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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我和阿坏都过的不是很好,我们饿了一天,却总是感觉饱饱的。
糙老大叔再一次出现,他带来了一份吃剩的湿炒河粉,不到盒子的十分之一。
阿坏端过来一顿猛吃,鼻涕眼泪挤成一堆,他埋着头,避免被大叔发现异样。待阿坏吃完,他才问及今天的情况。
阿坏松开筷子,抬起头,凶悍的目光隐遁在黑夜中,他朝大叔说,“妇女一人住,家里有一条狗作伴。”
糙老大叔点了点头,又问,“另一位呢。”
“一家五口。”阿坏回应。
“没有了?”糙老大叔有些怀疑,信息这么少?
“没了,他们五口今天坐车离开,就剩下那位住在街尾廉价房的妇女,我可以继续蹲。”阿坏内心毫无波澜,这场谎言,信息越少,才越真实。
糙老大叔一拳锤在墙壁上,风尘扬落,他唾了一口口水,指着阿坏,“去,把箱子准备好,我们今晚就去看那街尾的婆娘。”
……
这些天的蹲守,阿坏可做了许多准备。
妈妈并不住这条街,这条街的街尾更是没有所谓的妇女。
妈妈住在隔壁街的无名巷中,糙老大叔的信息有误,当初阿坏决定把糙老大叔引诱到一个荒芜的狭窄之地,借由空间上的优势,将其杀个措手不及。
但在这几天的打探中,阿坏找到了更好的方式。
有一伙从乡下进城打工的农民,他们经常丢东西,小到单车扳手,大到钱包衣物,这导致他们对偷盗分子恨得咬牙切齿,曾有传言流出,若是抓到偷盗他们血汗钱财的小贼,定当当场打断双腿双手,再送往合法渠道处理。
掂量过后,阿坏决定冒此一险。
嘭!
阿坏搬来了糙老大叔准备好的箱子,里面装着很多工具,有麻袋和破布,还有铁链以及一些白色瓶装的喷雾,除此以外还有的东西。
阿坏设计好了路线,悄无声息的把大叔带到上了空无一人的街道。
不远处,就是那些农民的居住地,我绷紧着神经,希望不要出现问题。
糙老大叔叼着牙签,双手插在裤腰带,风稍刮起,他哆嗦了两下,从后背掏出了一根手臂长的铁棍,在半空中抡得嗡嗡响,以此热身来缓解寒冷。
阿坏停下脚步,将箱子对准了一个方向放下,“到了,就是这里。”
糙老大叔愣了愣,停下铁棍,“这儿?”
“嗯,就是这。”
我憋着一股气,前面准备了这么多,终于走到最后一步。我拼命催促阿坏,快!快喊出来!
阿坏比我准备的充足,在我没催促完的时候就嘶声裂肺的吼了出来。
“救命!有小偷!”
嗡!
阿坏的声浪一阵接着一阵,周围到处积满破旧的民房,一窝里面很可能堆积着七八人,他这一喊,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窄小的巷道上,霎时间堆满了穿着朴素的农民百姓。
糙老大叔恐慌的忘记自己是举着铁棍的,待他反应过来时,阿坏早已不见踪影,其实我们不过是躲进了其中一座民房中,以阿坏身上的穿着,融入其中根本不需要事先化妆或者打扮。
“你是贼!”一村妇抱着娃,横眉冷对的指着大叔,但碍于大叔手中的武器,暂时没人靠近。
“我不是!”糙老大叔辩驳着,阿坏猜到会有这种情况,便润了润嗓,捏着鼻子变了另一副奇怪但总能听清楚的声音,“看他地上的箱子,一定是刚刚偷完要逃跑!”
“对!没错!”
“打开瞧瞧便一清二白!”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把他堵得个水泄不通。
糙老大叔碍于现场势头,只好打开,但他不知道,箱子里面塞满了无数他陌生的物品……
“这!”大叔张着嘴,说不出话,他背脊骨发寒。
“你果然是小偷!这不是我早上刚丢的螺丝刀麽!”一大汉袒胸露乳,从人堆中跳了出来。
“对对对,你看那是我家的娃的奶嘴,可算找到了!娃不哭啊——”带娃的母亲哄着怀里哭闹的宝宝,眼里一边是愤怒,一边是慈蔼。
“上!揍他!将他绳之以法!”阿坏再一次施展了煽风点火的天赋,现场不管是不是今天丢了东西,还是以往被偷过东西的农民都挺身而出,他们有的握着工地上的工具,有的托着装着洗脚水的面盆,神情皆露怒状。
“干他**!”
