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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带了点寒冽的风从树叶的罅隙间拂过,大树之下两抹倩影相对而坐,一看起来韵味成熟,风情流于眉宇之间,表情虽是淡淡的,可仍旧掩饰不了天生媚骨,另一则是正值风华韶龄,脸容因着久病不愈在阳光之下显露出透明质感,眼波流荡如醇酒琥珀,两人俱是容色上佳的女子,此刻碰在一起似乎有一种命运相逢的邂逅。
顾竹寒仍旧捧着酒盏笑意盈盈地看着韵妃。她不相信韵妃不知道她在问什么。
果然,韵妃只是沉默片刻,而后带了点轻微笑意对她说道:“九年前我因得了怪病,得到一位先生的救治,他当时赠了我一壶‘一斛春’,醇酒滋味浓烈入于肺腑却销魂,也因着此酒我的怪病才得以好转,但是自此之后我再没有见过那位先生。”
话音落处,有了淡淡的落寞。
顾竹寒心中了然,九年前那定是面具怪人薛言给昀妃赠的酒,至于赠酒的原因……恐怕是想打响“一斛春”的名堂吧?又或者是……怪人其实只是想着试验一下一个小丫头酿出来的所谓具有奇效的酒是不是真的有奇效,所以就趁着这个入宫的机会给予昀妃一壶酒,看看效果如何。反正酒是喝不死人的,若真的不能治病也没什么大问题。
然而,事情却是出乎怪人的意料之外,他肯定没有想到“一斛春”的疗效这么好,又或者是昀妃会这么喜欢“一斛春”,就连带后来被祈风国主设计掳到来祈风国之后,仍旧要从大蔚偷运酒出去,这给了凌彻一定的线索去寻找他的母妃。又有谁会想到当年的妖妃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活活烧死之后还会有生还?而且还好端端地被囚禁在皇宫禁地里好几年,后来又辗转到达祈风,完全开始了自己另外的人生。可惜依旧逃不过王宫这个牢笼,只能永远生活在一方天地之下,做着某人的禁脔。长得貌美的人就只能落得如此下场吗?
顾竹寒不禁自问。但是此刻并不是去思索这个问题的时候,她想了想,继续说道:“韵妃娘娘的气息十分之好,若你不说我还不知道你曾经生过大病,”她说到这里稍稍顿了顿,话音渐渐低了下去,低至只有两人凑近才能听见的程度,“想必你定是有儿子,若然他来找你回去,你会怎么样?”
此言一出,韵妃整个人僵怔在靠椅上,就连带手边的酒都几乎要倾洒出来,她的目光呆滞,眼眶忽而湿热,似乎蕴了深海清澈的泪水,可又迟迟落不下来,就这样突兀地停在眼角,挣扎痛苦之色尽显。
顾竹寒不忍看见她这样的表情,唯有从袖子中拿出一方锦帕给韵妃擦泪,韵妃知道自己失态,低低道出一句“抱歉”,便侧过头去擦泪。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顾竹寒心中感怀,虽然凌彻十分可恶也十分无情,可是他对他的母妃倒是真心的,现在就这么一两句试探,也看得出韵妃其实一直忧心着自己的儿子,不然也不会经受着瓜田李下这样的嫌疑也要来找自己。
她暗叹了一口气,只觉得心底乱如一团麻,怎么理都理不清,现在想起凌彻好像已经可以很坦然了,虽则是无法原谅他欺骗了自己,将谭芙和顾玉骆杀死,也更加是无法原谅他连射三枚毒箭都要把梵渊毙于掌下。
梵渊在飞掠过来的时候背后已经中了箭,很深的一箭,幽蓝淬毒的箭头几乎都要没入背部,他却因着不想让顾竹寒担心,硬是将箭的箭杆给掰掉,只余深入身体的箭头,他沉入水中的时候,丝丝泛黑鲜血从水中泅开,混合着顾竹寒胸口崩裂出来的血迹,染红了一大片水。
身上灵力已然干涸,又是中了双生蛊的身体,本是强弩之末,又硬是要赶过来救她……而她,曾经有这么多次可以接近他的机会,可以走进他内心的机会都被她亲手推开,因着两人身份的隔阂,也因着她所谓的“心有所属”,所以一边甘之如饴承受着那人对她的好,一边又将他无情抛弃……就连顾竹寒自己都觉得自己很混蛋,可是那个真正的大混蛋却只留下一封绝笔信给她,让她在这茕茕天地之间孑然一身,她哪有可能会用他宝贵的灵力返回异世?又哪会抛下他直接到南唐“享福”?倒是他秘密给她建立的国家,她是十分有兴趣,这人的心思怎么这么缜密细致,几乎什么都替她想好了,就连所谓的良人都给她找好了,可是为什么他就没有想过,她真正的良人很可能只是他,而不是别人?
