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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廖莹中默默地将桌子上的一杯酒倒入肚中。他身上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长衫,桌子上只有一盅酒,几碟菜。堂堂当朝贾相公的左臂右膀,历来是锦衣玉食,如此穷困潦倒的境况,廖莹中一生都没有遇到过。
握着酒杯的手缓缓用劲,叶应武,端得好算计,今日的穷困潦倒,必然让你加倍奉还!
酒楼当中的人并不多,而且大多数都是些粗鄙大汉,一人一坛酒,和同伴昂起脖子喝的爽快。廖莹中看着这些明显不是和自己同路人的家伙们,忍不住撇了撇嘴。
若是自己手中有更多银两,就算是在这等困境当中,也不会委屈自己来这的破旧酒楼喝酒,还和这等粗鄙之人在一起!
脚步声响,只不过二楼上只有廖莹中一人注意到了,微微侧头看去,心中却是一惊。一名锦衣中年人脸上带着笑容走上来,略略打量一番。就发现了窗户旁边的墙角里坐着的这个落魄文人。
只不过和廖莹中的勉强镇定不同,这锦衣男子却是悠悠然的走到桌子一侧,招呼店伙计:“再来一盅酒。”
等到店伙计远远走开,锦衣男子方才饶有兴致的看着廖莹中:“没有想到前夜府上富贵公子,现在已经沦落至此,当真让人感叹。”
廖莹中却是直勾勾的看着锦衣男子,声音压得很低:“王知府,想来你一直派人从我的后面跟着吧,只是可惜某廖莹中聪明一世,失算一时,这一次让你抓住却也在意料之中,怎么,是打算把某抓走前去讨好你的主子?”
王安鹤从容不迫的一笑,反倒是从廖莹中对面坐了下来,慢条斯理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难道在廖先生眼中,老夫便是这样的人么,实在是太让老夫失望了。看来老夫不应该费了这么多周折,却来营救廖先生。”
廖莹中心中大喜,目光炯炯,毕竟对于每一个绝处逢生的人来,这是常见的表现,即使是有了翁应龙的经验,廖莹中并不感觉叶应武会把自己怎么样。
王安鹤轻◎◎◎◎,轻一笑,举起酒杯,廖莹中虽然心中纳罕,不过还是先毕恭毕敬的反敬了王安鹤一杯,方才轻声道:“不知道知府前来,所谓是何事?为何要救在下?”
淡淡一笑,王安鹤看向廖莹中:“廖先生难道还不明白吗,老夫实际上一直有心想要为朝廷、为贾相公效力,只是一直寻不到机会,现在正逢廖先生遇难,老夫若是还不能略尽绵薄之力,岂不是坐看廖先生落入叶应武这等宵之辈的掌控之中?谁不知道廖先生有经天纬地之才,这叶应武有不臣之心,若是对廖先生做出什么事情来,岂不是我大宋的损失?”
廖莹中将信将疑的看着王安鹤,不过转瞬之间心中就已经顿悟,这个老不死的,嘴上的好听,实际上还不是害怕叶应武将他扔到这平江府,最后贾似道问起罪来,叶应武实力强大动他不得,这王安鹤可不是一个最好的发泄对象么,还能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
知道王安鹤也是为了自保,廖莹中心中的大石反倒是落了下来,无事献殷勤最为可疑,现在既然他有事相求,想要保住这条命,那么廖莹中便可以放心的相信他了。
不过廖莹中也是学着王安鹤忠君爱国的口气笑道:“在下当不起国之栋梁这样的称呼,王知府可是高看了某一眼,不过王知府这等爱国拳拳之心的确让某感动,若是王知府能够助某一臂之力,实在是不胜感激,到时候也必将会在贾相公面前美言几句。”
王安鹤自然是心中大喜,当下里环顾四周,还没有人注意到这两个人鬼鬼祟祟在这里做什么,心虚的王安鹤轻轻舒了一口气,声音也是压的更低:“这样,城中数百厢军以及城外上千乡兵都是听从于老夫的号令的,老夫已经让人从平江府死刑犯当中拿了一个中年人,假装称作先生负隅顽抗已经被斩首,并且宴请叶应武庆功,而老夫的麾下儿郎埋伏在两厢,趁机将这个逆贼拿下,不知道先生以为可否?”
廖莹中一怔:“拿下叶应武?王知府可有这等实力,要知道叶应武百战都五百骑兵的实力王知府也见到了。”
原来廖莹中还不相信翁应龙失败是因为天武军的力量太强大,但是昨天夜里见到一百厢军被雨夜中冲出来的百战都砍瓜切菜片刻功夫就全部解决干净,方才心中颤抖。
就算是一百头猪,这些人也要杀一会儿啊!
王安鹤脸色转冷:“他叶应武就算是麾下再强大,也不可能带着五百人前去赴宴,某还不信了,百人的亲卫还能打不过他十多个扈从?”
