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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帝膝下如今尚且康健的公主, 粗略数一数也有十数个。
周帝待贺云辞严苛有加,往日罢朝后闲谈的内容, 除去国事之外, 再无他物,甚少多嘴问他几句东宫膳食可还合胃口,抑或是心仪谁家官宦的嫡女,决意请旨求娶。虽对继承国业的嫡子如此刻薄寡恩,而宫中这些娇生惯养的金枝玉叶们, 周帝可谓是迁就溺宠十足。
几个宫女和不受宠嫔妃所生的公主,长到及笄年岁上, 也无一个封号, 平日行事畏首畏尾,遇到周帝寿辰举宫尽欢的日子,也不敢惹恼上头几位, 公然冒头争宠。
故而年年寿辰上竞相争妍斗艳的,只剩下母妃出身尊贵、自个儿又受周帝看重的公主们。
每至太后、周帝寿辰,这些公主明面上与诸位姐妹嘘寒问暖, 走动甚密,实则借走动寒暄, 暗自打探对方今年打算献上何礼搏人眼球。
这里头视梁子嫣为劲敌的十有七八,回回临到要紧关头,前来打探虚实或存心误导的不在少数。
太后年岁越发大,也实在对宫中这些晚辈之间,勾心斗角的手段无从得知。
原世界中, 梁子嫣本是周帝亲自下旨,赐婚于太子贺云辞的太子妃。如今梁子嫣及笄一年有余,尽管周帝与太子并未开口提起此事,可凡是这圣旨在一天,梁子嫣就是东宫名正言顺的未来女主子,半点容不得旁人轻贱怠慢。
抵了照面日日姐姐妹妹亲切唤着,私下却大多嫌她鸠占鹊巢。
寻思她不过一介孤女,却以太后母家外戚身份得享位比公主的称制,比她们在太后跟前更为得宠。若梁子嫣今后顺理成章做了太子妃,继而便是皇后,她们这些正经的金枝玉叶,还需给一个克爹克娘的孤女行跪拜大礼,由一个外姓郡主处处压着,真真叫人恨得牙痒。
自玄光山一别,东宫前来向太后谢了一回恩后,两宫再无交集。
日子匆匆过去半个多月,正是诸位公主郡主们暗自较劲最为激烈之时。
周帝此次从江南远道回宫,势必要顺应原世界剧情发展,带回九歆充作美人。
九歆一旦入宫,原女主九歌亦不出几日就会前来投奔。在此之前,谢嫣务必要笼络住贺云辞,万不可放纵他再一次沉溺入九歌的温柔乡中。
名声被骆知寒败坏得所剩无几,为入东宫后不会遭到贺云辞忌惮冷落,谢嫣近日已尽力收起往日锋芒,不再掺和这些勾心斗角之事。
虽然谢嫣存心意与几个公主断了来往,然而她们仍旧惦记,她身上这虚无缥缈的未来太子妃头衔,距离周帝寿辰不足七日,竟不辞辛苦远来福安宫请安。
太后很是喜欢热闹,见着这几个平日难得一见的孙女,纵然心中有些隔阂,然而心底却煞是欢喜。
着小厨房蒸了几笼糕点,又配了茶水呈上正殿,太后一一赐座下去,唤她们拈起糕点快些尝尝:“总说江南风景如画,江南水又养人,哀家前些日子恰好相中几个江南来的厨子,个个手艺超群,你们不妨也试试这味道如何。”
今日入宫请安的女眷统共有六个,其中以陵阳郡主,及夏贵妃所出的文元公主为主,其余四个均笑不露齿,面上看似一派和气温婉,围着二人而坐。
陵阳眼角锐利余光,暗暗刮过上头一身朱色宫装,安静泰然坐在皇祖母身侧的少女面皮上,她削尖指尖掐住水红丝帕,眼底不禁浮起几抹嫉色。
再过七日就是皇舅舅五十寿辰,宫内处处张灯结彩,各宫俱在紧锣密鼓筹备,连远去封地的亲王也亲自递了折子入宫拜见。
她亲娘舞阳长公主,也花了大心血,另寻能工巧匠雕凿出一座鸡血石盆景,算作献给皇舅舅的贺礼。
爹娘为了寿礼一事四处打点张罗,留得陵阳一人闷在府中胡思乱想。
她心仪三哥哥是府里众所周知之事,渐渐也有风声散播开来,最后还是由着母亲舞阳长公主出面,耳提面命敲打下人一番,才免叫府中那几个大嘴巴的长舌妇宣扬出去。
此次寿辰由礼部着手操办,三哥哥身为太子,则负责督察各阶官员,严禁他们借国库拨下来的银两,中饱私囊以权谋私。
因是知天命之年,礼部少不得比往年更加谨慎,生怕有一处出了差错。
