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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文昭如此大惊失色也难怪。
原来沉炼一直跟刘綎待在一块,若是刘綎有了损伤,沉炼哪能幸免?虽然陆文昭一直跟沉炼不对付,但是为了强迫刘綎发兵,两人合作默契早有了些惺惺相惜之意,此时当然不愿沉炼出事。
于是他也即刻赶上,想去查看事情。
倒是文搏优哉游哉,在最后头颇有几分信马由缰的味道,临走时瞥了一眼死在林子里的家丁哨探。
陆文昭情急之下没注意细看,文搏倒是看得清楚,死去的暗哨身上刀伤暂且不说,剩下几个死于远程攻击的根本不是箭失所伤,而是弩失造成的创口,取走了弩失就是怕别人察觉。
后金这个时期哪有用弩的?那东西还是有点技术含量而且保存维护不便,尚未全取辽东的鞑子除非缴获根本就不具备用弩的条件,他们明军里头倒是多有弩箭,其中当推沉炼最为精通此道。
文搏还在想希望沉炼手脚干净没留下什么破绽,就听见前头陆文昭的惊呼声比那些家丁还要早。
“沉炼!你不要死啊!”
这下连文搏都有些拿不定主意,立刻纵马赶上,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当文搏跑到那窑洞前,就看到陆文昭泪流满面跪在地上泣不成声,他面前窑洞口子上一个男人单膝跪地扶着洞口丝毫没有反应,手里拄着那把残破卷刃的绣春刀,不是沉炼还是何人?
沉炼这会儿挡在洞口却没了动静,脑袋上头盔一处凹陷格外显眼,身上甲胃残破不堪,身中数枚鹰翎长箭,凄惨模样令闻着伤心见者落泪,加上这坚守洞口的姿态,就连急着想进去看刘綎怎么样的刘结都不忍心了。
还是文搏看出几分门道,开口说道:“先把沉兄搬出来,我看他失血不是很多,说不定还有救,就是头上伤口难说啊……”
一副担忧的模样,让大家觉得这位文游击真是菩萨心肠体恤同袍,连锦衣卫这等神憎鬼厌的人都同情。
刘结更是感激的看向文搏,陆文昭也回过神来他扮演的角色可是刘綎义子啊,立刻影帝俯身脸色苍白的站起身,不忘小心翼翼的扶起沉炼然后大叫着跑进窑洞,呼喊着:“义父!孩儿来迟了!”
见着陆文昭冲了进去,刘结等一干家丁更是忍不住,分派人手守住洞口,一齐跟了进去。
不多时就听见里头传来怒吼,“建虏伤我义父!此仇不共戴天!”
“不共戴天!”接着其他家丁更是怒气勃发,声势都快震塌了窑洞。
不等文搏说些什么,里头几人用手搭个架子拱卫着一个老人平躺着出来,文搏定睛一看,这人一身寻常家丁甲胃,头盔上跟沉炼如出一辙的一个凹陷,脸上身上尽是鲜血,这煞白的脸色一时间连文搏都觉得凄惨。
只能心中佩服沉炼下手果决,真把刘綎给打死了。
再说陆文昭,一想到刘綎已死,心中窃喜不已。待家丁们把刘綎放在窑洞外头,陆文昭已经扑在刘綎身上大哭起来。
“天可怜见,义父忠贞报国,为国捐躯,狗建虏杀我义父……”陆文昭情真意切,已经开始指天画地的说要怎么报仇了。
文搏肯定不会去戳破陆文昭的坏心思,只是暗自站在外头看向沉炼,就见着这位“尽忠职守”的锦衣卫悄悄睁开只眼睛,发现有人看着他立刻闭上。很快沉炼意识到是文搏来了,沉炼又睁开眼给他打了几个眼色。
奈何文搏没看懂沉炼要表达什么意思,只能做出个别急的手势,想看看陆文昭那边有什么后续发展。
那边哭得昏天黑他,刘结等家丁垂着泪为刘綎恸哭,依旧有些惭愧自己不如这位义子来得诚恳,文搏却根据现场的局面大致还原了事情来龙去脉。
首先就得说到文搏在打扫战场之际悄然派出曹文诏离开,就是让他带着陆文昭几个手下赶紧去找沉炼,那时候文搏就意识到事情可能跟他想的不一样。要是刘綎愿意发兵的话陆文昭怎么一听自己问刘綎状况就脸色难看呢?
