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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什么重大要案, 感情纠葛,上了《今日说法》, 官方就会以最为理智的角度,剖析凶案发生原因。
林家五条人命,算得上轰动一时的特大刑事案件。
凶手在逃四年后捉拿归案, 其中警方遭遇的波折和付出的努力, 全都在专题节目里。
节目拍摄的时候, 办案刑警的年龄又涨一轮。
但是不妨碍他们条理清晰, 目光如炬的说道:“黄某及其同伙,确实是没有预谋的冲动作案。他们和林家没有矛盾, 更没有接触, 不存在外界传言的雇凶杀人或者寻衅报复。”
若沧对官方办案和记录,有着绝对的信任。
他甚至还做了笔记,写清了整个来龙去脉,以及林家五口的死亡情况。
他看得专注,欧执名也不好打扰,只能跟着坐下来,一起看林家案件始末。
残忍的凶杀案,在理性视角里, 成为了犯罪研究案例。
血淋淋的事实摆在面前,最终归为一堆卷宗,写满了犯罪嫌疑人和被害人。
若沧看完节目,思维放空许久。
刑警们的遇到平静而客观,极力从理性角度澄清凶杀案的真相, 依然可以让观众感受到人性的可怕,与命运的无常。
违法乱纪的人,导致遵纪守法的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恐怕是这起案件之中,最难叫人释怀的地方。
节目播完,屏幕回归了投影前的主界面。
若沧却没有动。
他握着笔,一言不发。
欧执名视线掠过写满字迹的纸面,都能感受到他的难过。
欧执名想了想,安慰道:“凶手都已经判了死刑,他也算是得到了报应。”
“报应不是这么算的。”若沧放下笔,难受的叹息,“每个人生来平等的东西,只有一条命。无论贫穷富贵,都会经历生老病死,逃脱不掉。”
若沧合上记事本,转头看他,“这起案子看起来像是黄某得到了报应,事实上,林风声一家的血债,算不清。”
欧执名发现,若沧真的跟他想象中的道士不一样。
身为道士,不谈什么死后地狱、因果轮回,斩钉截铁的说黄某血债算不清。
真情实意的,为了三十多年前的陌生死者叹息。
欧执名不禁想问:“那你觉得,怎么才叫算清?”
“安抚亡魂怨气,超度他们往生,黄某及其共犯还得碾过竹桥,受扒皮抽筋之苦,不得轮回。”
若沧语气平静,却听得欧执名心里一紧。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某个梦境。
在梦里,他悲愤嘶吼,在竹制的长桥路上,渐渐沦为蝼蚁。
如果有什么前世今生,他会不会也是走过竹桥的恶人,才会有若沧所说的阴损气运。
欧执名沉默不言。
若沧撑着脸,郁郁的说:“不过,谁又知道黄某死刑之后有没有在地狱赎罪,林家又有没有真正的安息。”
毕竟,那本《烛火之谜》字里行间的哀怨,绝不是单纯轮回往生的魂魄,能够留下来的气息。
“难道你不能点香通灵,问问他们有没有安息,犯人有没有赎罪吗?”
