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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智斗
王光辉从医院里出来时,感觉自己神清气爽,脚步也轻松些了。
他一发动汽车,就给复转军人联谊会理事长打了电话,他是以“通知”似的口吻跟他说的:我现在正在赶往‘大富豪海鲜酒楼’,半小时之后我们在那里见面,你带着潘红军过去吧。
王光辉一边开车,一边回味着他与那位心理医生的对话——
医生:朋友,事已至此,对自己和妹妹的任何怜悯之心都是没有意义的。相反,你要坚定面对,谨慎处理。我能够帮你的是,从心理学角度分析和预测那个潘红军的行为模式。我有两点基本看法:第一,你们两人之间的矛盾冲突关系,目前处于‘恐怖平衡’状态;谁都不敢轻易打破这种平衡格局,他不敢激怒你,你也不敢激怒他。第二,事情的主动权在你这一方,因为矛盾冲突是由于他向你要钱而产生的,目前他还没拿到钱,主动权就在你手上。
王光辉: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做?
医生:最重要的,你要跟他进行面对面的接触,搞清楚他的思维逻辑、行事风格,从中发现他的漏洞和蛛丝马迹,抓住他的犯罪证据。人们都说恋爱中的人智商最低,其实,犯罪中的人智商更低。你只要让他继续保持着对金钱的幻想,他就会像个傻子一样的愚蠢。
王光辉:那,如果我灭掉他的幻想,他不就只能向我服输服软了吗?
医生:错,他的幻想一旦破灭,就可能会向你疯狂报复,那必然让你妹妹付出人格尊严的代价。所以,现有的‘恐怖平衡’不能被打破,因为它其实保护着你的软肋免受攻击。另外,我必须指出,你的思维存在着盲点:你被情绪所支配,一心想要打败敌人。但是,你其实也可以换个频道看看,化敌为友,或者化敌为邻的剧情,在生活里并不鲜见呀。不是说‘谁笑到最后,谁才是胜利者’吗?那说明胜利者始终都是保持着笑容的吧。
王光辉:医生,我承认你是一个内心强大的人。你,你不会是一直做医生这个职业的吧?
医生:我学过犯罪心理学的专业知识,也在公安部门工作过。因此,我建议,你若感到自己解决问题有困难,就及时请求公安机关帮助。至于你的某些担心,其实是不必要的,视频资料可以做‘马赛克’那样的技术处理,不会在办案过程中大范围传播的。
……
王光辉到了“大富豪海鲜酒楼”时,迎宾小姐和楼面经理都主动上前与他打招呼——
“王老板来啦,欢迎欢迎,今天有几位?”
“三位,给我一个包厢,菜和酒水都由你们替我安排。”
“好的,王老板,楼上请。”
王光辉在一个包厢里坐好之后,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没过多久,就像预想中的那样,理事长和潘红军同时到来。
理事长见面就打着哈哈:啊哈王老板,我们又见面了,难得难得,哈哈哈哈。
他主动居中而坐,努力扮演着和事佬的角色。
王光辉与潘红军互相点了点头,都很努力地做出笑脸。
王光辉:到底是军人出身,都很守时啊。
潘红军:应该的,应该的,王老板有请,我当然应该准点到达。
王光辉望着理事长说:准确地说,还是你理事长有面子,要不是你的关照,今天这顿酒恐怕是喝不到的啊。
理事长:感谢两位,都给了我很大的面子啊。今天,就让我来掌握酒瓶子,我倒的酒你们谁都不能不喝,好不好啊?
潘红军:好啊,同意!
王光辉:没问题呀。
理事长从服务员手中拿过来酒瓶,先给每人满上了第一杯酒,说:二位,不要怪我啰嗦,在喝酒之前,我要说明几个意思。啊,一个,我们都是军人出身,都是干脆利索的性格,但喝酒不是打仗,不能斗气赌酒;第二个,有言在先,我是你们两个共同的朋友,但不是调解人,有什么事情必须由你们自己坦诚沟通、友好协商;第三个,如果我们三个人将来还有机会在一起喝酒,那就轮流做东,今天就从王老板开始,怎么样?你们有没有不同意见?
潘红军:好,完全同意!
王光辉:嘿,理事长到底是做领导的啊,方针很明确,政策很清楚,我坚决照办。
理事长:那好,既然你们都给我面子,那么我提议,为我们三个复转军人的缘分,干杯!
“干杯!”
