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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年长的嬷嬷将知雅生出来的死胎用布打了个襁褓包了,刚刚出了屋子,却见外头德荣帝已经被人唤了过来。脸上的表情顿了顿,却也不敢将手上已经没了气息的死胎拿给德荣帝瞧,只是走到屋子外头,看着那边喊了一声,“圣上。”随即下意识地低头瞧了一眼手中的襁褓,犹豫道,“您看,这小皇子——”
成年皇子若是意外身亡,还能风光大葬,埋入皇陵。但是像这样幼时便夭折的皇子,却被视为不祥。祖宗规矩摆在那儿,明文写着,连办一场像样的葬礼都不被允许,更不用提进皇陵了。
德荣帝面色沉痛,视线落在那暗色的襁褓上,许久,缓缓道:“抱过来给朕瞧一瞧。”
嬷嬷瞧着德荣帝,觉得这样不大妥当,迟疑道:“小皇子尚未清洗,只怕污了圣上的眼。”
德荣帝用力地抿了抿唇,深深瞧着那年长的嬷嬷,也不多说,只皱了眉沉声道:“抱过来!”
德荣帝虽是昏庸,但是倒也不算暴虐。只是这时候瞧着那嬷嬷说的话,却莫名带上了一股狠戾的味道。年长的老嬷嬷被德荣帝这幅模样骇了一跳,也不敢再说什么了,连忙将襁褓抱着朝德荣帝那边走了过去。
若是说实话,德荣帝对于知雅如何确实是没什么所谓的,但是或许是因着他一母同胞的嫡亲兄长死于非命,其余的兄弟到最后也渐渐地相继逝世,是以他对于流有自己血脉的子嗣还是比较看中的。
知雅肚子里的孩子他并没有多么喜爱,但是作为一个父亲而言,该有的期盼他也是有的。这下眼看着他的孩子就要出生,却在最后落得这般下场,心中自然也是隐隐作痛。
朝着襁褓伸出去的手有着些微的颤抖,撩开上面的布,下面是个五官已经清晰明朗的男婴。手紧紧地握在胸前,明明是娇憨的姿态,但是陪着死气沉沉的肤色还有些许暗红的血迹,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狰狞与可怖。
德荣帝用力地闭了闭眼,猛地收回手,脸色越发难看,转过身,缓了一缓,才道:“去找个风水好的地方,将他埋了罢。”
老嬷嬷重新将襁褓裹好了,点头应了一声,双手抱着夭折的小皇子,赶紧快步走了。
王太医不多久,也紧跟着出了屋子,几步走到德荣帝面前行了一礼,道:“方才将小皇子取出来,已然娘娘此次元气大伤,此时已陷入昏睡,但娘娘尚且年轻,身体底子又康健,想必只要好好将养一段时日,身子也定能渐渐恢复如初。”
德荣帝脸色依旧不见丝毫转好,侧头瞧着王太医,冷声道:“雅嫔此次诞下死胎的原因究竟为何,你可知道?”
王太医犹豫了片刻,随后才道:“微臣不敢确认。”
德荣帝眯了眯眸子:“什么叫做‘不敢确认’?”
王太医道:“若是依据娘娘之前的脉相,此胎分明是极安稳的。若是无外因干扰,想必十之八、九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缓了缓,又道,“只是现下还未拿到确切的证据,真正如何却也不好擅下断言。”
德荣帝极缓地颔首,继而转身看着福公公,低沉而一字一顿地道:“吩咐下去,叫人来雅香阁彻查此事!若是真的有人别有用心,残害皇嗣,一旦查出来,朕绝不轻饶!”
福公公点了个头,行了个礼应了声:“喳!”
