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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咱们了,弟兄们,上!”魁梧的大汉站在船头,肩上扛着一柄长刀,伸手指着前面那月光下显露出身形的蒙古大船,“要是有一艘跑出去,老子非得收拾你们!”
江流回转,拍打着堤岸,也拍打着一艘艘大大小小的战船,旋即碎裂成迎风的白色水珠,溅在身上带着丝丝凉意。±,
一艘艘小船如同离弦之箭,从山下港汊当中飞快而出,很快船上就燃烧起熊熊火焰,在这忽明忽暗的火光中,船头那一面面赤色的旗帜显得分外夺目,尤其是上面斗大的“叶”字,更是在向人表明来者的身份。
这不是大宋的水师,这不是大宋的儿郎,而是叶应武的水师。是叶应武的儿郎。这一队又一队和普通的渔舟看上去没有什么区别的小船,这个时候却像是来自地狱的使者,顺着翻涌的潮水,呼啸向前。
前面大战船上的蒙古士卒也发现了这从身后浩荡而来的船队,原本只是天边的红光一点,可是当它们越来越快,越来越近,这些放哨的士卒方才隐隐意识到大事不好。
可是此时岸上慌乱的人群已经让他们来不及在意这江上又是什么,因为“叶应武”这三个字已经足够让所有人为之失神。
张弘范几乎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人,看也不看怔在那里一动不动的赵禥,径直伸手一把抢过来赵禥手中象征着大宋皇权的东西,然后冷声说道:“传某号令,接管临安城防,随某迎战”
“砰!”身后突然间传来一声巨响,滚滚热浪已经扑面而来。
“南蛮子,南蛮子火船,南蛮子水师!”一名士卒惊慌失措的从战船上翻身直接跳入水中,惊恐的看着无数破浪前行的火船。一个又一个天边的红点逐渐变成熊熊燃烧着火焰的小船,再接着变成来自地狱的使者。
也不知道有多少火船,就这样纵横穿插,只要抓住蒙古战船,就毫不犹豫的一头撞上去。而在这些火船的后面,几艘并不是很大的战船整好以暇的缓慢调整自己的姿态,将侧舷对准前面陷入火海的蒙古大船。
白怒涛伸手拍了拍旁边的飞雷炮,脸上满是期待:“弟兄们,给老子放一炮,让蒙古鞑子听听响!”
几名士卒在工匠的指引下小心翼翼的填装,飞雷炮黝黑的炮口对准了前面火光连天的船队。那名工匠大致的看了一眼,然后冲着白怒涛点了点头,白怒涛手中长刀向前一指:
“放!”
陷入火海的蒙古船队当中传来一声轰响,最为庞大的那一艘大船竟然缓缓的开始下沉,很快就在水面上消散了身影。明亮的火光把这一切都照亮,无论是岸上的蒙古士卒还是水上的夷洲将士,都看得一清二楚。
“好家伙!”就算是在海上风涛中厮杀久了的白怒涛,也忍不住吐了吐舌头,以后要是有了这东西,杀到天涯海角他也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其他战船也是依次放炮,不过因为根据天武军各部驻扎远近的关系,夷洲岛水师是最后分到的,也就只有这三门飞雷炮,而且为了避人耳目当时可是着实费了不少功夫,方才运到海上。
不过这三门炮,对于张弘范这些不过是用商船改造或者商船标准建造的运兵大船,已经足够了,本来船体就已经满是火焰,被这么一下子正好砸中,要是不沉反倒奇怪。
中计了,叶应武早就已经等着自己上门来了!
张弘范仿佛掉入了冰窟,站在他身边原本脸上带着得意神色的尤宣抚,此时也是脸色煞白。这些都是他一手搞定的,现在却是把数万蒙古看作希望的步骑精锐送入叶应武的陷阱,这绝对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贾似道下意识的回头看向临安,临安的半边天空已经满是大火,起火的地方正是皇宫。伸出手缓缓摘掉自己的发冠,贾似道默默看着临安,这个自己为之拼搏了一生的地方,这个凝聚着自己无数心血的地方,现在已经被自己亲手送入了血火地狱。
风越来越大,火越来越盛,那一轮明月就这样挂在中天,冷漠看着眼前这一切。
一把抽出佩剑,张弘范根本没有在意旁边的贾似道和赵禥,冷声说道:“入城,某倒要看看这个叶应武是不是从平地冒出来的!就算是神佛,此时此刻,也别想阻拦我大蒙古!”
“苍生天在上,佑我蒙古!”几名千夫长同时咬牙抽出刀剑!