不知谁人先动的手,现场顿时响起一阵锅碗瓢盆的交响曲,乒乒乓乓,十分悦耳。
阿坏顺势加入到他们的行列之中,随手从地上掏起石块,狠狠的朝大叔砸去。
中央可怜的他,或许这时才明白,他身边跟着一头猛兽。
……
那晚之后,阿坏藏在了民房周围,看着糙老大叔从地上一动不动的被拖上警车,心里才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阿坏相信,只要他入了警局,一切都将如水一般,清澈见底。
第二天清晨,报纸便登载了糙老大叔的行径,原来他早就被公安局盯上,在当年黄金屋的那场案件中,他是第二逃犯,跛脚大妈属第三,不过她已经死了,这名列第一位的,就是坐在板车上的白发老头。
老头模糊的头像同样被刊载而出,我和阿坏从旁人的报纸中得知。
这是一个热闹的步行街,旁人看得仔细,很久才发现我们,他一边怒骂这里头的相关人物事迹,一边凶狠狠的用眼神将阿坏驱使开。
我们行走在这条从未乞讨过的街上,不管我们做什么,都将格格不入的定格在别人视线的投影里,阿坏盯着沿路的花草,将目光聚焦在围绕花草纷飞的粉蝶上,兴许,只有它们,才不会嘲笑身上不干净的人。
这条路上,我没有遇到妈妈,阿坏对我说,还不是见面的时候,我忍了。
我和阿坏同时想起了一个人,她端坐在小车上,缓缓的从我们的脑海中浮现。
“我们得回去。”阿坏停下脚步,郑重的对我说。
我深叹一口气,扶着下巴,眼神同样笃定。
没错,我们必须回去!
滴滴滴。
我们在外头流浪了两天,寻找着回去的路。
然而路途遥远,前面尽是大雾。
在我们快放弃的那一刻,糙老大叔留下的bb机像闹铃一样跳跃着,阿坏脸上挂满了露水,他懵懵懂懂,感受着腰间震动,他按下了按钮。
在拇指大小的屏幕上,刻印着几行符号,我看不明白,但阿坏记得,那是试探性的询问。
“怎么办?”我问着阿坏,但他没理会我,埋着头,很艰难的在上面按压着。
好长一段时间,阿坏都没有理我。直到机器再次响起动静,他才丢下一句“找到回去的路了。”
之后,我们又回到了那条街,在某一棵树下,阿坏倚靠着,闭上了眼。
我能感受到,他很累,他需要休息。
……
当我们再一次睁眼的时候,竟已身处组织之中,阿坏被捆绑在木椅上,旁边没有人。
在我们面前,是白发老头。
他比以往更苍老,额头上多了块疤,门牙缺了一颗,又黄又污。
他蠕动着糙红的声带,发出嘶哑的疑问。
“说点报纸没有的。”
我害怕得不敢直视他的眼珠子,他不像以往的人,老头有着比寻常人更加敏锐的洞察力,直视他的人,都将没有秘密。
但阿坏却不一样,他挣扎着被捆的双臂,提了提前面的桌子,反问为什么。
老头不吃这一套,从口袋中掏出一根只剩半截的烟,划开火柴,抛下一句,“你还剩半根烟的寿命。”
我惊住了,甚至话都说不出来。这辈子我见过了无数场生死,我已遭受了许多本不属于我这个年龄段该拥有的经历,可当真正的生死降临的时候,我仍旧是张皇失措。
阿坏放弃了挣脱,随着老头鼻子嘴巴间窜出的烟,他归入一如既往的平静。
“他被抓,我逃脱,很简单。”阿坏说。
老头放下叼着烟的右手,弹了弹烟灰,嗤笑道:“为什么他会被抓,当小偷?可笑。”
阿坏停顿了很久,盯着老头手里红点斑驳的烟头,再说:“不是小偷,是对头。”
“对头?”老头满脸抬头纹,显然阿坏的话题吸引了他。
“当初大叔报复的那伙人发现了我们,他们绕开我们,利用破民房的农民,对我们发起了攻击,将偷盗的东西嫁祸到我们身上,最后煽风点火,引发众怒,大叔被当场打残。”
老头将手中半截香烟捏得粉碎,恨得咬牙切齿,“那你怎么逃出来的!”
“你若是敢骗我,我会让你尝试到炼狱的滋味!”
我冷颤着,心想死定了,阿坏的谎言虽然编的很真实,如果真有对头的存在,为什么最后是他跑掉了。
阿坏竟呵呵笑出了声,我和老头都一脸纳闷,都什么时候了,还能笑出来?
