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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永乐元年四月廿三日。
天朗气清,和风徐徐。
近来三天,一直是阴雨连绵,春雨之中带着最后的寒意洗涤天地。只不过当这一天来临的时候,人们推开窗户,看到的鱼肚白和晨光熹微。雨停的这一天和钦天监算的黄道吉日丝毫不差。
风中带着丝丝的凉意,不过阳光洒在身上却甚是温暖,冬日风雪曾经在这一片土地上肆虐的痕迹,终于被消磨干净。到了这个时候,即使是再宁古不化的人,也不得不感慨,这位明王殿下当真是天命所归。天上象征大明的日月,驱散了最后的寒冷,将温暖洒向人间。
一如这位明王殿下带着无数虎贲健儿驱赶鞑虏,将希望和光芒洒向那曾经被北方朔风和大雪覆盖的土壤。
叶应武静静的坐在床边,一缕晨光洒在他的身上。
陆婉言听到动静,缓缓拥被坐起来,伸手环住叶应武的腰:“夫君,时候还早,钦天监和礼部定的日子是正午时分,再睡一个时辰也来得及。夫君昨天刚刚从刘家港回来,又批阅奏折到子时,再休息一会儿,登基大典的时候精神气也好。”
拍了拍陆婉言的手,叶应武轻笑道:“没事,婉娘你歇着吧。难得起这么早,大好的晨光,出去走走倒也畅快。”
陆婉言嗯了一声:“睡不着了?”
叶应武伸了一个懒腰:“就算是某把这事看的再淡,终究还是登基大典。当初落魄离开临安,到现在,一步一步的走过来,几乎每一天都在血雨腥风,几乎每一天都在想着怎么算计人和怎么不被别人算计。”
顿了一下,叶应武伸手回过来刮了一下陆婉言的瑶鼻:“一天到晚也就只有和你们待在一起的时候才能够松一口气。”
陆婉言扑哧轻笑一声:“后宅这几个,又有几个真的让你省心的。”
叶应武不可置否,抓过来外袍披上,然后冲着陆婉言做了一个调皮的鬼脸,然后大步向外走去。当他伸手推开厚重的宫门,洒在叶应武身上的阳光也从一缕变成全部,将他整个人笼罩在光芒中。
陆婉言唇角边流露出一抹令人沉醉的笑容。
回廊曲折,流水悠悠。晨光洒在树叶上,洒在水面上。
两名禁卫在回廊下,一身甲胄银亮,象征禁卫身份的银丝腰带将腰杀到最细,手按佩刀目视前,只是跨开站立,便有一种难以掩饰的英武,更难想象这些禁卫站直了或者走起军姿来会是怎样的威武。
更主要的是,这些见过鲜血、陪在叶应武身边冲杀过的禁卫,就算是单单纯纯的站在这里,就有杀气弥漫。站在亭子下,可以看到不远处角落里有几名宫女在对着禁卫们的身影指指点点,不过禁卫们对此置若罔闻。
明王殿下相比于前朝皇帝或者哪位前朝权贵,当真算得上不好女色,别人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而他后宫真正临幸的妃嫔数量两只手就能够数的过来。据说礼部已经不是一天两天找上门催促明王殿下充实后宫了。毕竟明王殿下现在的子嗣只有两人,还有一个在娘胎里,未免过于单薄。
这也导致一个很严重的后果,就是后宫当中这些人数并不多的宫女,实际上都没有和叶应武有过什么肌肤之亲,更何况大明后宫一直没有太监充实进来,所以宫内的浣洗、洒扫等劳作都是由精挑细选的中龄妇女负责,这些人都是面向国内遴选,并且每一个人只在封闭的宫中生活两个月,便给予丰厚薪水令其归家。也就是说这些宫女守着闺房甚至连一个能够结为对食的太监都没有。
而宫廷外的防卫,则是全部交给禁卫军。
对此礼部也没有过多干涉,毕竟唐末太监干政的巨大弊端,大家都心知肚明,而且现在大明历经战火,又在四处兴建土木,所以正是需要劳动力的时候,此时选取太监入宫,分明就是在减少壮丁数量。既然明王殿下已经做出这样的决断,就由着他去吧。
今天是明王殿下登基的日子,禁卫对此自然也是毫不马虎,原来从不踏入后宫一步的禁卫士卒,从一大早开始就在各处庭院外戒备。此次入驻全都是遴选历经血战、大浪淘沙之后的老卒,甚至有的已经成家立业,自然知道自己入驻后宫应该做什么。
目不斜视,只是最基本的。
叶应武靠在栏杆上,静静地看着微风吹皱一池春水。
身后传来战靴敲打台阶铿锵的声音,显然是站在回廊下的两名士卒在向来人行礼。整个后宫之中能够让禁军将士行礼的,除了叶应武之外也就只有身上带王妃名号的人。
一袭湖水绿的裙子垂到地面,外面披着一件浅红色外衣,如云的秀发只是简简单单串了一根金钗,赵云舒负手走到叶应武的身边,看了他一眼之后,将手臂搭在栏杆上,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而跟在身边的婢女全都知趣的退到回廊外。
“难得起这么早啊。”叶应武轻笑着说道。
“你在说妾身还是在说你自己?”赵云舒反问道。
叶应武耸了耸肩:“难得娘娘起来这么早,小人不胜惶恐,莫非是这几天伺候不周到?”