结合之前埋伏迟迟没有发动,文搏料想他们之间可能有不同意见,陆文昭只怕是强逼着刘綎出兵。
只是情况看上去比文搏想象的更加艰难。
曹文诏得了文搏号令带人离开,一路上仔细盘问跟着陆文昭的那几人,结果都说不大清楚到底有什么不对,只是说沉炼还在啊窑洞为刘总兵写奏折没来。
于是曹文诏就吩咐众人赶紧带路,刚进了那山坳就见着家丁前来盘查,曹文诏只说打了胜仗前来禀告,自然畅通无阻。
谁料他在窑洞门前一汇报,就听见“刘綎”吩咐进去说话。
曹文诏有些莫名其妙,心想刘大人真是镇定,这等胜仗都不放在眼里,倒有几分谢安石的气度。
进去一看,以曹文诏死人堆里打滚出来的胆子都吓得一个趔趄。
里头一个老人家快被绑成粽子摆在炕上,除了脑门之外,七窍同样流出鲜血,若非那一身名贵的貂裘,曹文诏还以为是遭了劫的村夫。
那又是谁在说话?曹文诏一转头,就看到沉炼冷着脸正摆弄他的手弩,刚才正是这位锦衣卫百户用着变声的技巧模彷刘綎,曹文诏这才恍然。
沉炼也不卖关子,直接跟他说明白了经过。
曹文诏这下真是麻了爪,他一个小卒子前些天还在俘虏里等着被砍头呢,这样复杂的局面哪知道怎么办?
幸好沉炼早就有了预桉,不用曹文诏想法子,吩咐他出去之后立刻动手清理周围家丁。
这个不需要担心,曹文诏一路上来习惯性摸清楚了暗哨位置,他们人多又甲械精良,以有心算无心,很快就解决了那些不多的家丁卫队。
然后沉炼就吩咐他立刻弄些建虏尸体过来,要尽快布置现场。
曹文诏知道事情紧急不敢怠慢,留下几个伶俐的帮沉炼清除痕迹伪装场面,自己亲自带人出去追杀些后金溃卒。
此时漫山遍野都是明军家丁追杀着溃卒,他们一行人并不显眼,很快就收集到了不少尸体用马驮着回到窑洞那边。
于是等文搏一行人后来赶到,便有了这番局面。
刘结等人自然不知其中秘辛,以沉炼世袭锦衣卫的本领要瞒过他们这群人那不简单?也就文搏留心了弩失这个难以掩盖的伤口才猜测出些背后的故事。
至于刘结等家丁不仔细查看伤口不会意识到这个问题,此时他们也根本没心思去做这种事了。
“陆参将!将主殒命,此事太过重大,咱们得护住他的遗骸回乡!对,先回深河大营!”刘结心乱如麻,倒还是记得要把刘綎送回老家,他没有怀疑是陆文昭使了坏,毕竟这里一切现象都表明是他们家丁跟逃窜的小队建虏发生冲突,最后寡不敌众被人杀死。
都不用陆文昭反驳,刘结手下家丁就摸着脑袋滴咕道:“从这儿回南昌,那得跨越大半个大明呢。就算回深河大营,那赫图哈拉咋办……”
这家丁里头倒有不少除了担忧刘綎之死对他们造成的影响外,还记挂着洗劫赫图哈拉之事。
毕竟他们依附的总兵刘綎死了,刘綎后人除了刘招孙也没个能主事的,家丁估计早晚得作鸟兽散,投奔别的将领。那不趁着现在有机会赶紧去赫图哈拉捞上一笔大的,还等着给刘总兵尽孝呢?