思绪截断在这里,顾竹寒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越想下去就越控制不住情绪,她还在装作失忆之中,她不能暴露自己真正的思绪半分。
她微微仰起头来,以一种防御之姿,将外界的一切目光和不明想法都挡在外面,韵妃此时也调整好了情绪,两人相视一眼,仿佛都看得到对方眼中的苦涩落寞,一时之间都怔在原地,不说话。
最后,韵妃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只怔怔捧着酒盏有一口没有一口地喝着酒,顾竹寒是知道一斛春的酒劲的,此酒烈,后劲也大,就平日里酌饮一两口那还好,像韵妃这般毫无意识地喝下去,这很快会醉的好吧?醉了之后难不成要她扛她回去她居住的宫殿吗?
顾竹寒按住了她还想倒酒的手腕,自羽睫下郑重看她一眼,说道:“娘娘,酒喝多了伤身。”
韵妃触碰到她淡淡担忧的目光,停顿了一下,终究是一笑,丢了酒盏,对她说道:“罢了罢了,一个人喝闷酒是没什么意思,时候不早了,我也应该要走了。小丫头不错,他的眼光也很好。”
说罢,她捧起“一斛春”,优雅站起,头也不回地往宫外走去,徒留下顾竹寒听着她最后那句颇有深意的话语抓狂。
尼玛,韵妃娘娘啊,你的儿子在我心目中已经成为过去了!
她憋得难受,只能在心中暗暗骂了一句,而后再次拿起书本蒙脸睡觉。
018。
自韵妃突然来访又走了之后,顾竹寒在树下浅寐了一会儿,待得日落西山了,才拖着半死不活的步子回到她所居住的琉璃宫之中。
一进宫便嗅到一阵浓重苦涩的药味,还未等她来得及看宫室之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便突然被人自身后拦腰抱起,顾竹寒始料不及,只能“啊”的一声惊讶叫出,紧接着一阵松香淡雪的味道萦绕鼻端,深入肺腑。
不用想就知道抱起她的人是谁了。
她故作羞怯地往后看去,撞入一双如敛淙淙溪水的眼眸之中,那身姿挺拔隽秀如悬崖寒松的少年自笑意吟吟地看着她,满目都是宠爱怜惜。
顾竹寒触到这样的目光实在是不忍,她扭了头,微微挣扎,“放我下来!男女授受不亲!”
美人在怀,顾玉骆哪有可能将她放下,只更深地靠近她,凑在她唇边微微嗅了嗅,半晌,喜怒不明地说道:“我的好竹子,你喝了酒?”
语气虽是疑问,但是话语里的意思却是肯定加确定,顾竹寒在心中暗骂顾玉骆肯定是个狗鼻子,明明都距离喝酒喝了这么久了,居然还嗅得出!
她别过了头,不予回答,从顾玉骆的角度看去只觉得她的清逸小脸尖瘦尖瘦的,可是两腮鼓起像是含了一个小包子,赌气似的微微嘟起了红唇,那模样实在是可爱至极。
他不忍心对她发火,就算她不回答,他也知道韵妃下午来找过她,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出去晒太阳怎么就不多带一个婢女?万一韵妃娘娘怪罪下来说你招呼不周那怎么办?”
顾竹寒“唰”地抬头看他,眸中水光浮荡,语气稍稍激动:“你跟踪我?!”
顾玉骆一怔,想不到她反应这么大,看来他的姐姐虽然失忆了,可是还是那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格嘛,只能将她抱至长榻上放着,柔声哄道:“你现在大伤未愈,又是身在王宫之中,我派人暗中跟着你也是为你好,别生气了好吗?”
“哼。你是不相信我。”顾竹寒不领情,又扭了头,背对着他。
顾玉骆无法,但是面对着这么纤弱的她他实在是发不出火来,想起早上被小蝶袭击,唯有可怜兮兮对她说:“今天早上在早朝之前我差点被歹人袭击了,你看,我身旁护卫的人这么多仍旧会被人袭击,你自己孤身一人又人生路不熟,我是你的良人,又哪能将你置于险地之中?”