欧执名的单纯提问,惹得若沧诧异看他。
“这怎么可能。”
若沧视线澄澈坦然,“我们都不是一个次元了,根本不可能把他们召请到阳间。”
会从若沧嘴里听到“次元”概念,欧执名才是最诧异的那个人。
他还以为若沧随时都能召请鬼神,沟通阴阳,与死者对话。
“为什么不可能?”欧执名求知欲爆棚。
若沧捧着脸,用笔盖轻轻划过记事本封面。
他说:“我所知的鬼魂、怨气的概念和你所定义的鬼魂不同。它们不是逝者存在的另一种形式,它们只是一种磁场,是死者留下的记忆和痕迹。”
“记忆和痕迹不是人,只是人存在过的证明。”
归根结底,人死魂散,留下来的怨气聚集为邪祟,并不能称之为有思想的生灵,只能称之为能够影响活人认知的磁场。
天地人,阴阳生,哪怕是若沧,也没有亲眼见过地狱六桥,鬼魂转生。
他用法阵符箓驱散、超度的,不过是时时刻刻萦绕在人类身边的特殊物质。
按照经文法典所说,让他们各归所属。
这样的物,也许是执念,也许是怨恨,也许是悲痛,也许是狂喜。
人世间残存的七情六欲,无法以人类语言去沟通、交谈,因为它们只会不断重复死前行为,没有了作为人应具有的思考能力。
欧执名眉目舒展了些,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意,“你这理论,还挺科学。”
“科学是一种认知自然的方式,道教依附道学而生,同样是认知自然的方式。”
若沧短暂的人生,接受的是独属于道教的理论。
他所见所感所悟,与自然万物息息相关。
他的声音平静,令欧执名感到安宁。
能够亲眼见到人体五运六气,外界残魂阴晦鬼神的人,竟然一点也不介意所谓的唯物主义无神论者。
“我还以为,你会驳斥科学论呢。”欧执名抬手捋过额发,“毕竟方仲山的事情之后,我都开始不信科学了。”
若沧撑着脸,仔细解释,“方仲山会性情暴戾,虽然受了邪祟影响,爆发出来的情绪其实依旧是自己的愤怒。”
人类是有理智的生物,无论是愤怒怨恨悲伤,都会受制于自身理智,将负面情绪压抑化解。
在若沧看来,撞鬼的人,依旧是原原本本的人。
只是他们行为不再受理智控制,与鬼祟情绪产生共鸣。
若沧嘴角勾起浅淡笑意,因为凶杀案导致的低落,稍稍平复了些。
他声音清浅,带着淡然从容的腔调,道出《韩诗外传》的词句。
“鬼者,归也。其精气归于天,肉归于地,血归于水,脉归于泽,声归于雷,动作归于风,眼归于日月,骨归于木,筋归于山,齿归于石,油膏归于露,毛发归于草,呼吸之气化为亡灵而归于幽冥之间。”
他的视线拥有穿透人心的力量。
欧执名觉得自己的一切心思都暴露在若沧目光之下,清白透彻,无处可藏。
“若有鬼魂邪祟不愿归,就轮到我们这些能看到鬼的道士来超度了。”
若沧只是一笑,“外人只用相信他愿意相信的事情就好。”
深夜寂静,欧执名没有关灯。
电脑屏幕亮着幽光,凝滞不前许久的剧本,终于有了新的台词。
“关度:鬼者,归也。”
他视线锐利,掩不住激动,逐字逐句的敲下若沧说的话。
脑海里浮现出的,是身着深蓝色道袍,头顶挽着发髻的关度。
关度有着少年人的跳脱,也有青年人的稳重。
狠厉、决绝,对神棍下手从不轻饶。
所有妖魔鬼怪,通通伏诛法律。
来者皆受科学道教观管束,不得随意成精。
写着写着,欧执名手指一顿……
他好像,写出来的关度根本没有当初坚定不移的唯物无神了!
文档光标闪了许久,最终结束于欧执名的轻笑。
跟若沧混久了,连剧本立意都变了,再这么写下去,恐怕真的只能写出一部科幻式道教朋克电影。
非常理智的欧执名,选择放弃。
等他睡一觉起来醒醒脑,再考虑《关度》要怎么继续。
他躺在床上,最后看了一眼手机桌面的太上伏魔杀鬼符。
若沧总说这符箓放网上没用,可对他来说,至少起了安心的功效。
欧执名最近睡眠好了很多。
梦境里没有鬼怪缠身,更没有道士做法。
只可惜,源于梦境的《关度》灵感也跟着飞走,导致几天来剧本凝滞不前,根本没办法改出满意的情节,交给编剧团队修改。
直到睡着,欧执名还在想。
若沧这么科学,真不像个能驱散邪祟的道士,更像掌握自然真谛的道教研究者。
哪怕入梦,他嘴角也有浅笑。
然而没多久,梦里出现了一条漫长无尽的走廊,阴森漆黑的铺在脚下。
两边复古雕花的墙柱,瞬间唤醒了欧执名藏了许多年的恐怖记忆。
阴森恐怖的宋家大宅,欧执名七岁的时候待了差不多半年。
宅子里随处都有人影走动,深夜也会亮起灯光。
但是,有些地方必须穿过宋宅漆黑漫长的走廊,才能够到达目的地。
欧执名站在走廊里,背后是繁忙热闹的拍戏响动。
眼前是漆黑无边的阴森宅邸。
狭窄的走廊,仿佛墓穴中的甬道,令年幼的他不敢迈出半步。
“你太胆小了吧。”
有人忽然轻声嘲笑道。
欧执名还没能反驳,就被一掌推进去。
在他心头惶恐,慌乱着找回平衡的时候,黑暗的尽头亮起些微光芒。
那种冰凉阴森的感觉,连光都带出了骇人的气息。
噔、噔、噔的诡异声音传来,深灰色阴影晃动在光线中,逐渐变为人的模样,憧憧的冲他而来!