这两月以来,宫里俱是紧锣密鼓筹备皇舅舅寿辰。
各封地贡品流水似的往宫里送,品类之繁盛,使得户部那几个执掌国库的官员,捧着价值连城的珍宝肝胆俱颤,日日脚步虚浮神情恍惚。
撇开这些政事不谈,寿宴上用以助兴的歌舞亦是不可或缺。
云韶府里的伶人不分昼夜习练曲子,乐师择了一批又弃了一批,最后还劳烦尤擅音律琴埙的三哥哥亲自出面挑选。
平日里三哥哥除了上朝或是前去御书房述职,他几乎从不踏出东宫。
云韶府怎么说也是集天下乐舞之大成,谁知掌管云韶府的司乐,居然能废到这等地步,惊动一国太子抽出空闲亲自前去指教。
三哥哥已于几日前难得驾临云韶府观瞻,陵阳寻思这些天他或许还会屈尊出面,但她一个住在宫外的郡主,如今尚未婚配,总不好贸然开口前去云韶府寻他。
陵阳左思右想,琢磨这宫中能光明磊落面见三哥哥的,竟然只有这晦气放.荡的梁子嫣。
她与梁子嫣素来不和,干脆扯了几个表姐妹过来替她助威,意图好说歹说将梁子嫣骗入云韶府替她做遮掩。
以梁子嫣不容人欺骗的性子,一旦得知自己被人利用,即便见了三哥哥也不会忍气吞声。
三哥哥生性淡泊温柔如水,必定厌恶她这副得理不饶人的嘴脸。届时只需再撺掇娘推一把,劝三哥哥应允她无理要求,与她即日退婚,她便可借机取而代之。
得以窥见三哥哥仙颜,又能逼得梁子嫣被厌弃,这样一石二鸟的差事,岂有不为之理?
陵阳不动声色朝着身侧的文元公主使了个眼色,自小长在夏贵妃身边,心心眼奇多的文元公主立刻会意,悄悄拍了拍她手背,算是安抚。
文元清清嗓子,望住上首坐着的少女,弯眼徐徐开口:“云韶府上下被舞乐之事折腾得心力交瘁,甚至递折子到母妃宫中,央母亲替她在后宫里寻觅几个能歌善舞的妙人,孙女苦思冥想突回忆起子嫣妹妹乃是个中翘楚,正巧今个儿天气好,便打算带着嫣妹妹一同行往,一路过去,也算是散心。”
太后深以为然地冲文元公主颔了颔首,她中意的这对小夫妻,一个闷在东宫醉心政事,另一个待在福安殿足不出户,再这样相敬如“冰”下去,指不定往后会出现什么变故。
她扭头看向谢嫣,笑吟吟执起她两只手道:“你姐姐们说得颇有道理,你倒是极喜欢这些歌儿舞儿的,待用过午饭后随你姐姐们去云韶府瞧瞧,学了几个新姿势,也好回来跳给哀家看看……”
太后一言既出,谢嫣身为小辈反而不好推脱,她清透目光定定从身前几人面皮上划过,这心怀鬼胎的几个人顿时朝她堆出一个笑脸。
“有劳诸位姐姐。”
她刻意咬重“姐姐”二字,果然将那几人膈应地纷纷黑了脸。
她们私底下半途撞见,每每都是剑拔弩张,恶语相向,从未像今日如此“和气”,文元再是会做表面功夫,眼下也有些绷不住脸皮,憋了半天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憋出一句“妹妹多礼”。
太后留下眼前这几人用过午膳,太后吃斋念佛从不沾染荤腥,福安殿的膳食也比别处清淡。
谢嫣浅浅含着茶水漱了几次口,又更了件常服,梳好发髻,即刻随她们出了福安殿。
云韶府距离福安殿极远,乘坐轿辇过了数个时辰,才终于隔着茂密幽深的山林,远远望见几座刻着浮雕的朱顶宫殿。
青影长柯掩映下的浓绿山林里,几点朱色半隐其中,犹如一汪碧色幽潭里飘荡着的几瓣落花,绿如通透翡翠,赤如澎湃血液,伴着若有似无刮过的风轻轻摇晃,俏丽非常。
云韶府从前还唤做“大司乐”,只因周帝觉得俗气,配不上赵皇后的风姿,才改名称其为“云韶府”。
陵阳、文元同几个公主由宫人指引先行跨入云韶府,谢嫣亦领着蔓朱绿莘紧跟而入。
顿时有满面春光的大胥上前恭恭敬敬行礼:“奴婢见过几位主子。”
在座的不但有公主,还有两个不是公主用例身份已然与公主比肩的郡主,为防惹她们不快,干脆一概称作主子。
赵皇后殡天后,周帝久不肯立后,六宫之权暂由夏贵妃代理,文元公主故而也常常随夏贵妃露面,对云韶府中的一切很是熟悉。
她颦蹙两弯秀眉,逡巡殿中侍立在侧的乐正及众多女官,疑惑道:“怎不见司乐大人?”
