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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差的死,像是一点星火,彻底燃起了晋阳这堆茅草。城郭内外,百姓官吏,无不是将此事作为谈资来评判,但是无论是谁,都觉得,定然是赵咸等人的报复,导致了贾差一家的自缢。自古最受人同情的,莫不是背负着冤屈之人,无论赵咸等人如何去解释,悠悠众口,是堵不住的。其实就算是赵氏内部,也都怀疑真的是赵燕所为。否则怎么解释,贾差一家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赵燕到他家之后,全家就自缢而亡呢?
阴谋和悲剧,在普罗大众眼中从来都是非常有市场的,他们从来不去考虑背后的真相如何?
当然,真相到底是如何,又有什么用呢?
赵咸气沉丹田,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而赵然坐在一旁,却是坐卧不安,时不时的抬头看一眼跪在两人面前的赵燕,还有气定神闲的赵咸。不知道赵咸此刻作何感想。
事实上,当初赵咸提议要实行这个计划的时候,赵然并不支持,最主要的原因是,虽然赵国对于宗亲贵族们有极大的放任,但是对于他们的管束,也从来没有停止过,盖因赵国历史上,多次发生过宗亲贵族的叛乱。
当年赵简子赵鞅的五个儿子中,以赵无恤最贤,为了保证赵氏的荣耀,赵简子放弃了“立长不立幼”的传统,废除了长子赵伯鲁的继承权,改立赵无恤继承他的地位,是为赵襄子。赵襄子继位后,深感内疚,于是在攻灭代地之后,将赵伯鲁分为代成君,待赵襄子去世后,也没有立自己的儿子,而是立了赵伯鲁的孙子赵浣为继承人,是为赵献子。对于这件事情,赵襄子的儿子非常不忿,于是其子赵嘉将赵浣进行驱逐,自立为赵候,称赵桓子,定都中牟。
但是天不假年,赵桓子在位仅一年,就崩逝了。赵国宗亲联合其他势力,杀掉了赵桓子的儿子,推举赵浣再次继承赵候的位置。
这样悲剧并没有因此结束,当年赵烈侯身死,群臣因为世子年幼,改立了赵烈侯的弟弟继位,是为赵武公;赵武公崩逝后,群臣复立赵烈侯的世子赵章为新任赵候,是为赵敬侯。
历史总是那么相似,赵敬侯继位之后,赵武公的儿子赵朝因为不满继承权被褫夺,也发动了叛乱,失败后逃到了魏国,魏武侯派兵相助,同样失败,自此赵国将都城从中牟迁往了邯郸。
这两次叛乱中,虽然都暴露了赵国国君在继承权问题上的失败,却也同时反映出赵国自身的问题。赵桓子迁都中牟,赵敬侯又从中牟迁往邯郸,既有整个国家战略决策的改变,同时也有对宗族势力的规避和忌惮。
而恰恰是在这些叛乱中时隐时现的宗族势力们,由于当时的执政者缺少对于他们的打压,才让这些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危及赵国的存亡。只不过宗族势力问题,不仅仅是赵国的问题,更是所有诸侯国的问题,甚至放眼整个历史,宗族势力一直都是执政者的最头疼的问题之一。
所以当赵咸说要逼迫赵雍让步的时候,赵然坚决反对,只不过后来赵咸的意思是对赵雍施加压力,而非是反叛。再说,他虽然年龄大了,但是脑子还算好使,晋阳周围有三股部队,李衍和廉武两人都是赵雍的亲信,赵山虽然是赵氏宗亲,不过说到底是邯郸的赵氏分支,对于晋阳甚少走动。
而且,晋阳的士兵本就只有三千左右,而李衍三人共有将近一万兵马,想要突围简直难如登天,而如果固守晋阳的话,以晋阳之粮草,虽然能够撑上年余,但是当赵雍大军北伐结束南归的时候,就是众人覆灭之际。
叛乱不同于反抗。如果仅仅是对赵雍施加压力的话,那么顶多被训斥,剥夺财产。但是自古叛乱,不被族灭的,很少。即使是本家叛乱,也至少会灭此一个分支。这才是赵然最害怕的地方。
“赵燕,老夫再问你,你的确没有对贾差等人用刑吗?”思虑良久,赵咸缓缓问道。
“族公,小子就是再无知,也定然不是那失了分寸的人。”赵燕此刻已经六神无主了,他当然知道贾差一死,意味着什么。“小子进入贾府大门的时候,贾府四散无人,小子也是纳闷,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没成想进入了大厅,推开门,正好看见贾大人已经自缢多时,早就不可救回。正当小子想找人询问的时候,才被告知贾家上下,除了仆人和一个小孩无所踪影之外,其他人全部自缢,就连贾老夫人都在自己房中自缢而亡。”
“小子知道兹事体大,不敢妄言,匆匆忙忙就让人锁了贾府,赶紧找二兄商议了,结果从二兄那里出来,才知道此事在晋阳城中已经沸沸扬扬了。这才知道捅了篓子。”二兄就是指赵然。