良人……顾竹寒听见这个词微微蹙了眉,又听见顾玉骆话中的试探之意,以往如果她听见他被人袭击的话肯定会挺身而出兼带义愤填膺地帮助他,那是因为他是她的弟弟,她可以毫无保留地对他好,但是她现在是失忆孤女,就连自己为什么在这里都不清楚,顾玉骆对于她来说是一个不值得确切信赖的对象。在一定程度上来说,她和他也只是陌生人的关系,是以她的反应定不能过于剧烈。
她过了好一会儿听不见顾玉骆有动静了,这才微微转头自睫下瞥他一眼,“那……你没有受伤吧?”
顾玉骆听见她话语里的关切之意,心中紧绷的弦才松了松,他微微笑了笑,笑得似天上圆月乌云散开,露出一抹皎皎月色来,瞬间照亮了整座压抑的琉璃宫,“没有。”
“那你还吓我?!”顾竹寒听见他没有受伤,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还顺带抚了抚胸口,可是这个完全是不经意的动作霎时使她弄疼了胸前伤口,她狠狠皱了皱眉,右手仍旧按住伤口不放,顾玉骆见她脸上极致痛苦的神色,忍不住慌了神,只能问道:“竹子,你怎么样?是不是很疼?”
顾竹寒苍白了红唇,额头渗出了冷汗,她微微撇过头去,仿佛不想他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只抬手摆了摆示意他不用担心,怎料顾玉骆突然发作,语气又惊又急,“我让你平日里不吃药,一直将伤势给拖着!”他顾不得理会顾竹寒的反应,立即又唤道:“来人,将姑娘的汤药捧过来!”
顾竹寒此刻终于缓过一丝劲儿来,极致的痛楚过了之后,头脑便逐渐清晰起来,她看见了宫女捧过来的那碗浓黑粘稠的苦药,更深地蹙眉,与此同时出口拒绝:“我不喝!”
“不到你不喝!”顾玉骆不容她拒绝,直接从宫女手里捧过药,扳紧她的下颔就要灌她喝下去。
顾竹寒扭头挣扎,奈何动作一激烈碰到了后面雕刻得带了尖棱的梨花雕塑,“哧啦”一声十分轻微的声音,顾竹寒只觉得后脑勺像是被撕裂开来那般疼痛,仿佛有粘稠的鲜血流出,该死的,居然又伤到了她的后脑旧患!
她痛得难以忍受,只觉得眼前昏黑就要承受不住晕过去,然而又不想让顾玉骆知道,只能死忍着,与此同时拼命挣扎,顾玉骆神情激动,以至于忽略了她一瞬间的异色,他今天早上听见欧阳轩的禀报已经心生不虞,这女人的身体这么孱弱又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连续三天三夜不肯喝药,这分明是不当自己是一回事而已?现如今他亲自将药端过来给她,她居然还要反抗,这压根亦是不给他面子!顾玉骆自认耐心是极好的,他可以容忍顾竹寒在平安宫里胡作非为的一切,可是唯独不能容忍她不爱惜自己!
眼看着那碗药就要强灌到她嘴里,顾竹寒突然伸手一推,直接将顾玉骆手上的汤药给推翻。苦稠的药汤瞬时倒了顾玉骆满身。
“你……”
顾玉骆愤怒出声,与此同时看见顾竹寒低喘连连,肌肤之下透出薄红的嗔怒模样,不知怎地身下一绷,似乎有些按捺了不知道多久的欲-望就要喷涌而出。
“我不喝。”顾竹寒没有察觉出他的异样,只觉得脑袋晕乎乎的,后脑旧伤加上新伤,尖锐的疼痛几乎令她睁不开眼来。
顾玉骆怒从心中起,想起她三番四次拒绝自己,可转过身去又和别的男子交好,那一种怎么样努力都得不到心中所爱只能默默看着她投向别人怀抱的焦心煎熬一下子使他控制不住,他几近阴鸷地盯了她一眼,便突然上前几步靠近她,卡紧她的腰直接将她扛起就往大床上走。
周遭宫人看见了这样一幕,彼此心照不宣,只互相对视一眼,便退出了琉璃宫,将门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