“回殿下的话,”大胥掀开帷幔恭请她进去,“大人正在后殿与几个乐师教习歌舞,奴婢已唤人前去通传。”
文元赞许点点头:“甚好。”
陵阳自进入云韶府,顷刻变了另一副脸色。
方才在福安殿客套得紧,踏入云韶府的那一瞬,竟连虚与委蛇做做样子的兴致都无。
她与文元并肩行在前头,几个拥趸她们的公主有意无意挤开谢嫣,独独将谢嫣一人落在后头。
谢嫣落得个清闲,也懒得与她们这群乌合之众多言,带着两个贴身侍女自去别处观赏。
云韶府一向听命于夏贵妃,于谢嫣也有些鄙夷。
她沿着抄手回廊越走越远,几个冷眼旁观的宫人态度虽是谄媚巴结,眼底流露出的情绪却十分敷衍不屑,纵着她一人走偏,也怠于提醒。
梁子嫣的名声倾颓至此,谢嫣无意深究。这些人受不住旁人挑拨诱导,心思如此嚣张恶毒,她也不愿在云韶府久留。
路过一处帐幔四下委垂的水榭,隔着半湖池水,谢嫣朦朦胧胧听见自水榭那头,断断续续飘来的细碎琴音。
只闲闲散散拨弄几个残音,无端勾得人伤感,绿莘笑着扯过一个宫人问:“敢问那水榭里奏琴之人,可是近日新进宫的伶人?”
宫人目光略有闪躲,勉力迎上她的视线,牢记陵阳公主和文元公主的嘱托,硬着头皮扯谎:“正是。”
谢嫣靠在石槛旁,悠闲自得俯视湖水里成群结队,游弋流窜的金鱼锦鲤。
望着那灵动活泼的鱼尾,她心中的郁气也随之散开了些。
绿莘隔水遥遥指着那座水榭:“郡主不妨也跟去练上几个新把式,回去也好向太后娘娘交差。”
左右再待一炷□□夫敷衍了事先行离去,水榭里那些轻歌曼舞的舞姬歌伎们,仍令人移不开眼去。
几个宫人簇拥她走向水榭,谢嫣一脚踩上生满苔藓碎花的踏垛,那水榭里的琴声以按音收尾忽然停滞。
“殿下这阙曲子写得真是绝妙!奴婢已一音不差全部记下,一会子就命她们习练。劳烦殿下拖着病体亲自教习谱写,奴婢身为司乐煞是惭愧……”
帘子内的那抹影子,慢慢自坐席中起身,他掩唇哑声答:“无妨。”
谢嫣猛然抬头。
蔓朱掀帘子的动作比起帘内之人,迅猛突兀不少。帘中人还未拂开帘子,谢嫣却冲了进去。
恰好亭中奏琴的那人旋即也绕至幔后,谢嫣来不及撤回迈出去的步履,半个肩膀已然朝水榭里拐去。
她迎面重重撞上一处温软有力的胸膛,对面那人被她撞得晃了晃身子,脚步似乎不稳。
四周蓦然传来尖利惊呼,谢嫣下意识伸手搂过他的腰,紧紧贴住他单薄身形。
“这是隶属哪司的伶人,怎能这般不识礼数冲撞了殿下?且唤她姑姑过来问一问,定要罚她一罚长长记性才好!”
蔓朱上前一步用力拨开两人,龇牙咧嘴道:“你这奴才,明明是你们殿下不声不响冲撞过来,我们郡主好心出手救他,谁给你的胆子要处置我们郡主?”
少廉横眉冷笑道:“凭你们冲撞的是太子殿下。”
谢嫣适时松开双臂,仰头凝视贺云辞那张清风霁月的面容,微微翘起一侧唇角,盈盈朝他展颜浅笑。
他往日极少出门,肤色是泛着雪色的瓷白,唇瓣覆了层冷清入骨的青霜冷色,仅有颧骨上余下的两抹病态潮红,为这张霞姿月韵的脸,平添几缕微不足道的生气。
他捏紧常服衣领煞是克制地退后一步,眉眼间骤然生发出的漫漫笑意和煦又从容,悠悠落在谢嫣脸上,无故多了几分亲切之意。
他抬手示意少廉噤声,偏头静静打量她,须臾含笑道:“孤记得你,太后宫里的初仪郡主。”
郎君眉如刀裁,五官若工笔细细研绘而成,不远不近立在跟前,就是一张旷古绝今的传世画卷。那如溢彩流光乍泄的绚丽笑意,险些晃花谢嫣双眼,偏偏他又不自知自己相貌过人,言笑间并不收敛,稍有走神就已再难集中精力。
他神色看似安然无恙,隐在发影里的右耳却莫名其根通红,若非有发丝遮掩,简直引人捧腹。
当日小狐狸趴在她膝头上缩成软嘟嘟的一团,乌黑瞳仁又清又亮,尾巴蓬松又卷翘,在身后摇来摇去,极是惹人爱怜。
谢嫣念及此存心要耍弄他,她垂眼屈身行礼,眼角笑意是止不住的郁郁葱葱:“见过太子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梨落迟夏、风暴召唤、一诺家的糯米小可爱们的地雷o(≧v≦)o
系统:为什么不叫嫣妹妹→_→噢,高层这不像你
太子:妹妹她叫什么?