赵云舒俏脸微红,伸手戳了戳叶应武的腰:“今天往后就是当朝陛下,皇帝万万岁了,怎么还这么不正经的。”
“虽然你们后院几个也没有让人省心的,”叶应武背靠着栏杆,看着回廊和宫院的琉璃瓦反射着阳光,微微眯了眯眼,“不过至少,要比这宫墙外面的那群家伙要省心多了。”
“承蒙谬赞。”赵云舒低声说道。
叶应武沉默了片刻,淡淡说道:“从今天开始,这世间又有了它的皇帝,这天下,也终将是大明的天下。从赵家那里断了的国祚,某来伸手,帮着老天爷给它结上。”
“过往云烟,不过指间砂,迎风飘散,谈之何用。”赵云舒唇角翘起弧度,直直的迎上叶应武的目光,显然并没有想要和叶应武讨论这个话题的意思,反而微微凑上前两步,“话说回来,尊敬的夫君,明王殿下,未来的大明皇上,妾身辛辛苦苦帮助您把礼部那些人顶回去了,不知道您是不是抬抬手,给妾身涨点了供奉,或者直接升个贵妃什么的,也对得起妾身这一番劳苦功高?”
“诶,我说舒儿,你什么时候这么势利了。”叶应武的笑容更盛,“礼部那些家伙,哪里是这么容易打发掉的,你不过是出面挡了一次,就伸手来找某要功劳,那某可以拍着胸脯告诉你······”
叶应武适时的顿了一下,旋即凑到赵云舒耳畔:“供奉,太穷了没有;贵妃的话,你连个皇子都生不出来,某怎么给你贵妃。至于其他的么,大明皇帝的雨露,你倒是可以······嘶!”
赵云舒拧住叶应武腰间软肉,闭着眼睛咬着牙拧了一百八十度。
“臭丫头你轻点儿!”叶应武一把将女孩按在栏杆上,“怎么和你婉娘姊姊学的下手没轻没重。”
“皇后娘娘教育妾身,下手轻了陛下不长教训。”赵云舒哼了一声。
懒得和她计较,叶应武想到了更好玩的事情:“对了,说说你们是怎么镇住礼部那几个老爷子的。”
赵云舒笑着说道:“这还不简单,先是婉娘姊姊在侧殿召见礼部尚书和左右侍郎,然后热心的问候了他们的家眷安康,紧接着婉娘姊姊又请出妾身和絮娘姊姊,直截了当的说明现在后院这么多姊妹还······还没有孩子,要是再选秀的话,陛下日理万机、昼夜勤劳,怎能顾得过来,反而为朝廷平添开支。那几位老爷子都是前朝留下来的官员,见到妾身便已经先矮了半截,自然也不好再说······”
赵云舒的声音渐渐的黯淡下去,微微低头。叶应武却是掐着腰哈哈大笑,甚至就连眼泪都笑出来:“礼部的这些老爷子,没想到也有今天!”
“夫君,你注意点儿,又不是没有外人。”赵云舒这时候也顾不上自己提及前朝身份的感受,急忙伸手拽住叶应武,“好歹也是堂堂一国之君,如此笑荡,如何当得起。”
叶应武身体微微颤抖一下,旋即指着回廊下的两人,朗声说道:“舒儿,看到没有,那里,那两个,左边李俊,从麻城战后就跟着某,杀蒙古鞑子十一人,累功至都头。右边风二愣子,平时都喊他疯子,从军时候晚,快到襄樊了,杀蒙古鞑子十七人,打仗在前,一直不要命,同累功至都头。”
叶应武的声音很大,赵云舒默默的看着他细细数着自己手下这些杀胚、这些骄兵悍将的累累军功。而站在回廊下的两名禁军将士听到叶应武的声音,战靴下意识的在地上猛地一磕,人站的笔直,如同标杆一样,刚才跨开站立时候的那一丝懒散,也消散殆尽。
并没有搭理那几个被搞得热血沸腾的禁卫军将士,叶应武转而继续靠在栏杆上,声音越来越低:“然而只要某今天走上那个位置,迈过那一道门槛,某和他们或许在托付后背的袍泽兄弟情义之间,又多了一道难以迈过的君臣关系,别说一起吃冰卧雪、并肩杀敌,恐怕就算是某再向前冲一步,这些家伙都得拼了命的拦住。”
伸手帮叶应武整着衣领,赵云舒什么都没说。
“孤家寡人的滋味,身为明王就已经有所尝到,更何况身为皇帝。”叶应武平平淡淡的说道,“某这一次北上,江镐是大大咧咧的人,倒是没有什么,但是王进看某的目光明显已经变了,不再是之前一起放荡花街柳巷的狐朋狗友,也不是襄阳之战时候并肩携手的生死战友,而是君臣。有的时候某还真的不得不感慨,此路一走,一去不复返。”
“然而你还是走了这一步。”赵云舒拍了拍手,带着笑容,“说实在的,历朝历代,每一个人都是挤破了脑袋想要当这天下的君王,当这九五至尊,你这样事到临头了反而在回想要不要当皇帝的,还真是奇也怪哉。”
叶应武顿时沉默了,他之所以不想当皇帝,或许也是因为他比这个时代的任何人都多七百年的阅历,现在就算是没有人和他争夺,他也已经站在了整个时代的顶峰,俯瞰芸芸众生。
无冕之王的感觉,实际上在他没有成为明王殿下的时候就已经有了。
“舒儿你说这皇帝当得时间长了,会不会心生厌倦?”