酒精使人兴奋,其作用妙不可言。直观地说,第一杯酒下肚,首先就使人放松了戒备心理,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喝了第二杯酒,人与人之间就产生了一种无须言说的亲切感,甚至可以交心相谈了;三杯酒过后,人就进入了灵魂脱壳、显露自我原形的纯真状态。这时候,人的理智减弱,勇气倍增,羞耻感麻木,敢说平时不敢说的话,敢做平时不敢做的事,就像变了一个人。
几轮酒之后,三个人都有了一些飘飘然的感觉。一般来说,男人们参加一场酒局,事先对自己的饮酒谋略都是有策划方案的。比如说:酒量喝到什么程度,针对谁来喝,喝什么样的酒,是否要玩猜拳或行酒令,席间话题怎么安排,要达到什么目标,甚至由谁买单这样的问题也都考虑过了。
王光辉因为事先得到了心理医生的辅导,在酒席之间就能保持从容淡定的心态,始终没有主动触碰敏感话题。结果,不出所料,潘红军利用理事长无意之中提起的话头,开始了对王光辉的试探——
理事长:二位,我记得,你们两个之间好像是为了房屋拆迁的事,还存在着意见分歧。我作为朋友,是真心希望你们能够冰释前嫌,互相体谅,达成一致啊。这样一来,我也好做人呐,对不对?
潘红军:对,对,理事长说得对,我完全赞同。就看——王老板,你有什么高见啊?
王光辉心想,看来潘红军已经是等不及了,让我再激将他一下,他很快就要亮出底牌了。
于是,王光辉笑道:啊哈哈哈,果不其然,问题出在你理事长身上。理事长,你应该还记得吧,我曾经对你解释过,征地拆迁那是国土部门负责的事,我的开发公司付钱给国土局,才能拿到建房用的土地。至于我自己的拆迁公司,只是接受政府委托,在拆迁方面办一些跑腿帮忙的琐碎事情,那是两个概念啊。再说了,这家拆迁公司,我一不是法人代表,二不是股东,它叫‘光明拆迁公司’,负责人是王光明。我与他非亲非故,是因为搞‘光辉岁月’项目才与他认识的。对此,红军兄弟是很清楚的啊,对吧?我为什么说问题出在理事长身上呢?就是因为理事长没有把我的话转达给红军兄弟,所以造成红军错把我当成‘白匪’了,哈哈哈哈?
“这,这是怎么回事?”理事长推脱说,“潘红军,你不是口口声声说只要王老板答应,就可以解决你的事情吗?”
王光辉:没有吧?这是哪跟哪呀?红军兄弟,你父亲的房子,也就是那个‘红军大院’不是拆掉了吗?那么我来问你:我跟你父亲签过协议没有?付过款没有?是不是政府征收了你父亲的房子,再把那块土地卖给我搞开发的?你自己说吧。
潘红军:王老板,事情一码归一码。征地拆迁的一般程序我也是知道的,但是,在非标准程序情况下,有些问题还是可以不公开处理的呀,比如那个**的周老伯,再比如那个王光明,他们可都是得到你王老板特别关照的吧?
王光辉:好,刚才红军兄弟说了,事情要一码归一码。那你自己说说清楚,你自己是要归到哪一码?**的周老伯,我跟他签的协议是:他帮我迁走相邻的两家拆迁户,我付给他一笔奖金;至于王光明,我们只有口头协议:他协助配合我的项目整体拆迁工作,我给他推荐其他的拆迁业务。后来,他的拆迁公司整体加入了我的光辉集团。那你潘红军自己说说,你是属于哪一码呢?
王光辉一连几个问号抛出来,还真是掷地有声,潘红军无言以对。其实他想要的是高出政府统一标准的房屋征收价格,说穿了就是想多要些钱,可问题是,他心虚,找不到正大光明的理由,所以无法开口。而王光辉明明知道他的企图,但故意装作不懂。
眼看现场气氛有几分难堪,理事长只好打圆场说:我说,都不要着急,看来事情不那么简单,也不那么复杂。关键在于,潘红军想要王老板给予特别的关照,但又找不到恰当的理由。或者说,王老板不是不肯帮忙,而是不知道潘红军希望得到怎样的帮助。王老板,你看我说的对吗?
王光辉:理事长,我只能说,你已经说对了一半。现在,事情要从源头说起——我要向红军兄弟问个清楚——你是希望政府征收你的房子,还是希望政府保留你的房子?
理事长:啊?怎么还存在这样的问题呢?
王光辉:理事长,这你就不知道了,自从周老伯**事件发生之后,政府对拆迁问题更加慎重,对潘红军的房子问题做了专题研究,原则上决定不再考虑征收他的房子了。事情明摆着,潘红军一直不同意政府征收他的房子,所以,政府打算对‘光辉岁月’小区建设规划做局部调整,这样就可以避免矛盾冲突了啊。
潘红军:啊?
理事长:是这样啊?