而与此同时,另一头。
洛骁甫一从军营回来,还未进侯府便听得了曾经盛宠万千的雅嫔这一回临了却生了个死胎的消息。
白氏听了这个消息,只是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肚子,半晌,叹了一口气,道:“到底雅嫔只是个宫女出身,若无帝王宠爱,便是半点风波都经历不起。后宫里头能熬出头的都是些什么人物?心思、家世且都深着,拿捏她这么个嫔还不容易?终究是她之前太过于猖狂肆意了——只可惜了那个差一点便将出世的小皇子。”
洛骁便道:“却也不能这么说。即便是小皇子能好生的活下来,但现如今朝堂之上几位皇子不日都将彻底长成,以雅嫔那般脾性,便不是现在,日后还是要将小皇子拖累下去的。”
白氏心里知晓洛骁说的话是对的,只是大约是因着她也正有了身子的缘故,心里头却还是不免唏嘘。
在白氏这里点了个卯,又去刘姨娘那处去了一趟——到没在她的屋子里找到勇哥儿,反倒是往乳娘的房前一瞧,打眼便看见勇哥儿正兴奋地一边小小的尖叫着一边同乳娘玩耍。
那乳娘原本笑得正开心,只是随后眼角敲到了洛骁,却是立刻便紧张了起来,抱着勇哥儿便起了身,对着那头点了点头:“世子爷。”
洛骁应了一声,遥遥地看着那乳娘和笑得露出了自己两颗半截小乳牙、完全看不出这是在刘姨娘口中“喜欢哭又闹腾”的勇哥儿,微微笑了笑点了头走过去,伸手将勇哥儿抱在了怀里。
勇哥儿眨巴眨巴自己一双大眼睛,像是在确认着什么,好一会儿,像是认出了洛骁一样,“咯咯”地笑出来,然后一巴掌呼在了洛骁俊朗的脸上。
婴儿的手小,又肉乎乎的,拍在脸上倒也不疼,洛骁还未来得及表示些什么,只是勇哥儿的举动倒让抱着他的乳娘吓了一大跳。
“世、世子爷,您没事儿罢?”乳娘磕磕巴巴的问着,手上抱着勇哥儿的动作却是更加紧绷了一些,像是在暗自防备着洛骁对着勇哥儿发脾气似的。
洛骁发现了那头过于紧张的情绪,但是倒也未戳破,微微笑着道:“不过是个婴儿,有什么要紧的?”伸了手,道,“来,给我抱一会儿。”
乳娘见那头的确不像是要同个一岁的孩子置气的样子,于是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洛勇放到了洛骁的怀中。
洛骁抱的姿势没有乳娘熟练和令人感觉的舒服,洛勇很是嫌弃了一会儿,但是随后却又是什么都忘了,咿咿呀呀地一个人玩的开心。
洛骁身体略微有些僵。
他极少接触这样幼小脆弱得没有丝毫自保能力的生物体,他手中的孩子那么小、脖颈那么纤细,仿若只要轻轻一掐别会碎了似得。
洛骁不得不再次感叹造物主的神奇。
乳娘在一旁看着觉得有些好笑,连忙上前帮忙指导着洛骁的姿势:“对,就这样,一只手托着小公子的屁股——对,对!”好不容易让那头的动作自然了些,乳娘笑得都快出了泪,揉了揉眼道,“前后加起来都已经这么多次了,世子却还是抱不好小公子呢。”
洛骁便摇头,苦笑道:“这个实在是太难了。便是叫我上战场杀敌,怕是也比学会抱孩子简单得多!”
乳娘闻言,下意思地脱口道:“姨娘也是不怎么会抱孩子呢——”话说到一半,却惊觉这像是在世子面前编排刘姨娘的不是一般,连忙住了口。
洛骁知道乳娘的话言下之意究竟为何,眸色稍稍沉了沉,正待说什么,却见外头一阵脚步声,正是刘姨娘带着她的贴身丫鬟香桃赶了过来。
“我倒是下人说世子来了我这处,怎么左右都见不到人,原来竟是来了这处。”刘姨娘扬着声道着,睁眼看着洛骁抱着勇哥儿,脸色有些些微的不对。
“不过是恰好经过想要见见勇哥儿一眼,看了也便就决定走了,所以未曾让左右通知。”洛骁道。
刘姨娘却觉得事情不止这般。自从知晓白氏有孕,她被洛骁敲打过的那一晚开始,她就一直在心中担心有朝一日洛骁会真的从她这里将勇哥儿抢走。
也正是如此,这下让她亲眼瞧见自家儿子跟洛骁相处融洽的画面,更是让她觉得如鲠在喉。上前几步从洛骁怀里准备将洛勇的襁褓强行抢过来,道:“世子身子金贵,怎么能让你帮着我抱孩子?还是我自己来就好。”
刘姨娘因为心中又急又慌,手下的动作有些大,透过襁褓弄疼了勇哥儿,人是从洛骁怀中抢过来了,却直惹的那头哇哇大哭。
洛骁看着刘姨娘强横的态度微微一皱眉,随即才道:“都是平津侯府内的子嗣,姨娘又何必说的如此难听呢?”