“苍生天在上,佑我蒙古!”无数的蒙古步骑同时高声喊道,追随着前面那火光中不断飘动的黑色旗帜。
就算是天武军来了又能如何,大家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南蛮子的临安城已经敞开了大门,只要能够杀进临安,便是大功一件。更何况孤军跨海而来,战船也被烧的一干二净,现在除了背水一战,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要是能够把叶应武杀退,要是能够控制这临安,就能够有立足之地。南宋都已经投降了,临安都已经被攻克了,剩下的不过是一些散乱的势力罢了,也不是人人都会听从叶应武的吩咐,到时候蒙古就可以从容不迫的远交近攻,各个击破。
对于这些南蛮子之间的勾心斗角,张弘范自然很清楚,又能够当草头王的机会,他们谁也不会放弃尝试一下的。
黑色的浪潮翻涌,冲入临安城,包括尤宣抚在内,都是咬咬牙紧紧追随前面的步骑,只剩下一众出城投降的南宋官员,一身白袍在风中不断的拂动,眼睛之中已经失却了最后的神彩。
原本以为他们拼着尊严不要、拼着血性不要,能够在蒙古这里博得些犒赏和官职,依旧能够富贵此生,可是到了现在他们却突然间发现,这一切都不过是叶应武在守株待兔,临安被一把火烧掉,他们将一无所获,甚至有可能成为民族的罪人落魄此生。
贾似道仿佛在这一刹那苍老了很多岁,只是默默的看着火光熊熊燃烧的临安城。这一刻他突然间知道为什么留梦炎和贾余庆毫无音讯,因为恐怕他们不是在平江府投靠了叶应武,就是已经沦为阶下囚。
自己拼尽最后一口气,甚至背叛了整个大宋,却依旧被叶应武算计了啊。甚至贾似道也能够猜测到,叶应武带着南下的人应该不会太多,因为叶应武想要的不是一个完整的临安,而是一个已经崩塌殆尽的临安。
想要让这个一息尚存的王朝彻彻底底的崩塌,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它在这世间最高的象征一把火烧掉,而对于偏安江南百年的南宋来说,最值得烧掉的就是眼前这临安城。
恐怕叶应武正在悠悠然后退,看着张弘范像是没头苍蝇一般追着他决一死战;恐怕此时镇海军、天武军各部已经陆陆续续南下,准备将张弘范这万余人封死在临安,一战灭之;恐怕此时已经被六扇门渗透干净的各处州府,都有人蠢蠢欲动,随时打算向叶使君效忠!
借助自己的手让南宋从此被断送,然后又借着自己将张弘范这一个劲敌和蒙古仅存的不多精锐彻底绞杀,叶应武,你真是好毒辣的心肠,好狠的算计。到时候这大宋不是叶应武断送的,反而叶使君是在天崩地裂的时候毅然决然挺身而出,拼命支援。
这样的好名声,倒是和他很般配。贾似道在热风当中忍不住嘿嘿一笑,自己精明一世、算计一世,阴谋、阳谋哪一次不是信手拈来,即使是江万里、叶梦鼎这些人联起手来也对付不了自己,可是谁曾想到竟然会在这一天折在这一个年轻人手里。
距离这个年轻人突兀崛起,也不过只有一年。
一年时光,贾似道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沦落到这个地步。
“与权去哪儿了?”突然间想起来自己好像一直没有见到陈宜中,贾似道看向身边慌张四顾的阮思聪,这个家伙好像也意识到自己白白向蒙古人献媚,此时正不知道想些什么,脸上满是惊恐的神色。
阮思聪一怔,迟疑了良久,方才意识到什么:“陈相公”
“世事无常,当真可笑,当真可笑!”贾似道喃喃自语,在火光之中沿着漫漫官道踽踽独行。不用阮思聪再多说什么,他已经知道为什么叶应武会对于临安了如指掌,为什么会突然从两淮回来,为什么会带着船队和人马出现在临安!
陈宜中啊陈宜中,之前真是老夫看错你了,世事无常,原本自己以为是翁应龙背叛,所以把翁应龙近乎软禁起来,现在才突然间意识到,真正背叛自己的是陈宜中,这个皇城司一直都没有在意过的贾似道死忠、什么事情都是带头抨击叶应武的急先锋。
你这一场戏演的真像,就连老夫都被瞒过去了。
“太师,太师,你不能丢下朕啊!”见到贾似道缓缓离开,周围刚才还满是期待神情的官员已经跪倒在地上放声哭泣,赵禥也终于六神无主的大声喊了起来,“太师,你不能丢下朕啊!”