“我不是逃出来的,是他们放我回来的。”阿坏猛的止住笑声,冰冷道。
“他们给了我一件东西,让我带回来,说你看了就明白。”
阿坏继续说着,但我真的越听越模糊,哪有什么人给我们东西,一个谎言的出现,将要用无数的谎言去填补,再被如此逼问下去,老头一定会发现问题的!
老头抽动着嘴角,言道:“东西给我。”
阿坏用左眼向下瞥了一眼口袋,无形中向他控诉自己被捆绑的无奈,又把他想要的东西的位置指明了出来。
老头拖动着身下的板车,来到阿坏的腿边,他松开板擦,伸手掏进去,一番摸索之后,竟从里面摸出了一束夹着湿土的草。
老头盯着手掌中躺着的草根,手指慢慢向内扣起,最后紧扣成拳头。
“斩草除根……好一个斩草除根!”老头仰头大笑,那声音听着我发憷。
……
这件事之后,我们被关了两天,老头把我们无罪释放。
从牢笼中出来的第一眼,便看到小板车,她端着水和一碗稍微发黄的白饭迎接着阿坏。
阿坏微笑着,硬撑着虚弱疲惫的身体,直到一碗饭和半杯水下肚,才稍微有了力气。
我无比庆幸和自豪,庆幸老头的愚蠢,自豪阿坏的智商,若不是阿坏,能不能再呼吸新鲜空气都将是个疑问。
出来后的这段日子,老头隔三差五就派人送来水煮肉,说是给我们补充营养。
阿坏把好大一部分都留给了小板车,小板车总是拒绝。还说如果阿坏不吃光其中的四分之三,她就一口也不吃。这让阿坏很头疼,最后只好协商到他吃三分之二,小板车吃剩下的三分之一。
就这么过了一周,老头重新制定了新的铁律,将以往的条文全部掀翻,我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只知道,阿坏成了其中的骨干。
阿坏被提拔成为所谓的干事,说白了就是和当初跛脚大妈或者糙老大叔的一样的地位。
我们外出任务的安排大大减少,小板车作为我们的宠儿,在组织,自然没人敢招惹。
条文颁布之后,执行的人一波又一波的传播下去,我发现,其它骨干身边都有一批好手在帮忙,而阿坏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老头说这些人都是自己寻找发现的,还说儿女情长只能遭致坠入更深的深渊。
我听不懂,只好把它交给阿坏理解。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老头像放养一般将阿坏丢置在组织内,每天就光陪着小板车,没人敢说闲言碎语,也没人嫉妒羡慕,大家都形如机器,从不操心身体之外的东西。
一直到那年我十六岁。
一切才有了新的变化。
在严重营养不良的情况下,阿坏依旧长成了一米八的瘦高个。
十六岁,一米八,听着就很奇怪,就更别指望看了。
那晚老头约来了阿坏,他面前桌面上摆着一箱黄布包成的包裹。老头递出一张印有阿坏头像的残疾人证明,并塞入了阿坏的腰带中。
“这趟任务你去。”他对阿坏说。
阿坏视线往黄布上瞥,二话不说点了下头。
“当初果然没看错人,哈哈!”老头拍着手掌,喜笑颜开,许久才停下。
当阿坏从房间中出来后,背上多了一份包裹,地址路线老头说了一遍,阿坏记下之后就要连夜赶路出去。
老头说组织有内鬼,他只相信阿坏,所以他要阿坏接到任务之后就离开,谁都不能道别。
阿坏明白老头的脾气,只好依他的施令进行。我们没有和小板车道别,只身来到了车站。乘上了末班车,并在最后一个站下了车。
车上只有阿坏和司机两个人。
长夜漫漫,司机主动和我们交谈,但阿坏选择沉默,他对我说,司机是老头的人,我们……并未逃离老头的掌控。
时间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按着路线,阿坏叩开了第一个大门。
在一所非常豪华的宅院内,铁门旁还有门卫看守。门卫盯了阿坏一眼,先是展露怒色,后才神色慌张般的渐渐舒展,最后竟弓下了腰,朝铁门内侧递出一条礼貌性的手臂。
“请进。”
阿坏迈步,一步一个脚印,在保姆的引领下,我们踏入了宫殿般的院宅。
我被眼前琳琅满目的摆设钩了魂,那三层楼高的壁画,四人高的人像,黄金锡箔贴满整个屋顶,在客厅处,头顶是能望见天空的!