“世子爷在说什么?我有些听不明白。”刘姨娘左右哄勇哥儿哄不住,脸上有些尴尬,却还是强撑按着在自己怀里挣扎个不停的洛勇而后对着对着洛骁道。
洛骁垂眸瞧了一眼哭的凄惨的洛勇,许久,似笑非笑地弯了弯唇角,又看着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屡次想从刘姨娘怀里将勇哥儿抱过来的举动,好一会儿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同刘姨娘告了别,转身走了。
眼瞧着洛骁真的走了,一直紧绷着身子的刘姨娘才缓缓松了一口气。洛勇的乳娘将前后在一旁瞧了一遍,忍不住地洛骁话说:“姨娘,世子爷不过是心里记挂小公子,是以特意过来看看罢了,您何必如此,跟防贼似的防着世子爷?”
刘姨娘侧了头瞪了乳娘一眼:“我要做什么,还需的你叫?”伸手将犹自哭嚎不已的洛勇丢给了乳娘,道,“赶快将他哄一哄,这么哭下去,真是吵得我头又开始疼了——我回去且休息片刻,勇哥儿你好好看着,若是世子再过来,记着无论如何要将两人隔开了。”
“这……”乳娘面有难色。她不过是一个下人,便是刘姨娘这样的半个主子的话她都不敢回嘴,更何况是世子?只是话还没说完,见着那头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离开的背影,许久,才微微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将洛勇放进摇篮里,想法子哄他去了。
洛骁在府上用过了午膳,随后便又去了东宫。东宫里,闻人久正在小憩,洛骁晓得了,也就不让墨兰去通报了,只是自顾自地寻了些书守在外室打发时间。
约莫半个时辰后,听见内室里有些悉悉索索的声响,洛骁走进去,看着随意披了一件外衫坐在床榻上的闻人久,拿了书走了进去:“殿下醒了?”
闻人久已经是习惯了洛骁这般神出鬼没的出场,倒也不惊不恼,只是掀了眼皮淡淡瞧他,问道:“何时回来的?”
洛骁走过去,替他将撩起一半的床幔挂好,道:“上午回来的。”
闻人久点了点头,站起了身走到屋子正中间,不多会儿,外头墨兰便端了装了热水的铜盆进来,墨柳也拿了衣物走了进来。就着热水洗了一把脸,略有些混沌的思绪清醒了,双手平举让墨柳忙着更衣,又问道:“等很久了?”
洛骁便笑:“没等多长时间。”
墨柳听着洛骁这么说,笑嘻嘻地扫了一眼那头,口快揭穿地道:“世子哪里是没等多长时间,午时过后不久世子人便过来了,可是在外头足足等了半个多时辰呢!”
闻人久见墨柳替他将衣物换好了,自己整理着衣袖,微不可查地蹙了眉缓缓道:“既然来了,墨兰你为何不通报?”
洛骁还是笑:“也没有那般夸张。虽然是等了片刻,但期间在外头看了一本书,倒也消磨时间。”
墨兰将铜盆收拾了,端在手里,随即紧跟在洛骁后面佯装委屈道:“可怪不得奴婢,是世子心疼殿下,不许奴婢进来打扰殿下休息呢!”
闻人久睐了墨兰一眼,墨兰一抿唇笑了起来,却也不多说了,端着盆便转身出了屋子。
旋身坐在屋中的木椅上,闻人久半垂了眼帘,淡淡道:“雅嫔的事,你该是听说了罢?”
洛骁点了点头,走过来,抬手倒了杯茶推送道闻人久旁,随后又为自己倒了一杯:“白日里确实已经听说,只是却不知道究竟情况如何?”
闻人久道:“父皇此人,虽有时冷酷无情得叫人齿冷,但是于血缘亲情这一处倒是一直很是重视。这一次雅嫔腹中的皇子未生先死,震怒也是不难预料——”
洛骁道:“只是想方毒害雅嫔腹中皇子却实在不是如何高明的手段——且不说雅嫔身家不够,若是无意外,一个嫔位已是极致,再上可能已经不大。即便她生下了皇子,对于现下帝京的局面也并不会有什么改变。
那么,这样想来,那些身处高位的妃子们想要动手害知雅的孩子,一旦露出了些许马脚,只怕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我想她们能在后宫爬的如此高,多少也是有一定的权谋算计的,这样蠢笨又容易脏手的法子,她们大约是不会采用的。”
闻人久清清冷冷地接着道:“若是说与知雅同期的秀女或者是同等级的嫔妃,为着之前雅嫔盛况的嫉恨而愤然下手,这听起来或许有几分道理,但是细想却也有说不通地方。”
“或许是我想多了,”洛骁皱了眉头道,“或许,这件事背后还有更多的牵扯?我总觉得我们似乎是落入了谁人的圈套之中。”
闻人久抿了唇,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沉思,像是想到了什么,却又仿似什么都没想,许久,道:“暂且先将此事搁置罢,你与孤只需做壁上观就好。真相到底是如何,孤想,大概再过几日我们便能明白了。
说罢,将手中的茶水饮了一口,然后起了身,撩了帘子出了屋子,瞧着样子,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了。洛骁笑着叹了口气,将自己的茶叶喝了一口,随即紧跟着闻人久走了出去。
后宫。风荷殿。
若是说,半月之前,知雅去盘龙殿寻皇上示好,却被那头不解风情地连面儿都没见着就给轰了出来这件事,能够让淑妃开心好半天,那么有关于知雅竟然生了个死胎的消息,便足以让她高兴十天半个月!
