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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好天气。
长安初chūn和煦的微风,明媚的阳光,并没有给刚刚迈出杨府的赵当带来什么特别的好心情。所谓事有反常即为妖,他总感觉今rì对杨致的拜访太过顺利了一些。
宁王府坐落在长安城东,原是前朝一处亲王旧邸,乃是当年封王之后皇帝所赐。赵当统兵多年,过手资财数以千万计,自然身家不菲。然而赵当待人出手十分大方,本人却不尚奢华。与叔叔福王规制相若的王府相比,如果说福王府是五星级大酒店的话,宁王府顶多能评个三星级。加之有硬邦邦的战功摆在那儿,是以赵当在朝野下的名声并不差。
赵当一进门便径直往王府后院一处幽静的小院而来,院内一位白衣文士正在悠然踱步。二人见面也不说话,只默契的相互颔首致意。进屋落座之后,白衣文士简洁的问道:“如何?”
白衣文士大约四十岁下,面容清矍,蓄着三绺长须,一袭白袍一尘不染,俨然一番超凡脱俗的儒雅气度。毋庸置疑《 ,这便是杨致揣测的赵当背后的高人了。
此人名唤丁石泉,原是南阳隐士,五年前被赵当罗致麾下效力。名为宁王帐下一介毫末吏,实为赵当的第一心腹幕僚,堪称赵当的智囊。
赵当将与杨致见面的过程说了个仔细,丁石泉一直用心倾听,唯恐遗漏一字。赵当说完之后,见他仍是不发一言。不由懊恼的哼道:“这厮贪得无厌,根本没把本王放在眼里!若非当rì本王一时心软,听信先生之言饶了穆天伦一命,焉能有今rì之辱?rì后时刻处在父皇眼皮底下。看来穆天伦是无论如何留不得了!”
丁石泉默然出神半晌,喃喃念道:“久闻杨致非但有万夫不当之勇,而且智计过人、胆略无双,果然如此啊!”
当rì自襄阳军中密遣死士劫杀秦氏黄金,而后挟持杨炎与沈玉试图迫使杨致就范,都是出自丁石泉的手笔。只是当时他与赵当同样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杨致竟是强悍如斯!
方才赵当口口声声说不该听信于他,没杀了穆天伦灭口。实际是埋怨后来不该走招惹杨致的那一步臭棋。以至于招揽不成,反而结下怨隙,还yīn差阳错的逼使杨致投了秦氏,吸引了皇帝的视线。
丁石泉怎会听不出来?神sè自若的劝道:“往事已矣。王爷不必过于介怀。就事论事而言,穆天伦以前不能杀,现在愈发杀不得了。”
“想要成就大业,固然不能优柔寡断心怀妇人之仁,还要有非凡的胸怀与眼光。王爷所谋者大。正当用人之际,如若事有不谐则杀之灭口,试问谁跟了王爷不会留一手?以前饶过一个穆天伦,却可以令王爷身边千百个穆天伦一生一世戮死效命。”
“今rì之事乃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向杨致登门致歉,就是要让皇看到王爷襟怀坦荡、敢作敢当。看到王爷与奉召入京之前的一切过往撇清干系的决心。如今再杀穆天伦,反倒凸显王爷心胸狭窄。有做贼心虚之嫌。穆天伦不过一奉命行事的小卒尔,所涉秘辛极为有限。即便有朝一rì皇亲自讯问,也无甚大碍。留着他做个活生生的人证,岂不是更好?”
赵当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当然也知道丁石泉是为了他好。脸sè一缓道:“本王只不过是受了杨致那厮的闲气,发了几句牢sāo而已。不想就引出先生这许多话来!”
丁石泉叹道:“杨致说得对,王爷今rì这一趟没有白去,那百万巨银也花得不冤枉。依我看来,王爷非但无需气恼,反而应该觉得高兴,感到庆幸才是。”
赵当自嘲的笑道:“本王赶着给人送银子赔不是,自打出娘胎以来还是头一回。听先生的意思,似乎还应该欢呼雀跃、心怀感激?”
丁石泉淡然道:“王爷请想想看,杨致是何等样人?那李英思不过是醉酒之后偶遇其妻调笑了几句,贵为国舅的安贵侯一门愣被他整了个家破人亡!由此可见,杨致并非胸怀宽广的大度之人,也不是什么怕事的主。”
“杨致身边的臂助力量,更是不容小觑。徐文瀚有经天纬地之能,年未而立便位居宰辅重臣之列。秦氏富可敌国,耳目遍布天下,秦空云以秦氏未来家主视事已有数年。卫飞扬智勇双全,乃百年难遇的将帅之才。杨致则毋庸多言,除了文武兼备,亦jīng通经济之道。与三个结义兄弟相比,还多了一个百无禁忌的胆量!”
“杨致以血战大漠的不世之功而名震天下,但王爷可知皇为何一直未用他掌兵么?因为皇既要用他,却也怕他!如若不是杨致等人倾力相助,皇能否挫败太子的逆谋都很难说。”
目光灼灼的望着赵当道:“杨致明言只效命于皇一人,对于争储持中立立场。这一节与耿超去年那一回的消息相一致,可见所言不虚。杨致很爽快的收下了王爷的银子,又提醒王爷找机会收拢废太子的势力,都足以表明他无意与王爷为敌。”
“似此等人物,岂会轻易受人役使?若是有心与王爷为敌,王爷岂能安枕?难道不值得王爷庆幸么?”
