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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镇经过时光的重重磨砺,一街一道,一屋一桥,一水一船,一草一木,一烟一雾,一声一语……都那么错落有致、清幽和煦,散发着来自遥远的馨古气息。中和就生在这里,十余年的耳濡目染,使他在梦中揉捏的,也是自然流动的韵律。
一叶小舟劈开清波,将粼粼的光影漾满整条水巷。坐在船头的雪芙,一身轻如云雾的半袖罗衫,打了把翠绿的油纸伞,一颦一笑宛若江南旧时的名媛。中和跟雨城微摆折扇,顾盼着水色摇曳中的楼榭亭台。
一条金光闪闪的河鲤,忽然跃上窄小的甲板,溅碎了满船的悠然。雨城和雪芙被弄得手忙脚乱,滑溜溜的鱼儿明明被捉住,又扑棱棱地逃脱。还是土生土长的中和拿捏老道,一手制住鱼鳃,一手托起鱼尾,捧到两人面前,又在啧啧赞叹中,将金鲤还入清流。它甩着尾巴快速游远,那一小圈涟漪倏然飘漾开来。
鳞次栉比的茶馆就开在河边。轻舟穿过五亭桥,在一间挑着两串嫣红灯笼的老店门前泊下。中和没有下船,只管向搭着汗巾的伙计,要了一壶龙井和几样点心,行船时又添一桩乐事。
茶用曼生壶盛了,壶型与香气同样清新可人。点心是一盘红亮酥香的酱汁排骨,一碟中方切丝的金华火腿,一笼汤汁馥郁的上海灌汤包,一篓白嫩挺秀的家乡手撕笋。
三人一直勾留到傍晚,才在灯火阑珊中上了岸。
“‘偷得浮生半日闲’,真是神仙般的日子。”雨城将折扇收起,指点一路上的店面,“单说风格灵秀的茶馆,就非首都方方正正的茶楼可比。”
“我喜欢栀子花香和甜丝丝的井水。”雪芙微合双目,深吸一口气,指着安山在朦胧暮霭中的淡淡轮廓,“中和,你不是说小时候住在山区吗,看着还挺远的。”
“十年前山洪爆发,全村被搬迁到镇上。山里虽然艰苦些,我还是喜欢那时的日子。”中和领他们走上北宁门游人如织的石板路,“从前的村落为群山环抱,按家乡人的说法是‘九山半水半分田’。由于过于偏塞,公元时期的数次大战,各式中外军队都不曾打进去,交通工具长期只有一种——毛驴。
我出生的周村,在两山相间的小河沟里。我家屋后是一条清澈的小河,母亲常在河边洗衣,然后晾晒在柔柳之间。一家人都喜欢那种和着河水与阳光味道的衣服,穿在身上,心情也会潺潺明艳起来。”
雪芙憧憬之情溢于言表:“你们吃什么,都自己种吗?”
“山里哪会缺吃的。我小时候,常在母亲‘没菜了’的呼唤声中,拎上一只土制网兜,到屋后小河里捞上一盆鱼虾。如果时间不急,还会去后山采些蘑菇、竹笋,顺带摘篓野果,大山就是一座天然的储藏室和菜市场,而且不用花钱的!
当然,自家也养猪做火腿,一个屋子里的架子上总有腌渍好的美味,吃都吃不完。中国历史上数次大饥荒,跟我们都秋毫无犯,家乡人所忧愁的,永远是太多的物产运不出去,烂在山里或家中。”
雨城对路旁一间挨着一间的茶叶铺子发生了兴趣:“老天对你们真是厚爱,还产龙井。”
中和露出淳朴的笑容:“是啊,山里不种地,却种茶。茶树种在梯田上,满山遍野都是,经过缭绕云雾、奔腾山泉的孕育,这里的顶级龙井有种醉人的兰香。每到收获季节,镇上采茶的女子就会用手指将茶尖掐下,为背篓中增添盈盈绿意,与之盎然的还有收获的喜悦和幸福的期待。”
一阵阵人浪和声浪中,一条“火龙”蜿蜒舞动而来。中和大声对他俩说:“今天下元节,‘板凳龙’是乡里最热闹的节庆方式,我回去取板凳!”
一群身穿青布小褂的男子,在喧天锣鼓中极具韵律地辗转腾挪,他们肩上各抗一条缀满花灯的板凳,板凳又依次绑在一起串成长龙。雨城把折扇插进裤袋,拉着雪芙跑进“火龙”两侧载歌载舞、自娱自乐的人流里。
遒劲的舞动中,龙身随着板凳的不断加入而越连越长,溢彩流光映亮整座小镇!
