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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印清却言不是:“隐阁主虽然会对来访之人守口如瓶,但遇到有人问相同的问题,答案却是一样的。”
见彦景面上漾起黯然的神色,卓印清开解道:“生死有命,唯有看得开,方能平顺一些。”
彦景蹙眉道:“你看得还真开。”
修长手指扣入杌子的雕花中,将它拉着向卓印清的方向靠了靠,彦景继续道:“说真的,我自从知道自己要来宁国之后,便偷偷将彦国民间的一名名医带了出来,等明日我过来的时候,让他为你瞧瞧病。”
“难不成你真以为我这边寻不到大夫?”卓印清哭笑不得道,“我这里的大夫可都是从隐阁过来的。”
“这彦国的毒,自然还需要彦国人来医,这叫对症下药。”彦景食指微弯,敲着卓印清露在裘毯外面的手指尖儿教育他道,“你不让我的人来看你,是因为担心他回到彦国之中乱说话么?你且放心,那人跟了我几年了,忠心耿耿得很。”
话毕,又疑惑看向卓印清:“不过话说回来,隐阁的人怎么会来为你瞧病?”
卓印清半真半假道:“听说是隐阁主欠了长公主一份人情,便将隐阁中的大夫送了过来。”
彦景口中“啧啧”了两声:“没想到无双长公主的面子这么大,竟然连隐阁阁主都能结交上。当初隐阁主来彦国,我想去拜访他,又怕他不接我的帖子,便在去的时候在腰间别了一把刀,只等着谁拦我我就拔刀。”
“你拔刀做什么?”卓印清神色古怪道,“听闻隐阁有专门的武部,个个身手了得,时刻戒备着隐阁,只怕你刀刚刺出去,就会被人提溜着扔出去。”
“谁说我要去刺别人了。”彦景理直气壮道,“谁拦我,我就用那把刀抹脖子。你要想隐阁的势力虽然日趋强大,但再大也大不过朝廷。尤其是当时隐阁主还身在我彦国,堂堂彦国的王爷嚷嚷着要在他面前抹脖子,即便他再神通广大,对这样的事儿也是要忌惮。”
遇见他这样的无赖王爷,没有哪个敢不忌惮。卓印清十分庆幸自己当时二话不说接见了他,否则以他的能耐,定然会闹一出好戏来给大家看。
“你下次若是想见隐阁主,也可以这样做。”彦景挺了挺胸膛道,“只要你能拉得下脸来。”
“还好我方才答应你每日来这里。”卓印清苦笑道,“否则两国议和期间,来使自己抹脖子了,我可就成千古罪人了。”
彦景却连忙摆手道:“你且放下心来,我那抹脖子也只是说说而已。”
卓印清当时没有给彦景试刀子的机会,他那句说说而已是真是假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彦景确实如他所说的那般,到了第二日就将那个随他一同来大宁的名医姜大夫带了过来,恰巧这几日是楚老先生为卓印清诊脉,两个同道中人遇见了,颇有相见恨晚的意思,就五觉散聊把个时辰都不停歇。
而彦景前些日子确实是被闷坏了,甫一被放出来,整个人便同一只刚出圈的野山羊一般,卓印清走到哪里,他便跟到哪里。
卓印清对于此事倒是无所谓。彦景辈分比他长,横竖自己都奈何不了他,与其放他一个人乱转悠,还不如让他跟着自己,俞云宸若是真要对他不利,彦景在自己的身边只会更安全。
只是对于彦景来说他是暂时安全了,对于别人来说却没有往常安稳了。
长庚与斐然对此深有体会。
往日里,或者阿颜,或者楚老先生,每日定着时辰来长公主府为卓印清诊脉时,都会将长庚斐然带上,待到他们在卓印清那里修习完了功课之后,再领着他们回隐阁。
因着前两日卓印清身上的五觉散发作,虚弱到下不来床,加之凌安城落了雨,斐然的腿疾隐隐有发作之势,三人便停课了几天。待到风和日丽,病歪歪的人身体都好些了,甫一开堂授课,逍遥的齐王爷彦景便一身佛头青色合领夹衫,身后跟着从彦国带来的大夫,负手信步跨过门槛儿进来。
见到卓印清有事情做,彦景也不出声打扰,只吩咐了姜大夫在一旁候着,便自顾自跑到了长公主府后方的演武场溜达去了。
彦景再回来的时候,卓印清已然指点完了两个小的,正垂首询问着那两人的近况,彦景左右探了探头,见无妨了,才又晃了进来。
卓印清还未说什么,彦景倒是自己先松了一口气:“总算是完了。”
“齐王爷这么翘首以待的,可是找我有什么事?”卓印清背对木制镂花的窗牖而立,窗棂半开半合,午后的阳光从雕花的缝隙间洒下,将他的周身镀上了一层暖暖金边,整个人的气色看起来好了许多。
“我找你能有什么事?就是一进屋看着铺了一桌子的《史通》和《仪礼》,觉得头疼,直教我想起自己进学时候挨太傅骂的事情。”彦景说完了却也不坐,只是闲闲插手立在落地罩下,视线转向收拾着桌案上东西的那两个孩子,目露探究之色。