欧执名吓醒了。
无法摆脱的噩梦,在他心里形成了巨大的阴影。
不牵动还好,一旦挖掘出来,惊得他心脏剧烈跳动,咽喉都能感受到窒息般的掐扼。
他坐了一会儿,起身准备喝水。
却发现房间的矿泉水见底,只能去套房外拿。
夜色仍深,酒店安静得连中央空调的声响都变得规律。
欧执名打开门,循着方向往酒柜走。
赫然,他见到了隐隐光亮,映照出灰色阴影,如同噩梦那般,显露出人的模样摇曳于墙面!
他下意识的戒备,随手打算拿点什么防身。
骤然碰到了桌面的陶瓷杯子,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一有响动,整间套房都亮了!
“嗯?”若沧踩着拖鞋,摸着开关,一头雾水,“你醒了?”
欧执名一个人住久了,骤然从噩梦惊醒,头脑昏沉忘记酒店还有个若沧。
他微微皱眉,逐渐适应突如其来的光亮。
“……这么晚了,你做什么?”
若沧晃了晃手上的泡面,善良的说:“宵夜。你吃吗?”
若沧不问还好,一问,欧执名真饿了。
大晚上,凌晨三点,两个男人盯着□□发呆。
时间一到,若沧迫不及待的揭开盖子,两叉子下去,就要开吃。
欧执名看他吹吹吹,好奇的问:“你晚上还吃泡面,不会被敖应学骂吗?”
“为什么骂?”若沧吃得心满意足,“我又不会胖。”
坦然无比,毫无担忧。
欧执名这种曾经为了角色、降脂减肥的人,超级羡慕。
艺人必须忌口控制体重,看起来若沧完全没有这种担心。
吃泡面吃得熟练,一看就是老宵夜er了。
不会胖的人,吃东西都有些出乎意料的可爱。
欧执名跟若沧早中晚都混在一起用餐。
他还第一次产生这种源于心底深处的慈父感。
可能因为噩梦醒来,吊桥效应般的心跳加速,让欧执名觉得两人独处的气氛,安心又温暖。
解决了饥饿问题,若沧才想起问欧执名问题。
“你是睡醒了,还是饿醒了?”
“做了噩梦。”
夜深面暖,欧执名觉得坦白忧虑,似乎没那么难。
他慢条斯理的吃面,断断续续的说噩梦里的事情。
拍戏里的记忆混乱无比,他根本没办法分清,哪些是梦境臆想,哪些是真实的经历。
不过若沧不介意。
探寻欧执名的过往,没必要急于一时。
梦境也是现实的映照,听欧执名讲述阴森诡异的宋宅,若沧能够想象出七岁的欧执名有多惊慌失措。
唉,若沧无声叹息,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孩砸呢。
辈分很高的若师叔,心里隐隐升起责任感。
恨不得欧执名跟他尽情倾诉。
让他发挥一下师叔级长辈的关怀。
于是,等欧执名说完,若沧沉着稳重的说:“你会做这个梦,应该是晚上看了节目导致的。我也有责任,所以,我给你写一张安神符吧。”
逻辑完美,欧执名根本无法拒绝。
若沧站起来就到书桌上拿笔,墨汁倒进砚台,稍稍沾了沾,落笔下去就是一道气息温柔的安神符。
末了,若沧还小心翼翼的把符叠起来。
充满期待的交给欧执名,“带着它睡觉,保证一夜无梦,睡到天亮。”
语气坚定,眼神灿烂。
像极了收买小朋友的大人。
欧执名觉得怪怪的,但是考虑到宋宅阴影导致的噩梦,他还是顺从的收下了小小的三角纸包。
道教符箓他见过不少,接触了无数道士,唯独若沧做事随性,与众不同。
符咒也好,秘篆也罢,若沧从来不会讲究什么沐浴更衣、燃香敬神。
往往提笔就写,写完就用。