廖莹中转念一想,这不过是王安鹤和叶应武火拼,若是王安鹤赢了,固然是万事大吉,铲除了长期以来贾似道的心腹大患,而如果叶应武胜了,那也没有关系,因为依旧威胁不到廖莹中,现在他完全可以隔岸观火看热闹。
当下里也不再犹豫,廖莹中又倒了一杯酒,冲着王安鹤一举杯:“那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祝愿知府大人旗开得胜,拿下叶应武这个叛逆臣子!”
王安鹤也是一笑,显然心中很是高兴,和廖莹中对饮而尽,片刻之后,王安鹤又想起来一件事情:“老夫还有一事,想要请求廖先生。”
廖莹中当即笑道:“王知府无需如此客气,但无妨。”
下定决心,王安鹤看向廖莹中:“听贾相公膝下尚有衙内未曾婚配,不知道老夫有没有这等福气能够高攀上?”
廖莹中一怔,无奈的道:“确实是如此,本来贾相公的衙内婚配镇江陆家,奈何那陆家娘子被叶应武这个叛贼强行夺走,就连婚书也都撕了,就算是今天王知府能够拿下叶应武,恐怕也难以再续,若是有机会在下一定替王知府美言几句。”
王安鹤见到廖莹中开口,虽然没有保证,但是毕竟自己救他一命的恩情在这里,想来廖莹中也不会忘,当下里一笑:“既然如此老夫就放心了,那还得多多拜托先生,老夫先走一步,先生可以在这里继续酌,就不打扰了。”
一边着,王安鹤已经站起身来,而在走到廖莹中身边是,衣袖里面十两银子滑落到廖莹中怀里,还有几枚碎金子,足够廖莹中几个月衣食无忧了。廖莹中微微头,转眼将这些自己现在最需要的黄白之物收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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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江府,王府。
王清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只知道被叶应武强吻之后,浑浑噩噩的挣脱那个人的怀抱,接着家中就有仆人前来,禀报王家娘子一直在这韩园当中,毕竟有损清名,但请娘子回家,当时叶应武也并没有阻拦,只是郑重的看了王清惠一眼。
然后王清惠就在晴儿的搀扶下,坐着王家已经准备好的马车回到了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后院闺房。袅袅的香气犹在,只不过和昨天清晨出门上香的那个人相比,仿佛王清惠整个人都变了。
就在这短短的一天当中,经历了太多的事情,甚至有些诡异。以至于王清惠怔怔的坐在床沿,总是想让自己去以为这还是昨天,自己不过是刚刚从瑞光寺上香回来。
一切都没有发生,就如往常一样。
晴儿收拾了一下房间,实际上不过是离开了一天,没有什么灰尘,但是晴儿总感觉晦气,上上下下都擦了一遍,方才用衣袖摸了摸额头上的汗水,看着坐在床边怔怔出神的自家娘子,急忙轻声道:“娘子,你不要将那个放荡之人放在心上,此事也不过是几个人知道,咱们到时候矢口否认就是了。”
但是王清惠却是什么都没有,反倒是抬头看向窗外。
初秋季节,依旧是浓翠一片。
见到自家娘子不回答,晴儿一怔,旋即有些惊讶的看向王清惠:“娘子,你不会真的喜欢上那个家伙了吧,他都这样欺负你了!”
王清惠的双眸中已经隐隐有泪光闪动,片刻后却已经忍不住扑倒在床上哭了起来。晴儿没想到自家娘子竟然是如此反应,顿时也是手足无措,虽然王清惠是世家大姐,但是实际上平日里很少有大姐的架子,在这后院当中也是颇有口碑,哪个仆人不知道自家娘子待人宽厚,能够在王清惠这里听差可是难得的好事。
平日里的温婉使得在晴儿眼中,这个最亲近的大姐、娘子,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无奈、这样流泪,使得晴儿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是叹息娘子的不幸,还是痛恨叶应武的霸道,而或是应该声讨自家老爷的无情?
曹操曹操还真的来了,果然片刻之后门外有人敲门,晴儿一怔,旋即喊道:“是什么人?”
放眼整个后院,还真的少有人敲自家娘子的门,大多数都是先毕恭毕敬的在门外禀报一声。
“是老夫,惠儿在做什么?”王安鹤有些无奈也有些急迫的声音从房门外传来。
王清惠有些震惊的从床榻上坐起来:“爹爹?”
“正是老夫,女儿可有事情,老夫想要和惠儿”王安鹤的话尚且没有完,便听见房间内王清惠有些不悦的打断:
“爹爹,女儿正在准备沐浴,一夜惊魂,已经很是疲惫,还请爹爹见谅,换个时候再来。”
虽然很震惊为什么自家娘子竟然开口拒绝了,不过晴儿还是保持了默不作声,以自家娘子的聪明才智,必然有其理由,这个时候自己还是不插嘴的为好。
王安鹤站在门外却很是无奈,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那这样,惠儿,你隔着门回答爹爹几个问题。”
虽然现在心中很乱,甚至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要下意识的拒绝自家爹爹,王清惠还是勉强镇定下来道:“但请爹爹问吧。”
“你和那叶应武,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叶应武送上门来一封信,想要迎娶你?”王安鹤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此事老夫一无所知,难道是你们两个私定终身不成?”