王光辉:怎么,你们都还不知道?我说嘛,我们说起话来老是文不对题、概念错位,原来是信息不对称。不征收了,这样最好啊,完全符合红军兄弟的心意了嘛。我们之间没有了矛盾冲突,才好做个纯粹的朋友啊。
王光辉眼看着潘红军乱了方寸,心里猜想他此时的智商应该降到最低水平了。
于是,王光辉有意岔开话题说:喂喂,话可以慢慢说,酒也要慢慢喝呀,怎么停下来了,来来来,喝酒!二位,我突然想起一个关于喝酒的段子,说是——‘领导干部不喝酒,一个朋友也没有;中层干部不喝酒,一点进步也没有;基层干部不喝酒,一点希望也没有;平民百姓不喝酒,一点快乐也没有;兄弟之间不喝酒一点感情也没有;男女之间不喝酒,一点机会也没有’。来来来,兄弟喝酒。
各人都将自己杯中酒一饮而尽。
王光辉笑道:你看看你们两个,啊,说到房子就口若悬河,说到喝酒就变哑巴了。我看你们是只会做生意,不会做朋友啊,当心我会生气的啊,哈哈哈哈。
理事长见潘红军完全没了主张,自己也觉得没有退路了,于是就敞开了说:王老板,事已至此,我必须要向你道个歉,怪我没有向你说明啊。其实,我和潘红军还是亲戚关系,他老婆是我的表妹。所以——
“啊?表妹?”王光辉故意做出夸张的表情。
“是啊,我原来以为事情并不复杂,现在看来事情它已经变得复杂了呀。”理事长一边给每个人斟酒,一边对潘红军斜眼睛,分明是对他表示不悦,“我必须要说,潘红军在房屋拆迁的问题上显然是走错棋了。现在,就看王老板能不能包容一点,看他下一步该怎么走,还请王老板指点一二啊。”
王光辉击掌表示惋惜说:嗨,二位,事情绕了一个这么大的弯,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也实在是不应该呀。
潘红军看出,理事长在用目光示意他向王光辉认错,但他心里实在有太多的负担,额头上冒着汗珠说:王老板,都怪我不懂事,多有得罪了,我在这里向你认错。有些事情,我会尽量挽回的,还请王老板多包涵。这杯酒,就算我向你道歉的,我喝了。
王光辉:唉哟,过了过了啊,虽然红军兄弟曾经跟我的手下有过冲突,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也没放在心上呀。
理事长:对对,过去的事,王老板多包涵。将来的事,还要请王老板多费心。
王光辉感觉已经到了最佳火候,这才要潘红军亮出底牌:好啊好啊,我当然会尽心尽力。不过,红军兄弟并没有跟我交底,我恐怕这个这个——
理事长催促道:红军,你快说说你的想法,不要再藏着掖着啦。
眼下,潘红军感觉形势于已不利,就干脆来个急转弯,把球踢给王光辉:王老板,话已说到这个份上,我潘某人已经没有什么想法了。反正房子就立在那里,我的事也摆在那里,我的想法就是全权委托王老板定夺,能怎么办就怎么办。
“不不,我也不是无所不能的啊。”王光辉倒是觉得局势转变得太快,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就想给自己留一点周旋余地,“再说,红军兄弟也应该想想清楚,房子的事毕竟也不是一件小事情啊。所以,我建议你们,今天不要做任何决定,至少考虑三天,然后再做打算。”
理事长:好,我同意。一顿酒就想解决一切问题,那也未免太功利了啊。我们今天三人相聚,主题还是喝酒,对不对?
王光辉:对呀,简直太对了。理事长,你我都是性情中人,啊,我每次一端酒杯,就会想起你说过的那句名言:酒是物质的诗,诗是精神的酒。嗨,说得多好!
理事长:那是引用,不是原创。
王光辉:引用也精彩呀。理事长,最近有什么喝酒的新段子没有,说来听听,让我长长见识怎么样?
理事长:新段子?嗯,你还别说,最近真有一个新流行的段子,是关于喝酒识身份的段子,说的是——喝酒像喝汤,此人在工商;喝酒像喝水,此人在建委;喝酒不用劝,此人在法院;举杯一口干,此人是公安;一口二两五,此人在国土;八两都不醉,此人在国税;酒后啥不怕,此人在人大;喝酒不叫苦,此人在政府;整夜酒不歇,此人在政协——还有,还有那个什么,我记不全了。
“啊哈哈哈,这个有,这个可以有!”王光辉兴奋地跟理事长热聊喝酒,有意把潘红军凉在了一边。
……
酒局结束,王光辉照例叫田力来酒店买单,并开车接他回去。
在车上,王光辉颇有几分得意地说:田力,今天一顿酒的较量,潘红军这个‘钉子户’,看来他是守不住喽,要投降喽。
田力:是嘛,恭喜老板!这样算来,这是老板亲手拿下的第三个‘钉子户’了,厉害厉害。
“是吗?第三个?那前面两个都是谁呀?”
“第一个是犟脾气的周老伯,现在已经没有了。第二个是拆迁户的总代表王光明,现在成了你的部下。第三个就是‘红三代’潘红军,他曾经是拆迁户的精神领袖,牛逼啊。”
“哦,真是的啊。”王光辉想了想,“这样算起来,那东方艺术学院就是第四个呐。”
“对,只要搞定向兰,手头的‘钉子户’就全部拨掉啦。”
王光辉处于半醉半醒的状态,他闭上眼睛,嘴里念叨着:嗯,向兰啊向兰,最后一个‘钉子户’就是你吗?你给我等着,我来拨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