“这个沈愣子,就图自己痛快,就是不长脑子!”走进卧室的令宇,脸色比严寒的天气还要阴冷,近来每天到家的第一件事,便是骂沈淇。
“吃些点心,有你喜欢的蟹酿橙。”云冰婷婷地为他接过风衣。
“哪吃得下!”令宇张嘴瞪眼给她看,眼里尽是血丝,嘴里满是燎泡。桌上的美食,他看都没看一眼,仰面倒进水床,兀自长吁短叹。
云冰的声音不大,也很犹豫:“其实……知道‘时空巨梭’启动码的,还有一个人。”
令宇忽地坐了起来,像一条听到动静的警犬:“谁?”
“周中和。”
月光透过清浅的窗棂,在地面留下一片莹白的霜雪。这样的月夜里,睡眠是一桩求之不得的奢侈品。
曾几何时,失恋之痛、梦碎之苦一并袭来,压得中和喘不过气。如今回到周镇,好似回到生命的原点,在父母和乡土的温煦宽慰里,得失福祸、是非荣辱渐渐安然,如同今晚不期而遇的夜色。
中和披衣起身,闲步出庭。没睡的还有雨城,他站在小院的廊前不知多久了,两人默然无语。月光倾泻在院落中,流水般清澈恬静,一时修竹扶柳像水草一样扶摇飘动,恍若置身水塘深处。
半晌,雨城才收回神思:“中和,我想留下开间茶馆,从此与清风为伴,明月为伍,一生足矣。”
中和想了想:“先安顿下来也好,明天帮你选个地方。”
周镇的流水,不同于苍茫奔涌的未央河,它仿佛飘摇在南国的温梦里,每一道柔波都流荡着秦淮婉约的记忆。在水巷的明静中,乌篷欸乃的桨声,垂柳婆娑的身影,将时空揉进恬美的韵律,时时令中和怡然心醉。
一家雕花斗拱的酒肆门前,白嫩嫩的水磨豆腐在双耳锅里咕咚咕咚冒着热气,一位老阿婆穿着碎花青布小袄,不慌不忙地编着竹篓。
中和放慢脚步,踏上露水浸湿的青石台阶:“阿婆,请问这边有间茶楼出兑吗?”
阿婆放下手里的编篓,呆板的脸上遍布皱纹:“就是自家的,在弄堂里,侬跟我来。”说完,她颤巍巍地转身,自顾走进一条小巷。
巷子很深,头顶一方蓝天,地上的石砖长着青苔,两侧则是高高的漆白院墙。中和越走,越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他与阿婆搭话,她并不应答,却走得更快,忽然竟飞也似的跑了起来。中和抢步伸手,竟一把抓空,才知道是光信制造的幻影。
与此同时,五六个戴墨镜的白衣人前后堵住去路,为首的一人,发出一种低沉的金属般声音:“你就是周中和,自己拷上。”一副明晃晃的镣铐,已飞落在中和脚下。
中和慢慢弯腰拾起,猛地抬手投向对方,随之身形晃动,双掌齐齐挥出。谁知对方个个力道刚猛,加之人多势众,中和很快便落下风,两臂被牢牢制住,身上多处挨了拳脚,头上还顶了一把黑漆漆的手枪。
就在此时,几个白衣人连连发出惨叫,他们背后闪来一条身影,势如一柄奇快无比的利剑,电光火石的瞬间,已冲到中和面前。为首的白衣人一个趔趄跌倒,手枪“啪”地掉落在石板地上。
来人不慌不忙地摘下毡帽,呵呵笑着:“中和,好久不见。”
中和惊讶中发现,竟是天玑的战友许连晨!“老许,怎么是你,功夫练成了!”
“长话短说,他们是奔启动码来的,我受命保护你多时了。”连晨说着,手指一动,从光信机传给他一份文件,“军安委调令,你尽快回首都,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
中和扫了一遍内容,大意是以烈调他去总后勤部,他当然知道,这背后应是思维和天行的安排。中和收好光信,指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几个人:“他们怎么办?”
“我给他们打了穴,死不了。”连晨催促道,“你先走,我来处理。咱们有话回首都再聊。”
国为纤细的手指扭成一团,额头渗出细细的冷汗:“国民办事不利,让他侥幸给跑了。主席放心,我们安排特勤队,一定把他抓回来!”
落地窗前的四方扶手椅上,传来令宇的冷笑:“时机过去了,再行动还不是不打自招。”
凡学向令宇点了点头,侧目瞅着国为:“中和回归军方,强行绑架只会让事态越发不可收拾,即使获得密码,也会后患无穷。”
“那怎么办?”国为一脸茫然的苦相。
凡学不紧不慢:“每个人都有弱点。”
当首都的万家灯火波澜壮阔地呈现在眼前,站在高铁站顶层公共飞车站台上的中和,不觉心潮澎湃。他不知道即将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名与利,生与死,一切已淡然。他只知道应该在这里,应该走下去,成为大时代洪流中的一朵浪花。
是的,这是一个大时代,奔腾跌宕的历史将在此转折,什么都阻挡不住文明前行的脚步。中和要做的,只是思维对他说的那句话——跟着走!
这一刻,熙攘人流中形单影只的他并不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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