之处,她吹出的曲子有如实质却又让人感觉到十分虚无,明明应该是金戈铁马宁死不屈的壮烈凝重,却又于转承迭起处换作深闺纤花人不识的哀戚,曲子之多变情切激荡得在场众人都忍不住垂袖落泪。
本来这样大气辽阔的曲子应该由古筝一类的乐器来演奏才是极好的,但是不知道是否是顾竹寒的琴技太高又亦或是她灌注的感情太深,众人只感觉到琴之质朴完全盖过了乐器本身的瑕疵与局限性,全然沉浸在她所想表达的感情之中不能自拔。
顾竹寒气也不喘地将一首曲子演奏完毕。她演奏的是《将军令》,前世里和爷爷相处的时候最喜欢吹奏的一首乐曲,只是今日换作口琴来吹奏,始终是少了点感觉。
但是,她起码没有丢大蔚的面子,也没有丢自己的面子。
她收回口琴入怀,看也不看周遭众人惊诧震撼的眼神,回身对李邃施了一礼,而后什么都不说,坐回座位之上。
若然要说他们是喜欢靡靡之舞多一点还是铿锵激昂的乐曲多一点,那么他们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顾竹寒的曲子。靡靡之舞的确撩人心弦,但是看过了就是看过了,不值得别人有太多的回味。可是顾竹寒的曲子则不同,如果真的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它。那么他们会毫不犹豫地用上“绕梁三日”这四个字。
李邃目光灼灼地看着顾竹寒,尽管那个少女一眼都没有看他,可他依旧忍不住用眼神追随着她的动向,当他看见她落座,梵渊体贴地递给她一盏茶之后,当他看着他们二人言笑晏晏毫无芥蒂地有说有笑之后,心中始终是觉得有堵墙在堵着,他像是个被堵在墙外孤单无依的人,任由漫天大雪将他掩埋,直至窒息而死。
或许,不用大雪将他窒息而死,就光凭那么冰冷的温度已然可以置他于死地。
李邃看了一会儿终究是移开了目光,接下来是了无生趣的宫廷舞蹈和器乐表演,怎么样都再没有那人吹奏的惊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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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尘宴完了之后,顾竹寒将梵渊送到了宫门之处,慈恩寺在宫外不远的地方,是以梵渊回去也不困难。
他们二人在萤火扑面的宫道上走了一路,身侧有一个小宫女提灯给他们带路,待走至一道七孔斗桥上的时候,梵渊终是忍不住自宽大袖底之下握紧顾竹寒的手。
月色璀璨,倒映湖中折射出粼粼光泽,宫灯衰微,照不亮他们二人交握的手,只有他们似踏水而行的身影飘渺搅乱了一池夜色。
顾竹寒想不到梵渊这么大胆,明明有旁人在侧却硬是要攥紧她的手,他的力气极大,像是知道她定会挣扎那般,精准擒住了她的手之后便不再放手,顾竹寒无奈,只得任由他牵着,和他像浮水一般走在桥上。顾竹寒觉得,离远看他们,定是会让人产生错觉,仿佛身后的瑰丽宫灯化作流萤点点萦绕周遭,他们就在流萤之间缓步行走,指尖微抬之间能触碰到那虚化了的光影。
梵渊牵着她的手走至桥中央的时候便停了下来。
顾竹寒继续挣扎,却仍旧被他死死握住,仿佛当她是一截浮木,他甘愿沉浮。
“梵渊,你这是何意?”顾竹寒被他握着动弹不得,唯有避开身后侍女的目光,恶狠狠地问他。
“明天你我便要分别,再见面的时候不知是何时,难道让我握下手都不行?”梵渊侧头看着她,语气淡得像是在谈论今晚吃了什么菜那般。
顾竹寒一时无语,手心被他握得微微冒汗,仿佛自认识他以来她一直都被他牵着鼻子走,在大蔚时是这样,现如今在南唐依旧是这样,她真心觉得她和梵渊是不是八字不合。
过了很久,她才嗫喏道:“你不是出家人吗?怎么我总觉得你不像是……”
“在别人面前我是,在你面前我不是。”梵渊忽而侧头看定她,清澈如水的眼眸之中清晰倒映出顾竹寒微有薄红的玉颜,“竹子,今晚就让我……任性最后一遍吧。”
他前面一句话说得无耻坦荡,后面一句话却是话锋一变,变得萧条低索,仿佛离了温暖火炉转身走进茫茫大雪之中,本就如雪般洁白的身影瞬息融入飘飞的鹅毛大雪之中,再也不见踪影。
顾竹寒被脑海中想象的情景给吓了一跳,她不自由地紧了紧梵渊的手,忽而想起梵渊曾经中过蛊毒,当时他说并无大碍,说得模糊不清,现在想起来很可能他的蛊毒没有好呢!
“梵渊,我记得在书院的时候你中了蛊毒,现在可曾好了?”
梵渊一听她问这个问题,心中一窒,连带手中的力度也不自禁松了松,顾竹寒一看他如斯反应,心中预感顿觉不妙,梵渊不会真的……但是他一点中蛊的迹象都没有啊?
顾竹寒如是想着终于还是忍不住把手一探,想要搭上梵渊的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