一道身影突兀的出现在赵禥的面前,灰色的衣袍随着风飘扬,中年男子整好以暇的蹲下来看着脸上满是泪痕的赵禥,忍不住轻笑一声:“没有想到什么时候大宋的官家也会沦落到这等求饶的境地。”
“都统,咱们跟他废话干什么,还是抓紧办事,”白怒涛从船上跳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已然走上岸边,看着李叹,“一刀一个,弟兄们麻溜的,这些王八蛋官员,平日里欺男霸女、丧尽天良,现在又在这里卑躬屈膝,卖国卖的连祖宗都不要了,杀了没什么好可惜的。”
李叹站起来,看着赵禥满是惊恐的神情,一言不发,而几名士卒已经快步上前,把赵禥硬生生的拽开,拉到堤岸上。白怒涛缓缓提起来大刀:“没有想到有一天咱也能够亲手砍了这狗皇帝的首级。”
大刀高高的举起,月光和火光洒在白怒涛和赵禥的身上,仿佛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赵禥一直面无人色的脸上难得流露出了哀求的神色,拼尽全力看向白怒涛。
可是依旧晚了一步,在赵禥的头回过来的那一刻,白怒涛的刀已经落了下来,鲜血喷溅,染红了白袍。
而李叹看着那径直栽入钱塘江中的无头尸体,摇了摇头,郑重的冲着天空中的明月一拱手,朗声说道:“韩家列祖列宗,此仇今日终于得报,不负我韩家一脉流离辗转南洋,历经艰辛之苦!
话音未落,李叹已经重重的跪倒在地,周围所有的士卒都是一声不吭,静静看着他们的都统一下又一下,对着明月的方向叩首,甚至额头上已经出现了血痕。
因为一直不想看到这一幕而迟迟没有上岸的王达,正正好听见了这一句话,却是怔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
难怪李叹对于大宋如此敌视,恨不得将赵家赶尽杀绝。白怒涛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随手把沾着赵禥鲜血的刀向地上一插,快步走上来,轻轻扯了扯王达的衣袖:“都统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达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旋即明白白怒涛是在东极岛上长大的,对于大宋这百年来的恩怨纠葛并不清楚,更何况这件事情已经是六七十年前的了。当下里迟疑片刻之后,还是轻声说道:“想必都统就是当年因为北伐失败而被奸臣所害的韩侂胄之后代,因为逃脱追杀而远走海外。”
白怒涛也是随之沉默,看着李叹缓缓的站起来。
而不知道什么时候贾似道已经站在那里,怔怔的看着李叹。李叹也发现了这个白发都披散下来的老人,沉默了片刻,还是缓步走过去,轻声一拱手:“贾相公,幸会幸会。”
眯了眯眼,贾似道淡淡说道:“韩节夫的子孙,没有想到竟然能够在这个地方碰上,当真是缘分。”
李叹随意的一笑:“贾相公,事已至此,多说无用,杀赵禥是因为某估计他也没有自刎的胆量。贾相公到底是这么多年叱咤风云,也算是看尽了波澜,享尽了荣华,某也不想亲自动手了,贾相公拿着这剑,自便吧。”
说着,李叹已经解下来自己的佩剑,递到贾似道面前。
身后惨叫声接连不断,白怒涛已经带着人砍瓜切菜一般把阮思聪等人砍翻在地。贾似道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战,含含糊糊的说道:“你要杀我?还要老夫自杀?”
“不然呢。”李叹目光转冷,“贾似道,这么多年你都做过什么,还用某说么,现在某就是奉我家使君之命,替天行道。不过贾相公也是一代枭雄了,某可以让你走的好看一些。自刎总比胆小怕死被杀好一些吧。”
“哈哈哈哈!”贾似道忍不住仰天大笑,眼泪已经顺着脸流淌,“还枭雄末路,还替天行道,全都是狗屁,归根结底你们也不过就是一些乱臣贼子罢了,何必要把自己说得这么光明正大,说的这么正气凛然!你,我,还有那个叶应武,又有何区别!”
李叹冷笑一声:“贾相公啊贾相公,没想到你这么多年越活越糊涂了。断送了这好好的大宋不说,到了这个田地了,难道还指望着有人能够救你一命么,未免想得太好了。那张弘范现在自身难保,又去哪里顾得上你。”
话音未落,李叹霍然抽出佩剑,径直捅进了贾似道的胸膛!
鲜血顺着剑刃喷涌流淌!
“你你竟然敢杀我。”贾似道诧异的看着这个脸色阴沉的中年人,也看着这刺穿自己心腹的长剑。
李叹顶着贾似道,淡淡说道:“属于你贾似道的天下,属于大宋的天下,已经崩塌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崭新的华夏王朝。终究有一天叶使君会带着炎黄华夏儿郎收复中原,重现汉唐伟业。可惜你是看不到那一天了,而且可能你也不想看到那一天吧。”
贾似道的嘴角边鲜血不断翻涌,而李叹用衣袖轻轻拭去剑上鲜血,看也不看身后缓缓倒下的贾似道,仿佛对于贾似道在最后一刻的胆怯很是不屑。
属于贾似道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大宋这巍巍广厦,崩塌殆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