我张着嘴,视线一路跟着呆若木鸡的阿坏前行,一直到一个梳着黑色油头的陌生人出现在客厅的沙发上,我才记起这次的任务。
阿坏被保姆领到陌生人背后便离开,保姆嘱咐说在主人未吩咐的情况下,最好不要开口。
这点我从未担心过阿坏,他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能少说话就不会多说一句。
我只是好奇,对面的陌生人,明明知道我们已经取着货物到来,为什么非要和我们玩着木头人的游戏。
一盏茶的时间,陌生人爽朗的笑出了声,“我没看错人。”
什么?我诧异的问着,这声音听着熟悉,但我并未有机会接触这一类人的机会吧。
阿坏却没做反应,明明我们的感受差不多。
陌生人正襟危坐,并未回头,他朝我们说,“过来,把东西放下,我给你点东西。”
阿坏饶过沙发,径直做到了他的对面。
直到这时我才知道陌生人是谁。
“是老头!”
……
原来,阿坏所指的是这个意思,那岂不是证明,这场交易,其实是老头一手策划的,他是为了摸清阿坏的底细,是否效忠组织,是否还有想逃回正常社会的那股倾向。
老头换了一个模样,白发抹上了油,涂了黑,脸蛋干净许多,额头上那个刀疤也不见,牙齿白皙利落,甚至声音也换了个频道。
他让阿坏打开包裹,包裹打开之后,里面有一方铁块,铁块下面压着一份册子。
册子上印着合同的字样,同时还有恶魔的水印在上面。
“我老了,也是时候找继承人,以前我身边有大把人有接手机会,但他们都逃不过这最后的测试,你是唯一不可替代品。”
阿坏盯着桌面上那份底册,他没有手,所以无法翻页窥视里面的内容,所以,只能盯着。
“或许,我应该给你看几组照片。”老头挑了挑嘴角,不慌不忙的挪动着上半身,他的重量将沙发压出了深邃的凹痕。
阿坏抬头,将注意力从底册转移到旁边的佣人上,偌大的客厅,缓缓的聚集了五名身着华丽的手中托举着红帘遮盖牌子的佣人,她们面带微笑,一颦一蹙,都散发着香水的魅力。
“拉开。”老头一吐言,五名佣人齐齐将红布扯下。
阿坏起身,在这些佣人面前巡荡,相框内,一共存放了五张照片。每张照片都拍摄着两人,一位是老头,另一位都是不同的人。
老头面容一致,嘴角微露,不怒自威,而旁边的人,都显得平淡无奇。
当然,所说他们一致的东西,那就是都失去了双手,只剩下两条手臂随风飘荡。
在我们仔细沉思的过程中,老头猛的开口,把我们拉回了现实。
“不用紧张,今天你所看到的一切,在你答应成为继承人的那一刻后,都将归属于你。”老头莫名的兴奋,但若是我,一定会在成为继承人的下一刻就送你归西!
阿坏却是摇头,“我和他们一样,我拒绝。”
老头疑惑的问,“你为何知道他们是拒绝?”
“如果若不拒绝,显然在我面前的不是你。”阿坏开口,却冷不丁的从后面被盖了一拳,他倒在地毯上,嘴角尽是血。
老头哼了一句,“犯得着这么用力?”
在我们的左边,一粗大的脚径直跨过我们的头顶,踩在距离我们鼻子只有一个手掌宽的位置。
我清楚的听着头顶上那个人张狂的话,他说:“请客气的称呼老大为‘您’。”
这个人对我和阿坏来说并不陌生,他就是曾经让我们失去双手的恶魔。
阿坏躺在地上,直到眩晕感消失,才有力气爬起来。
我恨他,更恨老头。
但阿坏始终没有怨言,仿佛,这就是生活。
“答应,或者拒绝。”
我们之间的对话,从一开始的交涉变成了威逼,老头想把位置让给阿坏,实际上是变相的控制,最终的权利和掌事人,都将是老头。
可以说,在他死之前,这里的一切,都归他说的算。
阿坏猛的嗤笑,笑得忘我,笑得令人匪夷所思。
最后他说,“我接受……”
……
这一年,我翻身成了组织的老大。
老头斩断了“生死有命”和“富贵在人”的行当,独留下“黄金屋”。
市场的庞大,加上不要命的拼劲,老大集结了一大帮人,遍布全国各大省份,他们的名号和个人资料全都记载在生死簿上。而生死簿的掌管者,就是阿坏。
阿坏控制整个黄金屋,老头控制阿坏,最后赚的钱,全部归由老头的账户,底下的人,只能分上一小杯羹,有时候甚至都吃不饱饭。
但大家都一致相信,组织不会抛弃他们,这点只能说明,老头在管理上,确实有一套。
老头把当年的丑八怪安插在我和阿坏身边,他带着面具,掩盖着脸上的伤痕,人前对阿坏毕恭毕敬,敢怒不敢言,事后经常暴打我们,我和阿坏经常是伤痕累累的躺在豪华的卧室内擦着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