似是猜出了他心中所想,卓印清解释道:“这两个孩子是楚老先生的弟子,因着楚老先生这些日子总来为我探病,便将他们一同带了过来随我读读书。”
“原来如此。”彦景瞅着长庚斐然的模样夸赞道,“这两个孩子看起来冰雪可爱,想必也十分灵慧。”
“你看相倒是极准。”卓印清道。
“不管你信不信,我这双眼还是很毒的。”彦景俊朗的眉眼弯起一抹弧度,笑起来的时候即便是旁人,也会觉得分外舒适。
这厢两人在那里闲聊着,厅外随彦景一同来的姜大夫也随楚老先生一同进了厢房,两人刚刚会诊完毕,从面上看不出来什么端倪,只是诊病这种事情,医者越是佯装作淡定,越能证明结果不甚理想。
知道姜大夫定然有话要对自己说,彦景直起身来,对着卓印清告辞道:“现在的天色也不早了,你早些休息,我这便回公馆了。”
卓印清也没有多留,颔首向他道了别。
楚老先生也对着长庚与斐然叮嘱道:“隐阁已经派人过来接了,你们两个先行回去罢,我今日就留在长公主府上了。”
长庚与斐然颇为乖巧地应了,随着彦景相继走出了厢房的大门,行过抄手游廊,在将将要跨衔接长公主府内外院垂花门下的门槛时,彦景突然放慢了脚步,扶了半落在他身后的斐然一把。
“齐王殿下?”手臂下搀扶着的手掌沉稳有力,斐然虽然声带疑问,却还是就着他的手跨过了那道高至脚踝处的门槛。
彦景却不以为意的收回了手:“无妨,就是看你走路晃晃悠悠的,怕你摔着了。”
说来斐然虽然前几日刚犯过腿疾,但到了今时今日疼痛已然缓解了许多,加之他素来能忍,极力将步履控制得与常人无异,再怎么也算不上是晃晃悠悠。心中有些惊异,斐然还是侧过身来对着彦景毕恭毕敬道:“多谢齐王殿下。”
彦景应了一声,转过身走了几步,感觉到那两个孩子并没有跟上来,复又回身问道:“怎么不走了?”
“来接我们的马车在偏门,并不是这个方向。”长庚想必将彦景的话放在了心上,一面走过去将斐然搀扶住,一面回答道。
像隐阁这样的地方,虽然朝中百官对它多有依赖,却也不能让自己在明面上扣上与隐阁“来往频繁”的帽子,尤其是对于俞云双这种倍受小皇帝忌惮的人来说,能瞒着就瞒着。是以隐阁的人来长公主府,自然不能从正门过来。
彦景做了一个理解的表情,向那两个孩子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自行离去,而后继续与姜大夫一同向长公主府大门的方向走去。
姜先生自从出卓印清的厢房后便一直保持着沉默,走着走着突然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斐然的背影,破天荒地开口道:“那位小公子的腿啊……”
彦景心不在焉应了一声:“脚印深浅不一,想必疼得厉害,却能强忍着将身形稳住,是一个心志坚强的孩子。”
“是啊。”姜先生赞同道,“要不然这么小的年纪也熬不住重续脚筋之痛。”
彦景的脚步一顿,蹙着眉头文道:“重续脚筋,那么严重?”
“方才我与楚先生会诊的时候询问了两句,他虽然没有明说那孩子的病情,我却也能听出个八`九不离十了。”姜大夫道,“一般腿疾不是他这个发作法。”复又叹气道,“这么小的孩子,也有人能下得去手。”
彦景却嗤笑了一声:“这样的人,我身边不是就有一个?三年前皇兄知道废帝尚有血脉存于世间的时候,不就让人挑了他的脚筋将他带回来?幸好那孩子被人救走了,否则九泉之下,我都没脸见列祖列宗了。”
姜大夫闻言仔细张望了一番左右,见没人之后,才敢压低声音开口道:“那孩子一定能被殿下找到的。”
“找到做什么?”彦景淡淡道,“让皇兄再杀一遍?我倒宁愿他在一个远离朝堂纷争的地方长大,平安喜乐度过这一世。如今彦国内乱,谁回去都有可能送命。我本来还奇怪皇兄为何连安宁都杀了,还能让安宁的孩子活下来,如今想来,不是他网开一面,而是早就知道卓印清活不长。”
想到卓印清身中的五觉散,姜大夫也沉默了下来。
两人一路无话来到长公主府大门处,已能远远看到公馆禁军所辖的马车候在外面,彦景佯作整理衣袖上的褶皱,停下了脚步,对着姜大夫唇语道:“日夜监视着四方馆的那批人,可查出头绪了?”
姜大夫压低了声音回道:“他们自始至终未曾动作,敌友莫辨。”
“我觉得是友。凌安城中最想让我死的人守在我的屋门口,监视他们的人不是来救我的还能是做什么的?”彦景笑着撂下了一句,动作优雅地一拂衣袖,“上马车罢,回去又该当哑巴咯。”
四方会馆四处都是宁国小皇帝的耳目,不说话确实是最明智的选择。姜大夫见彦景登着脚踏进了那辆云母华盖的双辕马车,想到他在四方馆的待遇,无声叹了一口气,也跟着钻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