恣意洒脱,令人叹服。
直到回房,欧执名都盯着指尖的符箓沉思。
若沧给的东西,总是能够安定心神。
以前,他觉得是错觉。
现在想想,应当若沧的符箓确实有着自然之气,能够抚平心头焦躁。
他想了想,走到了书桌边。
散乱在电脑旁的参考书下,压着几个素描本。
欧执名抽出最下面的一本,隐约还能见到纸页封面、侧边的血印。
暗红阴沉,反而变为了独特的标记。
他随手翻开,就能见到里面夹着许久的白色宣纸。
这张莫名其妙出现在他素描本里的纸页,跟若沧在剧组里写秘篆、诗文、符箓的纸张相同。
当时他不知道这是什么。
直到现在,心里一清二楚。
这宣纸必然是林汉曾想塞给他的事业符。
他仍然记得事业符上弯曲锐利的笔锋,和他照着梦境描下来的秘篆文体相差无几。
想来,若沧的符箓早就击溃过他的梦魇。
只不过他没有察觉,还不愿承认罢了。
欧执名勾起一丝笑,顺手把若沧给的安神符和白纸夹在一起。
素描本被符箓撑出些微鼓起的缝隙,但并不妨碍欧执名的好心情。
他随手将素描本放在床头。
关掉灯睡觉。
一整夜都没有再做诡异的噩梦。
从那一天起,欧执名的剧本进展格外快。
若沧无论什么时候忙完回来,都能见到欧执名略微皱眉,狂敲键盘,赶稿一般的时速,刷刷刷把台词占满屏幕。
哪怕他只有右手灵活,也不妨碍他左手尖起指头,在绷带束缚下无障碍敲打。
高手操作,文盲不懂。
欧执名在旁边写剧本,若沧在旁边背《烛火之谜》宋凄的台词,偶尔还得拿出手机查一下,有的字音正确读法到底是什么。
等到若沧准备得差不多,《烛火之谜》也该进组了。
欧执名闲来无事,跟着敖应学接人的车,一起去了片场。
不愧是有胆子翻拍邪门小说的剧组,宋家大宅选址,直接定在了一片仿古苏式园林里。
园林占地面积极大,若沧他们下车的时候,都怀疑走到了哪家公园大门外。
青白围墙圈住了内里的绿树楼阁,哪怕站在围墙之外,都能感受到宅院扑面而来的神豪气息。
工作人员来接若沧一行人的时候,特地带他们在宅子里转了转。
敖应学觉得自己见多识广,走进去发现广阔的园林空间,此时都咂舌不已。
“康总做的生意厉害啊,居然舍得花钱租这么土豪的宅子来拍戏。”
工作人员听了,笑道:“这院子是康总去年买下来的,不用付费租,反而还给剧组省了一笔场地钱。”
神豪省钱的方式,果然非同凡响。
敖应学听起来,简直就跟“为了省钱拍戏,只好买栋园林”一样一样的。
豪气外漏,略带委屈。
不止是经纪人诧异,若沧视线扫过这片宅院,总觉得这地方不简单。
山水相依,绿树成荫,鲜活的生灵气息扑面而来,应当是极有故事和底蕴的一栋老宅院。
大宅院门外环水,进门就能见到亭台水榭、青墙黛瓦。
颇有大隐隐于市,烟水笼人家的古典优雅。
池塘里还有鸳鸯、天鹅、锦鲤,一看就是超级有钱人的乐趣,连走廊转角摆放的绿植,都透着富贵气息。
若沧对这样的宅院心生好感。
四处自然之气,抬头就见蓝天,心旷神怡,风水绝佳。
工作人员在前领路。
他们还没走完一个院子,迎面就来了一位身穿长衫的先生。
若沧眼尖,赶紧招呼道:“杜先生,来得这么早?”
杜先生过来对众人一礼,悠然笑道:“早些来帮康总看了看风水。这栋宅院生机勃勃、古韵怡人,正是修身养性的好地方。康总能买下来,应当是费了不少苦心。”
说完,他靠近若沧,低声笑着问了一句,“你怎么看?”