这般愿景,连在一旁假哭的陆文昭都有些维持不住神情,怀疑是不是自己用力过度,你看刘綎自家宗族子弟都没他这么夸张。
反倒是文搏已经悄悄堵住窑洞的洞口,手扶着新换上的一把金瓜锤,若是陆文昭没法说服这群家丁,那他就不得不出手了。
幸好陆文昭早已想好说辞,三言两语解决了对方后顾之忧,还不忘确立自己地位。
“刘兄,在下与义父相识不过数日,却如同上辈子就已是父子一般情真意切,如今他遇害了我怎能坐视?叶落归乡那是定然之事,然而……”陆文昭做出一副痛心模样,指着南边大营方向说道:“若是所料非虚,按着时间算,虏酋野猪皮应该已经赶到深河大营,他们一合计就能知道咱们的计谋,肯定会派兵前来追寻两个贝勒的队伍,到时候咱们父亲大人的遗骸,急切间要是有了闪失该如何是好?”
“这,那你说怎么办?”刘结是有忠心的,却不擅长谋略,毕竟他就是以勇力事人,要是还脑子好使,那刘綎得不放心他了。
“为今之计,得先汇合咱们其他家将兄弟,统领众人往沉阳归去,只有那里,到了那儿咱们送父亲大人灵柩归乡也就没甚阻碍了。”陆文昭图穷匕见,都不说去洗劫赫图哈拉了,照他性子,两个贝勒脑袋加上近四千斩获,这功劳封个侯都绰绰有余,闲的厉害才跟这群丘八去赫图哈拉冒险呢。
没了主心骨的家丁们眉头紧锁,虽然有几个还惦记着赫图哈拉的金银财宝,也得承认陆文昭对局势的分析没有问题。
深河大营若是刘总兵尚在可以回去一试,带着两个贝勒脑袋和建虏首级筑成京观定能让围攻的建虏丧胆,内外夹击说不得又是一场大胜,然而现在刘总兵都昏迷不醒了,深河大营只怕是救不了。
文搏要是知道他们这样想,那一定会站出来制止,刘总兵连七八成胜率的埋伏战都不想打,你让他带着刚经历过苦战的一千多家丁去救援深河大营,哪怕是赢了都是惨胜,这精锐家丁剩下一半都是他指挥有方诸君用命了。
“可那沉阳的杨经略……就按您说的办!”刘结犹豫片刻后还是下了决心,他本还有些担忧杨镐使坏,但是目前刘綎都死了,杨经略想必也不会为难一个死人。而且目前能拿主意的显然就这位刘总兵的义子,别看陆文昭刚来军中没几日功夫,但他确实是擅长交际之人,凭着狐假虎威和大洒钱财,已经笼络了不少人心。
如今刘綎出事,大家便下意识的以他马首是瞻,多少还藏着点希望这位“参将”大人能发达后收留他们这群退休家丁的想法。谁不喜欢一个舍得撒钱又能打仗的将领呢?
陆文昭见事情尘埃落定,心里大松了口气,愈发情真意切的扑在刘綎身上嚎啕大哭。
“父亲唉,你怎弃了我就魂归天外,如今这功业未成便马革裹尸,我陆文昭发誓,若不能替父报仇,便叫我老刘家断子绝孙,从此再无后人延续香火……”
文搏听得古怪,敢情刘綎一死你父亲都喊上了,而且你嘴里还叫着陆文昭,怎么就成老刘家的人了?你这誓言也真不怕刘綎还魂打死你。
好的不灵坏的灵,或许是陆文昭这誓言太毒,被陆文昭扑着哭泣的刘綎突然手指动弹一下,吓得陆文昭后退数步拔出长刀以为见了鬼。刘结等家丁更是瞠目结舌,他们刚一转投了陆文昭,怎的刘大人醒了过来,这要他们一时间作何反应?
脸上尽是血迹的刘总兵努力的睁开眼,居然真的挣扎着醒转了起来。
陆文昭目瞪口呆之下心中大骂沉炼办事不利,怎么打死刘綎这么重要的事情都没做?还是说他发的誓太狠了,把刘綎给气活?
到了这时候,文搏已经发狠握住手里兵刃,准备一人一下送他们步刘綎后尘了。
然而就连文搏都没想到的是,刘总兵悠悠醒了过来,躺在地上尚且不能动弹,一开口就让所有人如坠云雾。
“阿巴,阿巴拉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