赵当原本觉得胸口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憋闷,听丁石泉这么一说,登时稍感释然:“这么说来,那厮今rì对本王确无恶意?rì后便是井水不犯河水了?”
“井水不犯河水或是真的,但杨致也绝无好意。”丁石泉缓缓摇头道:“说他对王爷并无敌意,似乎更为恰当。”
“毫无疑问,杨致是个见事长远、思虑缜密的人。但我方才听王爷细说,他话中至少有三处值得rì后多加留意。其一。杨致既是提到了争储,那王爷、康王、越王同是皇的骨肉,按理说都有承继大统的资格。据我所知,杨致与康王素不相识。却与越王关系亲厚。可为何杨致只拿王爷与康王说事,只字不提越王?”
赵当不以为意的挥手道:“这一节恐怕先生多虑了?小五还是个不到十三岁的小屁孩子呢!那小子打小就没个正形,要他读就眼皮打架直犯困,要他习武是能躲就躲、能溜就溜,父皇责罚起来他不是扮可怜叫苦就是装病,连父皇都拿了他徒唤奈何,只得任由他去。那小子呆在宫中是片刻不得消停,整rì里只想去街肆市井间厮混。”
“其母梅妃也是公认的贤淑老实。本王自幼丧母。当时整个后宫嫔妃都忌惮皇后威权,视本王如瘟疫,只有梅妃暗中对本王多有照顾。认真说来,本王心里一直很感念梅妃这份恩情。”
丁石泉反驳道:“可皇御驾亲征灭唐时。就曾命不到十三岁的越王监国!记得在随州军中时,王爷与我一同详读了越王年前宴请群臣、以及处置杨致擅杀内廷侍卫的两份密报。手腕如此圆熟老到,事后不着痕迹的全身而退,那是一个小屁孩子做得来的么?”
赵当默然片刻,幽幽道:“我承认小五确实聪明过人。但就算梅妃从小就教小五韬光养晦。起码能证明他压根儿就没有争储的念头。即便小五有心掺和,他拿什么与本王来争?——稍后吩咐下去,自即rì起加派人手密切留意小五的动向。”
“王爷英明。”丁石泉森然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之事,自古以来数不胜数。俗话说。小心无大错!其二,便是杨致多次有意无意的挑拨。将王爷的矛头引向康王。”
赵当嗤笑道:“先生此话纯属多余!小五不足虑,有实力争皇位的就只有三弟了。本王的矛头不向着他。难道还向着父皇不成?”
丁石泉执拗的道:“我总觉得杨致的用意没那么简单,只是一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请王爷心中有数就是了。”
“其三,就是杨致提醒王爷向关中、金城两地豪族市恩示好。杨致的说法表面看来无懈可击,但不管王爷怎么做,是何用心都瞒不过任何人。我以为收拢废太子的势力不必急于一时,此事利弊尚需慎重思量。”
赵当双眉微蹙,眼神中已有不甚耐烦之意,起身道:“那便一切都仰仗先生用心谋划了,到时候本王定然依计行事。”
丁石泉很不识趣的道:“请王爷切勿嫌我啰嗦,我还有几句话要提醒王爷。”
“今rì王爷登门拜访杨致,我相信最晚在rì落之前,其中详情就会悉数传到皇耳中。今后几rì王爷入宫见驾时,皇定会问起。在杨府前厅的情形,王爷务必如实奏陈,勿要有半字遗漏。王爷说得愈仔细,皇对王爷便愈会信任。”
“而杨致摆出一副极尽贪婪的嘴脸,不涉争储,疯狂敛财,还不是想让王爷在皇面前传话,表明他没有异心么?”
赵当点头称是,随即问道:“若是父皇问起在杨府后花园中本王与杨致说了些什么,又该如何奏对?”
丁石泉从容答道:“这有何难?王爷就拿杨致说事足矣。”
“杨致私建水师控制水道,垄断海商路大发横财。攻占山东外海诸岛驻兵布防,移民事渔屯垦。暗中收购秦氏粮行,构建消息网络。以领兵接驾为由,贩卖军资窃为己有。未经请旨擅杀赵天养,勾连卫飞扬妄图起兵作乱。哪一样不是灭族的大罪?哪一样王爷不能说?”
赵当愕然道:“方才不是还说rì后与杨致井水不犯河水么?这……这岂不是生生将那厮得罪到了死地?”
“绝计不会。”丁石泉气定神闲的道:“这些事连我们都了如指掌,莫非王爷以为皇还不知道?今rì杨致也向王爷明确提及了利益,事实皇与杨致皆是心照不宣的以这二字作为行事的考量准则。若无皇默许纵容,甚至是暗中与杨致达成了某种交换条件,杨致怎会做得如此顺手?”
赵当颓然道:“……那在父皇面前说来还有何用?”
丁石泉yīn笑道:“试问若在太平时节,哪一位帝王能够容忍?现在皇不能动他,甚至是不敢动他,但绝不是不想动他!”
“说到底,杨致只是皇一个便宜女婿,王爷却是皇的嫡亲子嗣。有道是打虎亲兄弟,阵父子兵啊!王爷怎么去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定要让皇知道,王爷清楚杨致的底细,并且深以为忧!”
“我敢保证,皇或许会在场面对王爷训诫痛斥,心底则会由衷感到高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