若沧视线一掠,这栋宅院林木交映,水榭楼阁,确实是难得的风水宝地。
但是风水宝地不代表剧组拍戏不会出事。
于是,他回答道:“过段时间再看看。”
师侄汇报,师叔安排,合情合理。
可是欧执名,视线落在了杜先生身上,充满了探寻。
都是道教的人,若沧和杜先生必然关系匪浅。
他没想到的是,外界奉为玄学大佬、能和七世佛分庭抗礼的杜先生,会对若沧如此恭敬。
那态度毫不遮掩,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
但是,杜先生不在乎自己的谦卑姿态,见到若沧极为高兴。
与他们汇合之后,杜先生走在若沧身侧,每走到庭院一处,都能和若沧聊上两句。
他们行到院内假山瀑布,杜先生说:“此山位于园林山水点睛之处,镇邪生运,名为福禄斗转局。”
若沧点点头,“不错。”
走到池塘分渠水车旁,杜先生又说:“顺风顺水,辟火远灾,这一片的水源种植的是七叶莲,寓意风生水起,富贵生财。”
“哇哦。”若沧感叹一声,“还挺有意思的。”
欧执名听久了,又觉得他们像售房员和购房者的关系。
微妙无比,难以点评。
偏偏两个人毫无觉察,互动得十分自然。
欧执名看不出什么风水不风水,他只觉得这位康总不一般。
苏式园林本就自带文化底蕴,普通富商不可能买得下来。
欧执名记得,类似这样小上一圈的亭台园林别墅,成交价都超过了五亿。
康总这宅子,占地面积、内里设计,绝对是某位大师心血之作。
从院内某些树木的长势,都能看出植物在这里生根的年限,不低于五十年。
这样算来,康总能在去年买下这栋宅子,耗费的不仅仅是金钱那么简单了。
他们一路走到宅院最大的主宅门外。
空地已经摆上了无数的拍摄工具。
工作人员进进出出,忙碌不已,就等准备完毕,早日开工。
他们刚进主宅,查看现场的导演余晖见了若沧,格外欣喜。
他激动的迎上来说:“若沧,你终于来了。我们等了这么久,总算能够顺利开机了。”
男配而已,余导说得像是男主角。
若沧笑道:“我第一次拍电影,很多东西不懂,可能会给大家添麻烦。导演你别嫌弃我就好。”
余晖听了,笑出眼角皱纹,“你能来,我们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其实我们剧组筹备很久了,康老板去年启动筹备的时候,第一个想签下来的就是你。他可是放了话的,你不来,戏不开。”
“所以,大家不要看宋凄在剧本上戏份只是男配,在我和章之熙心里,你才是绝对的主角。”
那些话听在旁人耳里,给足了若沧面子。
就跟《烛火之谜》这部戏,特地给他这位男配启动的似的。
业内话术,互相恭维。
若沧客气客气谦虚谦虚,完全不敢相信导演说的东西。
去年的时候,他一个小爱豆,连电视剧都没拍过,只上过两次节目,素不相识的康总会为他筹备电影?
根本不可能。
若沧礼貌微笑,习惯了业内吹捧。
这些话听听就算了,当真才是笑话。
但是余晖导演表现得过于真情实意,若沧都要感叹他演技好。
若沧看他气运灿烂,视线真诚,不像撒谎的样子。
看起来,剧组启动实属不易,这位导演,夸着夸着,自己都信了。
突然,室外传来了轻微的响动。
噔、噔、噔的声音,在忙碌的片场,尤为突兀。
欧执名皱着眉,戒备般的看向墙外。
大白天的,这种诡异的声响,他竟觉得熟悉得可怕。
然而,余晖表情立刻激动起来,转身说道:“康总来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宅门。
那道噔噔声,一直伴随着康总的出现。
这位年约四十多的中年男人,撑着一根单手拐杖,一瘸一拐的走进了主宅。
他笑容文雅,目光和煦,即使腿脚有疾,也没有失了风度。
“抱歉,来晚了。”他毫不在意大家的视线,空手甩了甩手杖,“我这个瘸子走路慢,让大家久等了。”
“哪里哪里。”敖应学赶紧客气道,“我们也是刚到,正在听导演说康总您对这部电影的重视。”
康杰生双手杵着手杖,笑着说:“我确实很重视,毕竟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愿望。”