“死胎?死的好!你不是当着本宫的面,说本宫年老色衰,恩宠不在么?哈哈……哈哈!”“淑妃扯着自己手中的帕子,冷笑着自言自语,“原本就没有那个福气,却偏生要去强求,这下好了,连老天都看不过去了!”
茹末替淑妃送上来一盘被去了核,削成小兔子模样的苹果块,微微笑道:“只不过听雅嫔说,自己腹中龙子未生先死,是因着有人加害。圣上震怒,已经派了人专门去查了呢。”
淑妃吃了一小块苹果,冷笑道:“查便就查罢,左右与本宫无甚关系。”顿了顿,又道,“圣上看重子嗣,便是贤妃犯了那么大的罪,最后圣上却还是放了闻人轩一马。这次好好的一个儿子,说没就没了,心里还指不定气成什么样子呢。”
茹末看了淑妃一眼,随后垂了眸轻轻地道:“只是宫中上下俱知道雅嫔是自娘娘宫中攀上德荣帝,从此一飞冲天的。雅嫔与娘娘的恩怨便是说上一天也是说不完,若是有人故意陷害娘娘,推说娘娘是谋害雅嫔的主谋,这可怎么得了!”
淑妃皱了眉头抬了眼瞧她:“这同我又有什么瓜葛!雅嫔自己好不容易从山鸡做了凤凰,每每遇人都用鼻子孔瞧人。偌大个皇宫,瞧不上她的让多了去了!”
茹末点了点头,道:“奴婢自然是知道的,奴婢不过就是这么一说罢了。”
淑妃哼了一声,道:“本宫虽然恨那小贱蹄子,但是却也不至于蠢成这样。再说她近来本就失势,只需得再等一段时间,本宫便能将知雅彻底拿捏在手中——既然如此,本宫又何须的特意去弄这些小把戏?”
茹末便笑:“不管如何,这次娘娘的确是去了一块心病,奴婢还要再此恭喜娘娘了。”
淑妃听得心里高兴,脸上挂着笑将茹末端上来的苹果吃完了,然后才懒散道:“行了,时候也不早了,本宫觉得身子有些乏,你将这里收拾收拾就先退下罢,本宫想要小憩片刻。”
茹末便应了一声“是”,将桌子上的空盘子收了,正准备离去,淑妃瞧着桌上正袅袅飘着香气的小香炉,忽而道:“说起来,以前屋子里点的那种冷香怎么没了?本宫难得还挺中意那个味道。”
茹末微微垂了眼帘,道:“却也不知。只是听说那香是苗疆的贡品,本来就不多,这会儿大约是宫里的份额早就被用完了罢。”
淑妃冷哼一声,显然是不满:“本宫用着还未几天,就没了,却也不知道剩下的份额都被哪个殿拢去了!”这么说了一句,又看了一眼香炉,但最后也没说什么,转身脱了外衫,去床榻上躺了睡了。
茹末跟在淑妃身后,替她将床幔放下,瞧着那香炉,微微笑了笑,随即才转了身端着手上的东西退了出去。
而另一头,盘龙殿。
福公公快步地走上层层的台阶,伸手推了门,抬眼四处看了看,一打眼便见到了视线里的那一抹明黄,随即赶紧上了前,对着德荣帝行了一个礼便道:“圣上,王太医那头说,他们已经有消息了!”
德荣帝猛地一台眸,皱着眉头便问:“那头如何说?”
福公公听德荣帝问着,便从腰间掏了一个小纸包,然后上前几步走到德荣帝面前,伸手递与了他。
德荣帝将纸包接过打开了,里头是一些细碎的粉末,泛着微微的绯红,暴露在空气中,正散发着幽幽的冷香。迷人而又诱惑。
——正是知雅从茹末那里得来的香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