赵云舒和叶应武一样靠在栏杆上,伸手轻轻捋了捋散乱的发梢:“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夫君还要走到这一步,而不是安安心心的在前宋或者在蒙古手下做一个得力的臣子?”
微微一怔,叶应武没有说话。他已经想明白了这个问题。
自己一步步走到这里,已然不是为了九五至尊的私欲,而是为了能够用自己的手、用自己的思路和意念去从容的改变这七百年前的世界。让偌大的中华不会沉沦在异族的铁蹄之下,让七百年后自己曾经的祖先们不用抛头颅、洒热血,以千千万万的牺牲换取民族一线的生机和荣光。
为什么要自己当皇帝?
因为唯有一个崭新的大明,一个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大明,才能够迈动步伐坚定不移的走向前方。
春风拂面,甚是轻柔。
叶应武笑着说道:“谢谢。”
就在这时,前面传来一声呼喊:“吉时已到,请陛下更衣!”
仿佛一颗石子落在了平静的水面上,激荡起涟漪无数。
“去吧,夫君。”赵云舒伸手轻轻推了叶应武一下,“别让他们久等了。”
叶应武点了点头,挺直腰杆抬头向前看了看,太阳已经渐渐爬起,就像是整个大明王朝一般。
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潜龙跃渊,鳞爪飞扬!
“这是某的大明,某的天下,怎能让他们等候。”叶应武淡淡说道,衣袖一挥已经向着外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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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逐渐当空,整个南京城已经笼罩在肃穆的气氛之中。
禁卫军和神卫军沿着大道和城墙摆开,所有的民众已经早早的涌上街头,争先恐后看向宫城方向。明王殿下的车驾会从宫城入南京城,然后再从北门出直至钟山祭祀之地。
中间会通过南京城的御道,而这是围观天家仪度的最好也是唯一地方。
只不过和那些黑压压的百姓们不同,作为大明的藩属国,占城、三佛齐等国的使者,还是有比较好的待遇的,就在距离钟山不远的地方,为他们搭了一个高高的观礼台,和大明文武官员的观礼台相对,隐约能够看得清楚钟山上的景象,反过来也能够越过南京城墙看到城内。
然而虽然给他们准备的位置不错,不过这些使者们可不敢真把自己的位置想的有那么高,一个个也不敢坐下,只是抬头看着城门的方向,战战兢兢、心神不宁。
还没有听闻宫中示意出发的鼓号声,站在观礼台上的几名使者,实际上心脏就已经噗噗直跳。一来是因为眼前南京城万人空巷的壮观景象,他们这一辈子都没有见识过,二来是因为他们身在此处,自然不是单纯为了见证一个庞大崭新王朝的崛起,更是为了他们本国的地位和利益。
这个大明和之前的汉唐不一样,派个使者拍拍马屁就能够换来大批天朝上国的赏赐。
相比于赏赐藩属国各式各样的礼物,大明的君主显然对他们的人和地更感兴趣,而且如果不听从大明指挥的话,被杀的血流成河的安南和真腊便是最好的例子。谁都不想再尝一尝那可怕的屠刀降临在头上的感觉。
所以对于大明,他们唯一的办法就是竭尽全力的讨好。
从自家土地上搜集出来的贵重礼物拉了一船又一船不说,这些使者实际上也都是国中少有能说会道者,便是为了能来尽力为本国讨一些好处,甚至包括在大明军队之中的地位。
比如先配备上先进的弓弩或者火器。
虽然都是炮灰,不过谁都不想看着自家人死的干干净净,而别人还剩下不少百战磨炼的精锐。
大明皇恩的多寡,便是他们国家存亡的根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