他视线看向沉默的欧执名,带着若有若无的怅惘,走了过来。
康杰生杵着拐杖,伸出手,饱含叹息的说:“欧导,我可是看着你的电影长大的。”
中年男人不知道比欧执名年长多少岁,说出这话,大家都善意的笑出声。
少年成名许多烦恼,会被年长者称为前辈,也是其中之一。
欧执名却无比沉默,他盯着康杰生的手,最终皱着眉握了上去。
那是一双粗糙的手掌,略微握过都能察觉到他几十年来的辛苦打拼。
康杰生确实非常高兴。
和童年偶像握过手,他又噔噔噔的走到了若沧面前。
这孩子比他想象的更内敛。
他几乎第一眼见到若沧的时候,就能读出若沧身上超脱于凡俗的气质。
康杰生心里升起异样的怀念,目光更为慈祥。
他伸出手,声音温和的说道:“能够看着欧导电影长大是我作为观众的幸运,能够邀请到你饰演宋凄,是我作为康杰生的幸运。”
他的话很奇怪。
但是作为长辈,发出这样的恭维感叹,周围的人神色各异。
然而,最奇怪的还是若沧。
在康杰生出现的瞬间,他便收起了笑容,一直沉默的凝视着康杰生。
以至于对方客气的伸手,他都没有回应。
若沧的异常,急得敖应学后背冒汗。
虽然他嫌弃这部电影,但是电影后面大老板亲切的打招呼,若沧这又是闹什么脾气!
平时若沧可是特别乖巧礼貌,懂人眼色的!
可这次,若沧沉默抗拒。
他在所有人困惑视线里,将康杰生打量了一遍,仍是没有回握对方善意的手。
康杰生讪讪的收回手,尴尬笑道:“看起来,若沧不太适应跟我这种陌生人握手。”
确实是善解人意的老板,不仅没有趾高气扬的发火,还懂得自己给自己台阶下。
然而,他话音刚落,若沧便出了声,“康先生,我想单独和你谈谈。”
若沧的要求突兀又贸然。
但他语气慎重,视线坚定,还微微皱起了眉。
康杰生眼睛里写满诧异,好奇的问道:“哦?你想单独谈什么?”
若沧目光坦然,声音更低,说道:“谈一谈你不会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
听完,康杰生下意识的看向杜先生。
杜先生站在若沧身侧,抚须点头,“既然如此,康先生还是和若沧私下聊聊比较好。”
高人一句话,把敖应学所有诧异震惊想打圆场的想法都给阻在喉咙。
而欧执名则满腹深思,目送两人离场。
康杰生走路,总是有着噔噔噔的声响。
单手拐杖底部裹着橡胶,断然不会发出这样突兀的声音。
声响的来源在他腿上。
两人不过往里行了几步路,就避开了主宅一众人探寻的视线。
若沧停下脚步,叹息一声,忽然问:“你到底为了《烛火之谜》做过什么?”
康杰生眼里写满困惑,笑道:“投资拍电影啊。”
他耐心极好,并未展现出受到冒犯的模样。
可是在若沧眼里,此人睚眦必报的性格,已经透过身后深邃沉寂的气运,一览无余。
康杰生的愤怒憎恨嫌恶,乃至情绪波动都不会展现在脸上,只会展现在无法藏匿的气运之中。
令若沧拒绝与之接触的,不止是康杰生伪君子的性格,而是诡秘气运里带出的熟悉感。
那是《烛火之谜》三十多年积累的怨气,纠缠许久不愿退散的仇恨。
若沧视线凝视着他,重复问道:“康先生,我问的不是拍电影。而是在问,你为了《烛火之谜》做过什么?你和这本书到底有什么关系?林风声已经因为它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我不希望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凶手。”
这话一出,康杰生的眼睛无法控制的瞪大,写满了惶恐。
不过片刻,善于伪装的康杰生用笑容压住了他心底的波澜。
“从来没有人问过我这种问题。”
他将拐杖撑在地上,优雅自持的眉眼笑出了岁月的沟壑。
“我觉得我应该骗你,但是,可能骗不过去。”
康杰生身体残疾,纵横商场,能够准确判断对手。
此时的若沧,视线笃定,似乎能看透他藏起来的所有情绪。
这样的人,可不是什么花言巧语随意糊弄的小明星。
于是他苦笑道:“我不是什么凶手。”
“只不过,在林风声写的《烛火之谜》里,我就是宋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