“那你从贾府出来,为何要锁了贾府?直接派人通知所有人去勘察即可,你这一锁门,不就是做贼心虚吗?”赵咸猛然站起身来,一手指着赵燕,一手的拐杖不停的点着地面,疾言厉色的说到。他实在没想到,赵燕平日里还有些小智慧,到了这件事,就暴露出性格的软弱了。
“这...”赵燕惊慌失措的看着两人,略带哭腔的说到:“这...这...”他“这”了半天,也没有下文,赶紧不停的对着赵咸磕头,边磕头变说到:“族公救我!族公救我啊!”他也知道,如果坐实了这件事情,他这一支赵氏,就彻底完了,现在能救他的,只有赵咸了。
安抚了赵燕的情绪,让他在家中先做好准备,不要随意走动。赵然答应着,再次恳求赵咸等人救他一命,然后就准备离开。
“且慢。”赵咸突然喊住他,状若无意的说到:“安全起见,为了做好晋阳的防守事宜,你还是先把虎符交出来吧。”
赵然眉头一挑,赵燕则是眉头一皱,继而说到:“虎符还在孩儿家中,稍后便送来交给族公。”
赵咸点点头,说到:“一会儿让你二兄去你府上取吧。”赵咸看了一眼赵然,喃喃的说道。
赵燕恭顺的说到:“是。”,然后就失魂落魄的离开了大殿,只留下赵咸和赵然两人。
“族公,你看这...”赵然看着一脸淡然的赵咸,忍不住问道。他清楚,赵咸心里,恐怕已经打定了主意。
“老夫失算了。”赵咸长出了一口气,缓缓的说到,“没想到贾差这个人,竟然如此刚烈,竟敢舍命和老夫作对。老夫本打算和其好好谈谈,没想到他就此自缢了,难道老夫昨日,有些咄咄逼人了?”
“族公,贾差之死,难道真的另有其人?”
赵咸看了一眼赵然,心中升起一股无力的感觉,晋阳是个安乐窝,晋阳的赵氏们都习惯了那种安享荣华的日子,早就对于这种政治斗争失去了敏感和天性。再看看邯郸的赵氏,即使对赵雍同样不满,但是在赵成的曲意奉承和据理力争之下,虽然有些损失,但是整体还是非常具有战斗力的。
“现在需要考虑的,不是贾差的死因!而是他死了之后,我们改如何去处理?无论是自缢还是我们逼迫,只要有人想对付你,总会拿这件事情做文章的!”
赵然缩缩头,不敢再说话了。
“把赵燕的虎符要来,然后劝劝他吧。”赵咸说着,就起身,准备往后厅去了。
“嗯。”赵然魂不守舍的点点头,然后反应过来,对着赵咸的背影问道:“劝什么?”
赵咸闭上眼,也不转身,背对着他说到:“一个大臣死了,还死的不明不白,无论是邯郸那边,还是君上那里,都会要个说法的。”他顿了顿,继续说到,“邯郸那边,死的是肥义的人,他不会善罢甘休的。这几年我们和他作对太多次了,这一次被他抓住了把柄,定然是不死不休。”
“君上那里,终归是要敷衍一下的。只要有人愿意背这口锅,我们就能相安无事了。”
赵然越听,越发心凉。赵燕虽然不是赵咸的本宗子弟,但是多少喊他一声族公,天天对赵咸也是曲意逢迎,没想到赵咸对于他,也是说抛弃就抛弃,丝毫不见手软。
“还有,让那两个人立刻去邯郸送信,告诉赵成,只要他能保住我们,一切都可以谈。”说罢,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身形又佝偻了一分,晃晃悠悠的离开了。赵然站起身,看着空荡荡的大厅,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背着手,晃晃悠悠的走向了大厅之外。
大厅之内,看着赵然离开,赵咸彻底松了一口气。他对身后的小儿子说到:“拿份帛书来。”
赵咸自有三子,三子却都不为官,只是在晋阳做着富家翁。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自己的孩子参与到政治中来,以他活了这么久的经历,自然知道这个乱世,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小儿子恭恭敬敬的将一份帛书放在他面前的几案上,赵咸将拐杖放好,接过小儿子递过来的笔,均匀摊开,提了一口气,徐徐写下几个字。小儿子刚开始还非常疑惑,待看到赵咸写的几个字时,顿时大惊失色,跪倒痛苦道:“父亲,不可啊!”
赵咸老泪纵横,看着他,勉强微笑着说道:“痴儿,只有这样,才能保住你们的性命啊!”
“您不是已经打算,让赵燕当替死鬼了吗?”
“咱们君上,是个寡恩之人,之前我们几次三番的挑衅于他,他都隐忍未发。此刻他大军在握,我等闯下如此祸事,他岂能容下我等?一个赵燕,是不够的,即使加上一个赵然,也未必让他满意啊。”
“父亲!”小儿子跪在那里,泣不成声。赵咸将他搂在怀里,竟不知道说些什么。
当赵然领着自己的一干人马赶到赵燕府上的时候,这位晋阳守将正在大厅中大马金刀的坐在那里,手中擦拭着自己的青铜剑。等赵然进去的时候,他正好看到赵燕面前的几案上,摆放着那枚代表着他身份的虎符。看到赵然进来,那个畏畏缩缩的赵燕,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