王清惠一怔,却总感觉爹爹有些愤怒,当下里也不敢以实话回答,只是遮遮掩掩的道:“女儿并不知道这件事情,或许叶使君是想要让爹爹和他彻底同心吧。”
“好了一个彻底同心!”王安鹤冷声笑道,“老夫怎能和这样的乱臣贼子同心,岂不是成了一丘之貉!”
乱臣贼子!王清惠和晴儿震惊的对视一眼,自家爹爹不是已经在给叶应武办事了么,什么时候叶应武又成了乱臣贼子!只不过王安鹤站在门外,并不知道房间内两人的震惊,仿佛是诉苦一般道:
“这叶应武做下的叛逆的事情难道还少么,就算是惠儿你这足不出户的人,不也都有所耳闻。你倒是,大宋开国三百年。可曾有过如此目无君父之人?!现在竟然还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想要迎娶老夫的女儿。”
“爹爹为何有如此之言,早晨爹爹不是还”王清惠勉强平静心神,自家爹爹这是怎么了。
王安鹤冷笑道:“那时候还不是为了从韩园脱身,才不得不虚与委蛇,老夫怎能和这等乱臣贼子同流合污。现在老夫已经将廖先生保护起来,就等着今天晚上宴会上一举擒拿叶应武,为我大宋铲除这个祸害!只是可惜了,叶梦鼎一生清廉,最后却有了这么一个叛逆之子!”
“爹爹!”王清惠忍不住叫了一声,“难道你不知道凭借一己之力想要将叶使君拿下,不啻于登天?叶使君纵横南北,岂是爹爹手中这些厢军就能对付的了得,爹爹不要犯糊涂啊。”
听闻自家女儿很是不信任的话,王安鹤的老脸顿时羞红,别人羞辱他还能忍受,可是现在羞辱他的是他的女儿!当下里王安鹤冷冷一笑:“好一个叶使君,在老夫看来,惠儿你是中了这个家伙的妖术,迷恋上他了,这口口声声一直为他辩护,老夫生的一个好女儿!”
迷恋上他了?!王清惠身子微微颤抖,难道真的,像自家爹爹的那样么,至少现在她正情不自禁的和自家爹爹做对,为叶应武接近全力的辩护!
自家爹爹想要利用自己攀上高枝的事情王清惠早就知道,甚至想要将她送入宫中,这事也是征求过王清惠意见的。今天早晨王清惠脱口而出“君未娶,妾未嫁”,实际上也是为了能够了却爹爹这桩心愿,叶应武现在虽然不是什么“高枝”,但是只要有些眼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此子不凡,所以和叶家结为亲家倒也不亏了爹爹。
可是现在自家爹爹却是一言出“迷恋”。
自己当初想要嫁给叶应武,是不是真的爱上他了?王清惠回想起那个在看山楼上器宇轩昂的青年,那个坏笑着开口“因荷而得藕”的叶使君,双手已经忍不住绞在一起,脸色有些苍白。
只不过王安鹤并没有看到自家女儿的反应,只是自顾自的道:“这叶应武早晚会被贾相公击败,你我就等着看吧!爹爹已经征求廖先生的意见,想要将你嫁给贾相公的衙内,这样的话咱们王家也就是真的飞黄腾达了。”
贾相公的衙内?!王清惠犹如横遭霹雳,怔在那里。
晴儿看着自家娘子死死的咬住嘴唇,甚至已经唇上泛出了血丝,但是身为一个丫鬟,她却没有话的资格,只能下意识的低头。
不知道用了多大的毅力,王清惠才将已经到了嘴边的“女儿不嫁”四个字硬生生的吞了进去,只是勉强稳住颤抖的娇躯,开口道:“全听爹爹吩咐便是,女儿乏了,还请爹爹速速回去休息吧。”
王安鹤见到一向执拗的女儿竟然妥协了,心中顿时大喜,搓着手急匆匆的离开了。若是能够将女儿嫁给贾相公的衙内,以王清惠的美貌和才能,不愁不专宠于前,到时候他王安鹤跟着水涨船高的日子已经指日可待了。
而听到门外远去的脚步声,王清惠方才缓缓松开手,轻声吩咐:“晴儿,打水,我要沐浴。”
这句话仿佛耗尽了她最后的心力,王清惠缓缓地靠在床上,闭上眼睛不再什么。
自家爹爹端得好算计,只是自己,却有该何去何从?
当时只道是寻常,谁知却是难割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